盛芳 第24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裴继安只略做了几句解释,道:“那两家得了消息,说是前两个月有几个镖师护送一位小少爷,先在宣县路过,又往西北方向折了过去,以为是你,照着路走了。”

  沈念禾愕然,颇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当真有那样一位小少爷,他们又都信了?”

  裴继安点了点头,道:“我有个识得的朋友做跑镖,打听出来确实有这样的一行人,虽不是翔庆来的,却是由临洮方向出发,其实乃是一路,那小少爷男生女相,耳上还有未长合的耳洞,镖师之外,另有两个身手高强的仆从陪护,两个妇人片刻不离。”

  又道:“他们一行也曾经住在葵街上,在客栈中登记的乃是用的‘冯’。”

  沈念禾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又问了一回,道:“当真有这样一行人?”

  裴继安看了她一眼,道:“有没有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沈家那一位三爷相信有,沈家人认定有了,冯家人自然也就跟着信了。”

  冯家这一回只来了几个,人力十分不足,沈家却是足有二十余人。

  沈家得了线索要走,冯家人又怎么会不跟着?

  至于那一行人,来历、行迹都编得如此像,叫沈念禾这个正主听了,也会觉得乃是自己这个“沈念禾”为了迷惑外人,女扮男装,特地还假托了母亲的“冯”姓。

  她奇道:“为什么是洪州?”

  裴继安道:“洪州新上任的知州唤作解令瑜,你爹曾经救过他的性命,比起宣州,那一处离京城、翔庆也更近,‘沈念禾’是沈官人的女儿,自然想要离这两处近一些,无论寻父也好,去京城打听情况也罢,都更为便宜。”

  他担心沈念禾不明白,特地又掰碎了给她解释,道:“沈家来的三老爷虽是屡试不第,只能暂管庶务,到底是世家子弟,对官场人物多有了解,他那长兄同解令瑜共事过,后因你爹的事情,两边关系颇僵。”

  “沈家人多,便是马不停蹄也要七八日,更何况此去洪州沿途还要设法打探,到得地方也不能直接去寻解令瑜,必要绕几个弯子,一来二去,等到查明情况,公使库的书早已印好了,发卖得快,沿水路而行,早到了京城,自然天下皆知。”

  “那一时他们便是调转回头来得宣县,也不能再像今次这般轻举妄动。”

  裴继安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也不管沈念禾一肚子疑问,提上那桌面的包裹便往厨房去,向里头的郑氏打了声招呼,道:“婶娘,衙门还有急事,我取了东西就走,晚间再回来吃饭,你不必麻烦了。”

  郑氏那一头灶台里的火还没来得及重新拱开,这一头侄儿就要走,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这哪里是回来取东西,是回来遛我的罢!”

  裴继安老实认了错,又问道:“早间那绿豆糕还有吗?衙门里头分吃了,个个都说好。”

  郑氏登时没空再去数落他,忙捡出厨房中剩的绿豆糕包了起来,包到最后几块的时候,单独拿个碟子放了,转而同裴继安道:“给你沈妹妹留一点,早间给她装出来的都没怎么吃。”

  裴继安微微皱了皱眉。

  家中乃是同桌吃饭,谢处耘这样不爱吃,那样也不要吃,沈念禾却是不管郑氏做什么,都十分捧场,仿佛半点也不挑剔一般。

  他从前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懒得去管,最近自觉十分亏欠,难免多留意她几分,观察久了,慢慢就瞧出不对来。

第50章 帮忙

  这沈家妹妹在挑食上头,其实不比谢处耘好多少,只她十分会装!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婶娘搛进了她碗里,她都是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当即就吃得进去,吃完还要点评。

  譬如夸这个菜炒得恰到好处,过一分则过熟,少一分则过生;赞那个菜鲜美,盐下得刚刚好,不咸也不淡,刚好带出本身的滋味。

  夸都是真心诚意的夸,毫无半点勉强不说,还夸得很到点子上,可是只要仔细看了,就会发觉她其实于饮食上好恶十分明显。

  不要看她怎么说,要看她怎么做。

  遇得不喜欢的菜,她只会给面子地夹上一两筷子,再不会主动去搭理,遇得喜欢的菜,却是吃了又吃,只是动作十分小心,尽量不显出自己的偏好来,仿佛没有什么不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

  裴继安既是上了心,便总忍不住去关注,旁观这许多天,多少也看出几分意思来。

  沈妹妹饮食偏向清淡,不爱过咸之物,但凡菜里多放一点油,或是汤中油腻没有撇得十分干净,她都不爱去碰,半点不像在翔庆长大的口味。

  不过辛、辣之物,她又挺喜欢。

  有一次他拿仔姜焖了野鸭子,下了半锅姜进去,她吃得眼睛都红了,偏过头偷偷张嘴呼气,却还不肯露出半分不行,硬要多尝几口。

  郑氏半路出家,手艺其实寻常,往日裴继安便时常自行下厨,此时见沈念禾爱吃自己做的,倒是不太吃得惯婶娘做的,平日里虽忙,怜惜她病体初愈,又一心印书,强抽出时间也要时不时回来做一两回饭菜。

  今次他听得郑氏说沈念禾早上只吃了一点绿豆糕,便掰下一角尝了尝。

  那糕点一入口,他就知道沈念禾哪里是吃不下,明明是不爱吃!

  绿豆糕里应当下了猪油,本是用来凝结并增香的,然则油放得稍有些多,一吃进去便显出腻味来,倒把绿豆的香气压了。

  裴继安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把剩下的一碟子绿豆糕全拿了过来,一并包了,道:“晚间我回来再给她做吧,衙门里头人多,怕是不够吃。”

  他既是这样说,郑氏便也不好用力拦着,嘴里嘟哝道:“就你事多,衙门里头人要紧,还是你沈妹妹要紧?难道就差这一块两块的!”

  然则还是由着侄儿装了起来。

  ***

  且不说裴继安这一处不放心旁人,亲自取了沈念禾的样式并原稿去得宣州城,另又带了两名衙役一同进了杨家,面上说是来伺候杨老先生,实则也有提防那府上有人得了原稿,偷偷拿出去传递。

  杨如筠拿了稿子,连宣县公使库中来人有几个,分别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都来不及去管,已是赶忙先翻出那一册补遗来看,一面看,一面拍案叫绝。

  他嘴里诵读不停,读来读去,只觉得唇齿流芳,又想背此时看到的那一首,又想往后看新的,然则偏又对正看着的诗句舍不得,又对将要去看的诗句心痒难耐,简直忙得又高兴又着急,眼泪都要流下来,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两只眼睛去看,颈项上再长一个头来去记!

  偏他得了书,手又痒,竟还想要去抄写,当真有种冲动将自己劈作两半才好!

  那杨老幺在一旁看着老父又哭又笑,由那诗文牵动所有心思,实在无奈,只好守在一旁,又着下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在府上候着,生怕这父亲激动过度,得出什么病来。

  裴继安见得杨如筠如此行状,心中好笑,却也未尝没有钦佩之意。

  他交代好另两个衙役差事,又同杨老幺打过招呼,并不多留,便就此告辞往宣县赶。

  回到家中时天色早已尽黑,郑氏并沈念禾都睡了,倒是谢处耘不见踪影。

  裴继安不放心那家伙惹是生非,拿热水把路上买的绿豆泡了,另又烧了锅水,就着剩菜吃了几口饭,复又出门去找人。

  ***

  一街之隔的一处宅院内,谢处耘把一坛子酒“砰”地一下噔了桌面上,伸手一拍,将那坛盖打翻在地。

  坛口一开,屋子里登时酒香四溢。

  围坐着的七八个人应景地发出此起彼伏起哄的声音。

  屋子里有一张大桌子,桌面当中摆了大盘的卤羊肉、一大只烤羊腿,又有烧鸡、烧鸭、头肚、腰子、白肠等下酒菜色,另还有小食、凉菜,摆得几乎连多一个碗筷都放不下。

  谢处耘拉起裤脚,一条腿踩在一旁的条凳上,手一挥,口中嚷道:“来,是兄弟就同我喝酒!”

  他相貌姝丽,偏生语气、动作俱是十分豪放,性情也同那些个的好汉并无什么差别,只吆喝了几句,便把场面给吵热了。

  众人多是上回在酒楼子里同他相聚的,此时不知为何,嘴上虽然凑了热闹,却是没有一个敢伸手去拿酒拿菜。

  桌边人互相偷看了一回,最后那杀猪的屠夫被推了出来。

  那人便问道:“好你个谢雀儿,大半夜的溜出来作甚?三哥在哪一处?你倒是不怕死,给他晓得我们出来凑你喝酒,我们却怕死!”

  谢处耘嘿嘿一笑,道:“三哥下午去了宣州城有要紧事,今日是回不来啦!”

  活似趁着主人不在偷到肉吃的猫儿一般。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都放松下来。

  那屠户顿时笑了起来,道:“你这是见三哥不在,出来放风了?今晚吃醉了酒,明日给他闻得出来,小心把你腿脚也要打断!”

  旁边便有个人跟着打趣道:“怕是雀儿这小子的腿没断,你那门牙要先给裴三哥打没了!”

  屠户佬面上十分挂不住,忍不住回嘴嘲讽道:“我同三哥差不多年岁,叫他一声哥哥不为过,你这二十好几的人了,也跟着叫三哥,要不要脸的?!”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也不要谢处耘再做招呼,自己就晓得主动去拿酒拿肉吃。

  一群人也不白吃他的东西,一面吃,一面有人便问道:“小雀儿,茶酒铺子里说书的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大半夜的忽然把哥哥们叫出来吃酒,又有什么鬼主意要帮忙?”

第51章 温言暖语

  谢处耘倒也老实,道:“当着你们自己人,我也没甚好瞒着的,原是我家有个妹妹,是婶娘的远亲来投,在家中住了有两个月,没爹没娘,看着怪可怜的。”

  “我这性子,你们也晓得,也有几分乖张,平日里少不得说她几句不好听的,然则毕竟是个女儿家,人又乖顺,我是一个指甲也不肯去动的——偏生这一向外头来了许多人,有河间府的,又有京城的,寻什么‘沈家女儿’,有眼无珠,竟是找上门来了,还要去抢我那妹妹走!”

  谢处耘说到此处,忍不住把桌子一拍,险些将那菜碟给拍翻,嘴里却是怒道:“寻人便寻人,说清楚不是便罢,谁晓得那来人还敢动手动脚——听得婶娘说,我那妹子手上、背上都淤青了!若不是正好有官府人路过,怕是人都要被掳走,当真是好生嚣张!你说这样的气,我哪里忍得下!不是生生要打烂我这张脸吗!”

  他把面前的酒碗拿了起来,一口喝干里头的酒,复才大声嚷道:“找咱们这些个自己人来,便是想叫你们想个法子,寻个机会把那河间府来的许多人——尤其那带头的——揍上一顿!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什么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欺负三哥的妹妹,便似欺负我的妹妹,也同欺负你们妹妹一般,难道你们竟是能忍得住坐视不管吗!?”

  谢处耘这一番话胡乱嚷嚷,认真去辨了,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在,只是和着他那口气并动作,煽动性极强,当场便有三两人一下子站起身来,另也有人跟着叫道:“如何了得,捉出来打一顿!”

  场面十分激愤。

  旁人都在激动,却有一人本来手中拿着酒碗,此时忽然顿住了,连忙伸出手去拦着身边人动作,又把那酒碗放下,急急问道:“慢来,小雀儿,你说那河间府来的沈家人,不是住在葵街的五福客栈里头的那些个罢?”

  谢处耘白日间被裴继安呼来喝去地支使跑腿,一堆子事情做,好容易此时才得了点空档,自然没来得及打听这许多,听得对面人问,便道:“我还没功夫去细问,左右是河间府来的,也是个大族,多半是住在五福客栈——怎的,你见过?”

  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若是有同沈家人打过交道的,想要行事就方便多了。

  对面那人十分吃惊,道:“若是那一群人,今早便已经走了,一共二十一个,十七男四女,装了两马车,你竟是不知道吗?”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叫谢处耘半点没有防备,一下子就愣住了,问道:“你怎么晓得的?莫不是听得谁人传岔了话?”

  那人摇头道:“我亲眼得见的——这一向我哥跑镖忙得头都快找不到了,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便把我叫得起来,打发我去守在葵街尾巴处,旁的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五福客栈里头那一行姓沈的,也不说什么事情,只喊我见得人要走了,再去叫他来。”

  他说着说着,忽然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说起这事,还叫我白挨了一大顿骂!那沈家打头的真他娘的讨嫌,才来咱们这一处几天啊?据说那小酒巷里叫得出名字的花娘子都来送他,那龟孙子骑在马上的腰腿都打摆子了,还不肯快走,磨磨唧唧的,害我早早去叫了我哥,谁知他出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人还没走出葵街!”

  众人哄堂而笑。

  谢处耘却笑不出来。

  大家一起长大,他自然认得对面人的长兄,知道那是个有本事的。

  自家原也不是不想叫对方来帮忙,只是那人多半还当他是个小孩打闹,只合找上门去相求,不合这种场合,也指使不动。

  那谁人能支使得动?

  谢处耘数来数去,也只数出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发虚。

  对面那人又道:“雀儿,人都走了,不好追出去打罢?早晓得这些个竟是如此嚣张,胆敢欺负咱们自家妹妹,昨夜便该叫人设法套了麻袋出来打一通,眼下却是给逃得脱了,反被捡了便宜!”

  屋子里正闹闹嚷嚷的,忽的一人问道:“是不是我听得岔了——怎的好似有人拍门?”

  “谁来迟了罢?”

  “要罚三碗大酒才好!”

  “方才不是已经点得清楚,人都来齐了的?”

  “怕是点漏了谁罢?大冷的天,先让人进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