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53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刺史长舒了口气,的确是陛下……

  直至这时,康王才后知后觉出声,仍站在最初的位置上,下意识喊了声“少章”,而后改口道:“陛下?”

  他走起来还不大熟练,几步靠近,神色复杂又欣喜道:“你是何时到的扬州?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视线扫来,绥帝颇给面子的点了下头,“私下查案,不便告诉他人。”

  康王表示理解,又看向明显被他护在身后的南音,恍然道:“原来你和慕娘子……”

  话语戛然而止,康王露出理解般的笑容,明白这时候不方便说太多。

  绥帝确实也不欲在这时候叙旧,继续看向刺史,“周宁,刺客胆敢在你的府邸大开杀戮,你作何解?”

  语气不重,甚至轻飘飘的,周宁的冷汗却不住流,“这、这,定是和臣有仇之人派遣,臣身为一方主官,平日里为陛下尽忠,得罪的人不知凡几,还得好好盘算、好好盘算。”

  在刚才的混乱中,周宁手臂也被狠狠砍了一刀,伤口狰狞,还在流血,他丝毫不敢提包扎的事。这时候,伤得越重,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甚至庆幸刺客没对自己留情,不然陛下在他的地盘上出事,真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

  定定凝视周宁许久,绥帝目色幽深,慢慢抬眼,视线扫过了一干跪在面前的扬州大小官员,其中亦有明显和刺史周宁有龃龉的扬州别驾朱荣。

  眼风掠过之处,下跪的官员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头俯得更低。

  他们何曾有面见天颜的机会,刺杀一事还没反应过来,又得知天子亲临,不管心中有鬼没鬼的,都先胆怯了三分。

  但绥帝只是随意地掠过他们,视线转而向左,凝在了女眷那边,“你不知,朕想,令夫人定清楚得很。”

  ……夫人?!

  瞬间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周宁张大嘴,朝自家夫人,即今日生辰宴的主角看去。

  刺史夫人静坐在位上,被一众仆婢环绕,被绥帝点出后,先前有意作出的惊慌之色慢慢淡了,摇晃的珠翠渐止,淡色的唇抿直。

  她慢慢起身,朝前来请她的内卫走去。

  ……

  被重重护在中间,自宴席生乱后就和赵敛冬握在一块儿的南音到了刺史府内部歇息。

  灯火通明,甲士来来往往,皆奉了命令,待她十分有礼。

  据说这些是从浙东那边调来的兵,南音估摸时日,感觉绥帝要么在下扬州前便提前下令,要么是一抵达便开始布置,不然浙东那边不会如此迅速抵达。

  先生直接暴露身份,又动用如此兵力,应是已有了不少眉目,想快刀斩乱麻。

  这也符合他的行事作风,都让他亲自来了此地,再耽搁太久确实不合适。

  今夜温家老大、老二均未赴宴,唯有三舅舅温莲作为主事的男子,领着三位夫人和南音等小辈来此。本来因刺杀之故,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一处,男女分开搜身盘问,没有问题方可离开。

  温家这儿则受南音所在的照拂,得以单独有了休憩的地方。

  一家人惊魂未定,半晌都没平复下来,慢慢的,视线都投向南音,难掩惊讶与好奇,“南音,你和陛下……”

  南音向几位长辈道过抱歉,“其实前几日来家中拜访的便是陛下,我与陛下因机缘巧合成为师生,所以他对我,便额外照拂几分。”

  这不仅是照拂能解释的问题了。在场中人心知肚明,以天子对这位的维护程度,来扬州查案却还特意去温家走一趟送礼,恐怕是……

  不管眼底和心里是如何的惊涛骇浪,他们都掩饰住了,下意识干笑了几声,“那确实是缘分。”

  语气却都不由变得敬畏,举止之间,待南音再没了之前对待小辈的慈爱和随意。

  当然,其中最为震惊的还要数温含蕴。从发现救下南音的人身份不凡,到康王与绥帝相认,再到一家人被请至此处,她都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心底仍旧觉得不可思议,那人竟是天子,千里迢迢来扬州查案,却仍不忘护住表姐南音的天子……

  即便无人笑她,温含蕴也有种无言的难堪之感,先前因康王出手相救的妒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惧和丝丝不得不被按捺下去的不平。

  她异样的沉默引起自家娘亲注意,二夫人唤她,“莹莹怎的一直不说话,方才被伤着了吗?不该啊,我看王爷护着你呢。”

  忧心忡忡地打量温含蕴全身,二夫人生怕爱女受伤,几乎想出声请大夫。

  温含蕴终于有了动作,看着二夫人的脸,突然“呜”的一下,抱住她,“娘,我差点要吓死了,好可怕,呜……”

  原是被吓呆了。温二夫人哭笑不得,把人搂在怀里哄。

  在她这儿哭了几息,温含蕴又看向南音,“还好南音姐姐无事,方才我被王爷牵着,一时没反应得及让他松开。瞧见那个刺客扑过去时,我险些吓死,还想去帮姐姐挡住……幸好,幸好陛下护住了姐姐。”

  她前言不搭后语,一副被吓坏的小女孩儿模样,惹得几位长辈怜惜,“好孩子,都无事呢。”

  南音却是根本不知自己身后还经历过这样的惊险,被温含蕴指出,方知绥帝来得多么及时。见她哭着哭着想往自己膝上伏,南音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依旧牵着赵敛冬,“宴上确实惊险,难得你当时还想着我,如今都无事,别怕。”

  她如今更关心今夜动乱过后,真相到底为何。林钟都被一同叫去了,她却因着温家人在这儿不好离开。

  难捱的时辰并没有多久,绥帝领着一堆人往里去了不超过两刻钟,就重新迈出,直奔南音这边。

  明亮灯火中,南音就那样不安地待在位上,时不时往他的方向探首,额上和脸颊仍留着方才动乱时染上的污渍。不像个端庄娴静的小娘子了,像只小花猫。

  绥帝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径直走到南音身旁,抬手自然而然地帮她抹去污迹,轻声问:“可有受伤?”

  “有先生和敛冬护着,我安全得很。”

  本也就是一问,得到肯定回答,绥帝视线扫向了其余温家人。

  温家几人早就齐刷刷站了起来,先前因他对南音毫不掩饰的关怀和亲昵而干站着,如今被冷不丁一瞧,也不知该如何面见天子。为首的温莲下意识要行跪拜礼,带领着人齐齐跪地,“草民见过陛下。”

  “不必行大礼,起身。”绥帝对待寻常人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神态、语气都冷冷淡淡的,不熟之人都会认为其中有几分厉色,更觉天威难测。

  温莲丝毫不敢因绥帝对南音的特别而自大,主动道:“陛下,今夜刺史府之事,草民可以保证,温家绝不知情,更不曾参与其中。”

  他刚才听见一些动静,发现有好些参宴之人都被甲士揪出去了,像是和今夜的刺杀有干系,故有此一说。

  “朕知道。”绥帝再次令他起身,“你们可先归家。”

  竟是直接放行。

  温家人面面相觑,不敢看绥帝,只敢小心朝南音的方向瞄了几下,一致认为是她的缘故,让天子对温家特别相待。

  不然其他人都被困在刺史府不准走,唯独他们得了允许呢。

  总不能是温家已经厉害到天子都要给面子了。

  不过,既已得了特令,温莲深觉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得尽早归家和两位兄长说道才是,便俯首应是,准备带家人离开。

  “南音,你……”

  南音主动道:“我和赵娘子就留在这,待会儿自会回去。”

  温莲心领神会,反正有天底下权势最重的人护着,他还有甚么可担心的。

  在甲士的护卫下,温家人慢慢离开刺史府,唯剩下南音和赵敛冬,二人也终于得知今夜动乱真相以及近日来扬州城发生的事。

  据查到的消息,扬州、明州大大小小有三十几位官员以及四十余名商贾已盘踞两地多年,靠互相勾结来共同谋利,或贪污官银,或借行商的便利来取得利益。

  总之是个十分庞大的关系链,上到明州刺史,下至一个经营粮食铺的小商人,都在其中经营。

  在背后操控的,则是扬州刺史周宁的夫人,王妍。这位出身太原王氏旁支的夫人,为献媚主家得到支持,一直在暗中帮助王氏经营扬、明二州的势力。

  凭借刺史夫人身份的便利,她所做之事大大超乎了刺史周宁的想象,浑然不觉枕边人竟从未和自己一心。

  周宁忍不住问,“夫妇方为一体,你我成婚多年,还育有二子,如何就能够枉顾我们的死活,做这等随时会让我们断头的事?”

  那可是赈灾粮!先帝时期出过事后,先帝就因此震怒发作过一批人,听闻当时金銮殿血流成河,再无人敢染指赈灾粮。

  偏他的夫人敢,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王夫人无言,半晌道:“所为不同。”

  周宁惨然一笑,好一句所为不同,当初娶到王氏女有何等庆幸,现在就是何等剜心。在她们眼中,为家族行事效力,竟是远比身边的郎君儿女更加重要。

  如今他帽子是丢定了,陛下可能会看在他不知情的份上网开一面,但能好到哪儿去呢?两子尚未及冠,竟也要受次牵连,他们当初还抱着考取功名的心,遭遇这等大变,也不知还能不能扶起来……

  周宁觉得,自己唯一可以感到庆幸的是,和那些直接参与了此事的下属相比,陛下待他竟算得上温和。

  另一厢,南音听过事情缘由,怔然有思,“怪不得两位表兄近日一直忙得不见人影,原来都在暗中帮忙。”

  绥帝颔首,“相如端持令在暗中调查,温子望则帮他查了不少潜伏在商行的商贾,此次都已彻底清算出。”

  “不过,还有一事尚未解惑,已派人去查探,很快便有消息。”

  无论是朝堂上的国家大事,还是如今下扬州查探的这些,只要南音想知道,绥帝便没隐瞒过她。赵敛冬连带着在侧,都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少秘密。

  可看绥帝神色,好像完全不觉被她听见有甚么。赵敛冬心中暗想,爹曾经对陛下的敬服,她如今总算可以信了,陛下确实有着常人难及的气度和风范。

  不是每个人都能对一个小娘子做到这般地步,即便再喜欢也难。

  先前她总觉得陛下对南音是见色起意,如今,或许也要变一变想法。

  赵敛冬的心思转变,其他人不得而知,就在南音陪绥帝一同等待最后解惑的答案时,内卫匆匆来报,说是地方已经被一把大火给烧了,东西全都付之一炬。他们的人去查探时,仅剩下一地灰烬。

  “是么?”绥帝竟未动怒,平静地问了这么声。

  等待发落的内卫再度应是,深深俯首。

  绥帝却没罚他,“此事既断了线索,便去处置其他的,迅速些,三日之内了结。”

  内卫高声应是,领命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绥帝的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内卫所言一地灰烬的场景,双眸微眯了一瞬,看向南音时已然恢复平和。

  “劳顿一夜,先回温家歇息。”他如此道。

  ……

  刺史府动乱之际,清静许久的温家园林一角,书房燃起了数道烛火。

  晚风乱拂,灯影摇晃,温子望起身将灯罩盖去,拨弄了两下灯芯,再合上门窗。

  屋外为他和父亲心腹,屋内则只有他、父亲温青以及二叔温迎三人。

  温子望神色淡淡,从温迎手中接过账簿,快速翻看了一遍。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即便如此迅速地翻阅,其实也在一目十行间把所有账目都记在了脑中,将其与心中预估的一些账目核对,感觉差不多才合上,“二叔确定,你这儿是最后一本了?”

  温迎颔首,用帕子抹去额头汗水,“我确定世间仅此一本,其余的,都被显光你那一把火烧尽了。”

  温子望嗯一声,下一刻在温迎惊愕的目光中,把账本凑到烛台前,看着火舌舔上,渐渐燃烧至整本账簿,才松手任其落在桌面。

  “既已下定决心断开,就不要再留任何证据。”温子望瞥去,“为了给二叔扫尾,可是费了我许多心神。行止敏锐至极,几次都差点被他查到了温家。”

  分明是长辈,温迎却不得不对他佝着背,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是我的错,我利欲熏心,险些害了整个温家。”

  因不满商行和家中生意一直是大哥温青做主,甚至连年纪轻轻的侄儿都有要越过自己的意思。温迎交代,他一时没想开,被那些人劝服加入其中,这次赈灾粮的事没有插手,但以往和那些人的利益往来可不少。

  好在他多留了个心眼,平日里都不是直接以温家人的身份出面,而是交代心腹捏造了一个商人身份,从中游走。

  温迎自觉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温子望顺着林家一事查了出来。他深觉这个侄儿多智近妖,心生畏惧的同时也很庆幸,过继去相家的那个侄儿相如端亦是天资聪颖,这次还高中状元郎,如果没有温子望插手,只怕这事就要被彻底捅出来了。

  相如端那孩子……虽然待家人也好,但骨子里总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决不会做出包庇家人之事。

  温迎交代的话,温子望信了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插手赈灾粮之言绝对是在说谎,但点出来已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