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重续) 第45章

作者:兜兜麽 标签: 古代言情

  他从镜中看她,望见温良而清婉的笑靥。

  她从镜中撇他一眼,亦是巧遇他欣然安逸的笑容。

  她却又专注地为他赞一支雕竹玉簪,低眉可又是浅笑着,若莲花般清逸,又胜过晚霞娇媚。

  他伸手来抱住她的腰,头依着她平坦的小腹,低声叹:“真好。”

  青青将他落下的碎发细细修整好,抚着他英秀的面容,轻声说:“年年如今日,岁岁似今朝。”

  “青青……”

  外间突然起了声,下人在报,“大人,宫里来了消息,皇后娘娘方诞下公主。”

  青青与程皓然皆是一愣,随即青青便叫了人进来,伺候她穿衣梳洗,“我得去宫里给皇后娘娘道喜了。”

  程皓然却是苦笑道:“阿弥陀佛,这才是最好。”

  青青指着一桌子珠光闪闪的首饰问:“哪个好?”

  程皓然捡了一支九凤鎏金大朱钗来,“进宫去,还是这个吧。”

  青青由着他把朱钗插歪了,却也不改,笑道:“其实你最好。”

  翠翘

  马车驶进睽熙宫里,青青一整日都未进食,勉强在车内又萍儿伺候着吃了些许糕点,又觉得积食品,腹中难受。原本想着先去慈宁宫见陈太后,但问过回报的太监,言说太后娘娘早早去了坤宁宫照看皇后,这便不情不愿地往坤宁宫去了。

  虽说生的是公主,但也是衡逸第一个孩子,按理说应是热热闹闹地喜庆着,可入了坤宁宫,竟没见着人笑。陈太后在花厅里坐着喝茶,青青行过礼,才要开口问,老嬷嬷就抱了公主来,太后垂着眼略略看过一番,便挥手叫人抱走,既不说娶名也不说嘉赏。青青想着,皇后还不知要难受几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在别人眼里却被嫌弃,不轻不重地放着,就似青青,她方出生那些日子大约母亲也是不喜的,只不过人太小,恩恩怨怨都不记得,忘得快也是一桩好事。

  青青道:“皇上呢?”

  陈太后眼皮也不抬一下,本是心心念念地盼着得个长子嫡孙,皇家血脉有了延续。谁知得的是个女儿,空欢喜一场,心里头自是不好受,“谁知到宿在哪里了?打发了人去报喜,也只说句皇后辛苦便了事。”

  青青心里有些凉,在太后侧下坐了,茶是上好的,却也没心情品,“皇后娘娘如何?要不儿臣去瞧瞧……”

  陈太后拉了她的手,摇头道:“血房不吉,你一个待嫁的新娘子进去做什么?那里头正哭着呢,孩子也不愿多看。要我说,这只怪自己不争气,怨孩子做什么?”

  青青道:“到底还是年纪小,过几年便知道深浅。”

  花厅与产房就隔着两道帘子,两边话都传得清清楚楚,太后要在这说,便就是要与青青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地提点皇后了。

  “刚进宫那会,哀家瞧着她也算大气,为人宽和进退得当,怎知两三年过去,竟是越发回去了,骄纵任性,飞扬跋扈,有了身子还要处处霸着皇帝,后宫里头全然被她整治得不像样子。哀家老了,对小辈们的事情也不爱处处管着,可也不要忘了规矩礼法!”太后声音冷如冰锥,青青听着那门帘里头哭声却是渐渐止住了,大约皇后顶死了也要撑起些骨气来。

  自古女人总是爱为难女人。

  青青道:“母后莫气,皇后娘娘的心都系在皇上那了,其他难免薄待些。经了教训,以后自然晓得该如何应对。”

  陈太后道:“我儿不知,今日若不是小公主命大,早因了她娘亲一场哭闹去了。”

  青青听得惊心,心下已猜到几分,前些日子听说程家又把五姑娘翠翘送进宫里来,皇后要闹,大约也是因着这个,气不过,闹了起来。按说这都是后宫惯用的法子,两辈人一同伺候一个皇帝的都有,更何况是姐妹,皇后实在太想不开,这事闹起来又能如何?还真想着皇帝守着一个女人过。

  青青想着,心也渐渐冷下来,只觉得做女人尤其可怜,丈夫靠不得,娘家人也一样势力眼,见缝插针。“皇上幸了翠翘?”

  太后点头,“可不就是。要不然怎么闹成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形同泼妇!”

  太后这话说得实在狠,青青倒是有些可怜起皇后了。“皇上还是该来看看的。”

  “那也要请得动他。皇上在翠翘那,谁也请不来。按说这做妹妹的当劝着皇上过来,没想居然霸着不肯放人,程家养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儿。”又望着青青沉郁的面色道,“把你嫁过去也是给他家老太君面子,我儿命苦,哀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却没劝着皇上饶过左安仁性命。”

  太后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青青忙出言宽慰道:“母后怎又说起这个?儿臣现下好得很,都亏了母后与皇上照拂。”

  “也罢也罢,伤心事提它做甚?今日也晚了,你就在慈宁宫歇下吧,我们母女也好好说会子话。你呀,都多久没进宫来,真不知道忙什么。”

  青青请罪,“是儿臣不孝,只念着皇后有孕,母后定然忙碌,便没敢来打扰。今后一定时常进宫来陪着母后。”

  正要走,便见里间打帘子出来个圆脸宫娥,细声说:“太后娘娘,公主千岁,皇后娘娘说想留公主说会话。”

  太后道:“有什么话何苦急在这一时,养好了身子自是能说个痛快。”

  小宫娥吓得不敢说话,里头也没个声响的,青青也不好同皇后撇开脸来,只好换了笑脸来,“女儿就同皇后娘娘聊几句,不消半个时辰就回慈宁宫去。”

  太后大约是怕她在这受气,留了季嬷嬷在坤宁宫,才放心走了。

  青青掀开帘子进去,却见皇后散着一头长发,红着眼瞪住她。只觉得无奈,她现下不愿同皇后结怨,就算是为了程皓然,再过不多久她便要嫁进程家,同皇后这么僵着,到底是不好的。

  皇后恨恨睨着青青道:“你这般眼神看我是为何?可怜我?还是笑话我?”

  一旁宫娥端了圆凳来,青青也懒得坐,只站着,居高临下看她,“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

  皇后半躺着,应是狠狠哭过,气息奄奄,“人人都在笑我痴心妄想,你说,我可真是痴心妄想?”

  青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答:“我不知道。”

  皇后便陡然间笑起来,哭哭笑笑,已似癫狂,“你以为你能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跟我一样?不不不,比本宫凄凉一万倍,本宫至少还有这皇后的身份可以靠,你呢?你靠什么?千万别同我说,我大哥那样冷情冷心的男人你也信!他真是因着喜欢你才娶你?少做梦了。你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他比我清楚,还是多亏他提点,我才知道你与新科状元偷欢,一状告到皇上那里,本想着能治死你,谁知道死的却是那倒霉的男人。你以为,皇上哪来那样好的借口杀他,自然都是我大哥手底下的人上的折子。你可真是……祸水呢……”

  她说着已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双眼似铜铃般臌胀,死死盯着青青。“你们这门亲事,还是我与大哥一同谋算着得来,你知大哥如何说?他说,娶了你,皇上定然放他外职,唯此他才能重新拿回兵权。你也不过棋子而已,得意个什么?”

  青青面上并无过多起色,往床边略走几步,俯下身为她掖好被角,淡然笑道:“娘娘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呢?娘娘还是保重身体吧,听人说月子里受了寒,一辈子都要烙下病根的。娘娘身居皇后之位,稳如泰山,去同那没品级的女人计较什么?以后百子千孙的,还怕没有好日子?”

  程青岚久久望她,心有疑虑,不解道:“我真是越发看不透你。”

  青青温婉笑道:“你是他妹妹,我自然要对你好。”

  程青岚嗤笑一声,全然不以为然,“你倒是对他情根深种了。指望就这么几句话我便信你?”

  青青道:“你信与不信,同我有什么关系?。”

  皇后道:“本宫最恨你这一点。”

  青青笑:“娘娘且继续恨这罢。”

  便就行了礼,缓缓退出坤宁宫去。宫外夜色朦胧,晚风和煦,正是盛夏时节,光影明媚。

  晚些时候,青青又觉着腹中饥饿,便再进了一碗莲子羹。不多时胃里泛着酸水,囫囵吐了个精光。

  萍儿忙着要去请太医,被青青一把拉住,千叮万嘱了切切不可泄露出去,待回府之后再做计较。青青本以为会是一夜难眠,不想睡得十分安逸,早期时窗外鸟语花香,心情豁然开朗,再小心多加一件衣,早饭也不敢吃寒凉之物,待再同太后问过安,便兴然出宫去了。

  心里头惴惴不安,盼着是,又盼着不是。不知不觉已有笑意染眉间,衬着活泼夏日,如风奔放。

  翠翘拢着头发,生怕塔楼上风大,吹乱了飞凤髻。这已是站了小半个时辰,皇上仍在栏后负手站立,远远望着,也不知看得是什么,痴痴如醉。

  翠翘亦探出头去,往下望寻,见着的却只是都是平常景物,唯见一辆翠幄轻油车慢悠悠驶出宫门去,仍是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衡逸勾唇轻笑,连风都忍不住驻足留观,“无他,宫池尔。”

  翠翘娇声道:“皇上哄臣妾呢,宫里日日都一样,哪能看得那般入神?”

  衡逸回过身来,抚摸着翠翘娇柔面庞,笑道:“是人太美。”

  翠翘一时娇羞,埋首在他胸前,不肯依。

  衡逸抱她入怀,低声呢喃,“青青,朕好想你。”

  翠翘心中却是认为皇上这一声“青青”唤的是四姐姐程青岚,又闷声吃起醋来。衡逸倒是耐着性子哄她,比对着皇后要好过千万遍。

  翠翘方进宫那会,皇上对她不曾上心。但一日皇上喝醉,却拉着她的手说,你的眼睛好漂亮。

  翠翘却记得,四姐姐与太后都夸过她这双眼睛生得好,像皇上。

  小产

  这几日程皓然还得在家陪着霜晚秋,演那如胶似漆举案齐眉的戏码,便也不往公主府来了,青青这方倒是有几分独守空闺的凄凉。

  反胃的迹象已经好过许多,但仍是放不下心来,遣人不声不响地去城中请了个有名的郎中过府来。也未言明是为公主看病,只说是府里有脸面的大丫头病了,主子心疼,特请了大夫来瞧。

  青青换一身简单常服,隔帘伸出手去,心中却是急的很,碍着面子,也催不得,片刻功夫却是忐忑难安。

  郎中四五十上下,长脸白须,捋着胡子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姑娘怕是肠胃受了寒,待老夫开个方子,用两天药即可。”

  青青一愣,随即脱口问道:“竟不是喜脉?”

  那老郎中大约是惊住了,哪有姑娘家这般急着问是否怀孕的,面色一僵,尴尬答道:“确实不是,老夫行医三十载,是否喜脉还是瞧得出来的。”

  青青心中一阵乱,说不清道明的滋味四处漫溢。

  萍儿瞧着尘埃落定,便起身引郎中去账房领银钱,南珍嬷嬷也上前来,正欲劝解。却听青青忽而喊道:“等等。”

  郎中转过身来,望着帘后一袭朦胧的影,婷婷站起身来,声如清铃,婉转多情,“敢问大夫贵姓?”

  郎中答:“免贵姓张。”

  青青缓缓伸过手来,挑开帘子,飘然而出,“原来是张大夫,可容本宫与张大夫多说几句?”

  郎中连忙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紧张得说话也不利索,“草民拜见公主千岁。”

  青青笑容宽和,颔首道:“何须多礼,今日亏得张大夫。”

  郎中忙推辞,“草民不敢。”

  青青问:“张大夫家中可有人在宫里听差?”

  郎中答:“有一侄女在留芳殿听差。”

  青青道:“哦?淑妃的宫里?这倒是好。有假没有?”

  郎中答:“有的,月末就可见上一面。”

  “这可真是好。”转头吩咐南珍嬷嬷,“劳嬷嬷去账房提一百两现银来。”

  众人俱是一惊,不知她欲意为何,南珍嬷嬷领了旨意,便也匆匆去办。

  老郎中被弓得久了,已有些发颤,耳边声似清溪,泠泠美妙,听她好言好语说着:“本宫这厢要劳张大夫办件小事,要自自然然,不让人看出丝毫破绽来。一百两银子当是让您放下心,大胆去办,事成之后,本宫再令人送一百两到贵府。您看如何?”

  她虽这么问着,却是容不得人不应,不应,怕是走不出这府邸。郎中忙不迭点头,“草民但听公主吩咐。”

  “如此甚好。”

  坤宁宫仍是阴云诡谲,莫名的,宫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天边密密实实地压着一层层暗云,满楼风声呼啸,眼见着便有一场大雨要落,惴惴难安。

  内寝幔帐重重,一丝风也透不过。程青岚半倚在床榻上,由着面如冠玉风华绝代的唐公公伺候用药,听她轻笑,“恭喜公公升作秉笔大太监了。”

  唐彦初捏勺的手有一丝丝抖,垂目错过程青岚含笑眼眸,末了仍是牵起嘴角来,笑,若春风含情,“娘娘说笑了,奴才再怎么得道,还是娘娘的奴才,听凭娘娘差遣。”

  程青岚抬起手来,虚挡唐彦初手中的莲花白彩釉碗,“苦的很。”

  唐彦初便笑着将碗勺递给跪在一旁的宫娥,径自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来,细细为她擦去嘴角残汁,狭长凤眼之中光华璀璨,温柔婉转,若潘安再生,宋玉转世。一时令程青岚都看得痴了,久久才回过神来。

  真真可惜了,这一世风华,万金难求。程青岚如此想着,却未料得竟脱口而出,二人俱是一愣,转而又是莫可言说的落寞。

  外头起了脚步声,唐彦初起身来站到一旁,轻声道:“娘娘,您要的人奴才给您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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