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 第200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宫斗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忽然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柳知恩为永安宫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这里再行要求,未免不知好歹。”

这有什么不知好歹的,柳知恩在南京司礼监,虽也是个好地方,但那是养老的地儿,说是迁都、迁都,说了三年也没见有动静,摆明了是不想回迁。他今年三十岁多一点,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会甘于在南京司礼监养老?皇庄妃有事打发他,那是他的福分,效忠也是他的本分……

钱嬷嬷有丝不解,但当然也没有顶嘴,一行人遂结束这个话题,开始八卦最近很红火的‘罗氏喊冤’事件。

说来,其实事实也是分外简单,王瑾那边给出的消息是最为平铺直叙,应该也是最为靠近真相的——反正就是一家四口人,一对老夫妇,一对年轻夫妇,过来敲了登闻鼓。口称自己是宫女罗氏的父母兄嫂,罗氏入宫多年,一直在孙贵妃娘娘身边服侍,甚至还为娘娘生了如今的皇太子。可罗氏本人,在皇太子落地以后,只给家里送来一些金银,又说明了原委,便是再没了音信,一家人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女儿,也希望能让皇太子明白自己的出身。

然后,他们就被接到锦衣卫的卫所里去看管居住了。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敢轻举妄动,听说是邀请司礼监、东厂甚至是都察院都派人进驻,不是说让他们和罗氏一家人接触,而是害怕这家人在锦衣卫的看管下出了什么事,皇帝要问起来,锦衣卫说不清。

“听说,是襄王下令,让锦衣卫容留这家人的。”孙嬷嬷一边绣花一边说道,“要不然,锦衣卫衙门也不会接这个烫手的炭团儿。”

“我说呢……”徐循这才稍微释疑,“这都察院怎么和锦衣卫搅到一块去了……确定这罗氏一家人,真是罗嫔的亲人吗?”

“这就不知道了。”赵嬷嬷也有一些信息,“反正罗嫔一直都不在人前露脸的,现在出了这事,更是不露面了。就是要问也没人问去,不过,按常理来说,孙娘娘那边,如果都肯放罗贵人回家送金银了,一般也会派个人去,把罗贵人的家人接走照料吧。甚至说,在罗贵人还怀着孩子的时候,就该这么做了。”

连几个嬷嬷的家人,现在都在徐家的照应中呢,孙贵妃不至于这点智商没有,徐循嗯了一声,见都是亲信,便笑道,“我看,此事怕和清宁宫脱不得关系。”

几个嬷嬷心里,怕也不是没有疑过太后,倒是钱嬷嬷还有点别的想法。“清宁宫现在住着两位主子了,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一位?”

“这我也不清楚了。”徐循摇了摇头。“一定要说……我会说是胡姐姐,这一招虽然狠,但也因为太狠,不像是太后娘娘的手笔。”

“是狠呢,一夜之间,坊间戏班全唱上《狸猫换太子》了。”赵嬷嬷提供消息,“据说连茶馆说书的都说起了这个故事,襄王也不发话管管……孙贵妃已经几天都没出宫门了。”

这一招是有点无赖,但也因为它直截了当地抓住了人性弱点,所以也特别管用。不管皇帝的反应如何,孙贵妃的名声已经完全臭掉了,这和徐循那奏折引发的反响根本都不是一个级数的。——徐家的那点破烂事,到目前可能也就是在经手过的官僚朋友圈子里流传一番,还没成为大街小巷中的八卦。而孙贵妃的这件事,看来不但是要成为京城性丑闻,再过上几个月以后,全国都会流传着各种版本的奸妃夺子记。

如果是太后做的话,那太后也有点太疯狂了……因为随着这谣言一并被踩到地上的,还有天家的体面。太后就是再气孙贵妃,也应该做不到这个程度吧?

徐循把自己代入成孙贵妃想想,也有点为她糟心:偏偏皇帝又不在家,太后若是介入其中兴风作浪一番,指不定她还真是没有活下去的脸面了……

“昨日小那子去传膳的时候,”花儿道,“遇见了清宁宫过去和御膳房算账领鲜菜的内侍小林子。”

“——小林子的脸色很不好看,”花儿显然也是八卦的,“小那子说,小林子和他是一辈儿的,两个人亲着呢,他问小林子是怎么回事,私下小林子就和他抱怨了几句,说是打从登闻鼓的事儿出来以后,乔姑姑的脸色就没有好过,连太后娘娘的面色都阴沉得可怕,这几天两位太妃都不敢来找太后娘娘说闲话唠嗑的。他们底下人也是动辄得咎,受了不少苦楚。”

小林子能进御膳房传膳,其实也有一定的地位,不是那种杂役宦官,还是能见上太后真容的。他的抱怨应该不会有假,看来,此事确实和太后无关。

深知原委,必定是在宫里有一定地位,又根本不在乎后果……难道,真是静慈仙师所为?

徐循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她站起身子,又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会,终究还是叹道,“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何必委屈自己。”

遂站起身道,“走,上清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仙仙以外现在真是谁都有麻烦啊,哈哈哈……

我的猫现在可进步了,平时呢就在外面的沙发上享受电热器的温暖,晚上10点吃完晚饭以后就直接开门进来(它会开我的屋门),径自走向我,跃上膝盖不由分说就大睡特睡。如果我为了阻止它把门锁牢它还会叫门呢……

不要以为它爱我,它爱的是我的转椅,因为它晚上就在那睡的,所以它只是很大度地和我分享转椅而已,我稍微一走开它就会把转椅占据并且拒不归还……

169细节

虽然太后娘娘住在清宁宫,但清宁宫里住的可不止太后娘娘,文庙贵妃、贤太妃、敬太妃,现在还有静慈仙师都住在清宁宫里,偌大的宫殿院落,住下这五位主子压根也都谈不上拥挤,徐循以前往清宁宫过来时,也有很多次是直接就进偏殿去见文庙贵妃了。太后那里,只是出来的时候过去打个转而已——毕竟,太后可忙着呢,也不是次次都有空应酬说话的,过去问个好,心意带到了那就行。

今日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徐循的时机捡取得好,到清宁宫时正是午后,太后睡午觉呢。她在屋外乔姑姑那里挂了个号,转身就去寻静慈仙师了。——以两人的交情,徐循到清宁宫,不看看她倒是见外了。

静慈仙师以前当皇后的时候身体不好,成天都在床上躺着,现在做了姑子,倒是比以前要精神,以打坐入静来取代午睡,徐循过去的时候她正在盘坐运功呢,服侍的小道童想要通报,却被徐循止住了:“等收功再说吧,据说这运功期间,是不好随意叨扰的。”

不过,静慈仙师听到外间的响动,自己早就是站起身来了,“什么运功不运功的,进来坐吧。”

把徐循让进里间了,她方才笑道,“才做了几天道姑,哪里就有功夫了?自己拿本道书,瞎看,瞎修吧,我这里连佛经都有,哪算是正经的修道人。”

静慈仙师所谓学道,就是个下台的借口而已,谁也不会把这事儿当真的,给做了表面功夫,拿几个幼年宫女装扮成小道童,置办下女冠服饰,大概就算过关了。她要怎么修道,难不成还有人过问不成?反正每年供奉不断,就这些钱物,随她怎么糟蹋罢了。想要再生出额外的事来,就得看太后或者皇帝答应不答应。

徐循现在还没适应女冠打扮的胡善祥,闻言笑道,“瞎修都能修成这么仙风道骨的模样,您是有慧根啊。”

“其实除非是正宗禅宗,不然也都是自己胡乱参悟,”静慈仙师摩挲着案头一本《灵宝经》,倒是叹了口气,“没修道的时候,我心里想着:你让我修道,我就偏不修道,每天大鱼大肉的,气死你们……现在真的做了女冠,倒是爱看这些佛道经书了,确实是有味道,看了以后,人心里能清静得多了。”

她能看破那是好事,徐循虽然对佛道神鬼都有些不以为然,但绝不会和静慈仙师争辩这个,她跟着笑了几声,还在寻思着该怎么切入正题呢。静慈仙师便道,“这一阵子,你躲着清宁宫,比老鼠躲猫还厉害,现在主动过来,应该是为了罗家的事来的吧?”

徐循最近的确很回避和清宁宫的接触——她虽然并不害怕冲突,也不打算再虚与委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却也不是喜好生事的人。不愿当皇后的话,她对孙贵妃说的时候是真心真意,但如果没有什么契机,就特地来找太后挑明的话,那简直就是滋事寻衅了。

如此多事之秋,自己要再把太后气出个好歹来,宫里还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横竖皇帝不在,太后现在能做的估计也不多了,她自然是能多躲一天清闲就是一天了。至于太后何时会知道她的真意,又或者是听说了不信,又或者是没有听说,这个不是徐循能影响或者是掌握的消息,她也就选择了不去担心。

听静慈仙师的意思,怕是以为自己还对孙贵妃怀有敌意,乐见于她倒霉,才会过来了解事情的细节,俾可兴风作浪落井下石——或者说自己乐一乐也是好的,徐循几乎是本能地分析着这一句话流露出来的态度:难道,太后还是深信她对皇后之位有着深深的想望?

她看了静慈仙师一眼,想要看出她的态度,但静慈仙师还是老样子,一张得体亲切的笑脸,心思含而不露,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分析的线索。徐循叹了口气,索性直说了,“也是也不是吧……虽然是为了罗家的事来的,但却不是姐姐想的那样。”

“你觉得我想的是怎么样的?”静慈仙师倒是笑了,“连我都不知道我想什么呢,你这小丫头倒是了如指掌了?”

虽然话意有点不客气,但语调调侃,明显是在和徐循玩笑,徐循也笑了,“我都多大了,还是小丫头呢?仙师娘娘这是在贬我吧?”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嘴,静慈仙师又提起了最开始的问题,“你以为我是怎么想你的?”

“我怕姐姐以为我来问这事,是想要为难孙贵妃。”徐循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态度,在静慈仙师退位以后,两人接触甚少,也是这几句话说下来,她才感到了那种可以交心的亲密氛围——虽然,在过去的十年中,两人真正交心恳谈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也是对后位有所想望,想要借机落井下石,为自己去掉一个大敌。”

静慈仙师神色微微一动,“你果然对后位无意?”

“我对贵妃所言属实,这皇后的位置,我的确是没心思沾手。”徐循说,“说句大话,就是送给我坐我都要考虑考虑,更别说为这事而殚精竭虑出尽百宝了。”

“我对太后娘娘也是说过了自己的看法。”静慈仙师未见讶异,多看了徐循几眼,倒是一叹,“从提议立你做继后起,我便主张要和你通气,可娘娘始终不信,后宫里是有人不想做皇后的……”

徐循闻言,不置可否——做皇后有什么好?不是皇帝诚心要立,坐上去了也和静慈仙师一样,活生生苦熬十年,到底还是要跌落下来。

“但我倒是觉得,你说不想做皇后,应当就是真心不想做皇后……”静慈仙师微微地一笑,望着徐循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不喜欢说瞎话的。”

两人相识十年,选秀之初,徐循便觉得‘胡姐姐’温柔大度、善良包容,后来,她慢慢地更关注于这些温柔和善良底下的东西……时至今日,仿佛是返璞归真,目注着皇后的温存笑意,徐循心底又像是初识时一般,泛起了淡淡的暖。

“这次过来,虽然还是要问罗家的事,但却不是为了孙姐姐,也不是为了罗嫔……”她也没有再矫饰自己的来意——虚伪,是用在敌人身上的,起码在朋友跟前,可以委婉,却不必欺骗。“我想问问胡姐姐,这事是否是你的手笔。”

静慈仙师闻言,不惊不怒,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而是淡然反问道,“你为什么会猜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