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刚给人称过豆腐， 黄茂林正准备往对面去，张老爹忽然叫住了他。
“茂林，你等一会子。”
黄茂林看向张老爹， “张老爹， 您老有什么吩咐？”
张老爹咧咧嘴，啧啧了两声，对他说道，“茂林呐， 你过来， 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黄茂林忙走过去，低下头， “是什么好消息？”
张老爹笑得眯起了眼睛，小声说道，“我听说， 韩家丫头退亲了。”
黄茂林呆住了，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您老说的是韩大妹妹？为甚要退亲？”
张老爹撇了他一眼，“说是八字不合， 谁知道呢。前儿整个韩家岗闹了一场，我们与韩家岗离得近，多少听说了一些。韩家丫头徒手和疯牛斗，救下几个娃儿。但随后就和王家退亲了，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两边都说是头先定亲定急了，如今测八字不大合适， 就各自婚嫁。再说了，你管她为甚退亲， 不退亲，你小子岂不是只能做白日梦了？”
黄茂林顿时脸爆红，“您老真是的，又打趣我作甚。”
说完，他扭头就往对面去了。张老爹在后头哈哈大笑，“你小子别急着走，我还没说完呢。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我比你亲爹都了解你的心思。”
黄茂林的心砰砰直跳，走路都开始同手同脚，又回过身来，“您老有话就一次说完吧。”
张老爹此人虽然年纪比黄炎夏都大，但并不是那种死板的人，见黄茂林勤快能干又机灵，很喜欢他。他年轻时也是个开朗人，日常与黄茂林说说笑笑也不讲个尊卑，渐渐地竟有了些忘年交的感觉。
自打梅香来了后，他一眼就看出黄茂林的心思，原来梅香身上有亲事，他旁敲侧击提醒黄茂林，人家是有婆家的。好了，如今韩家丫头的婆家没了，这小子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张老爹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你小子羞个甚，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人家姑娘又不丢人。我跟你说，你这事儿，韩家那边只要你用心，问题不大。难就难在你家里，你那后娘定然不希望你娶了韩家丫头。韩家丫头能干，家底又厚，你后娘还想把你捏在手里呢。我给你提个醒，你要想这门亲事成，得从你阿爹这里下功夫，必要的时候，把你舅舅拉进来。”
黄茂林本来还在害羞，听见张老爹真心为他，忙鞠躬道谢，“多谢张老爹教我，不然我糊里糊涂的，哪里知道这中间的窍门。”
张老爹笑了，“你小子莫急，慢慢来。韩家母女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你先把水墨功夫做足了，后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黄茂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多谢您跟我说这些，那我要如何做水磨工夫呢。”
张老爹哈哈笑了，“你早上给她们摆柜台，中途帮着卖东西，等她们卖完了，再帮着收拾，这都是水磨工夫。再有，若有人来闹事，你得头一个冲上去。还有，听说韩家丫头受伤了，伤到了骨头，你若身上有钱，给她买些吃的补补身子。嗨，我跟你说这些作甚，这水磨工夫，就是看你的心诚不诚，你自家慢慢悟吧。”
黄茂林本来听说梅香受伤了有些担心，听到后头，又嘿嘿笑了，“张老爹您懂的真多。”
张老爹抬脚就要踢他，“快些滚，有人来买菜了。”
黄茂林忙往对面去了。
打发走了两个买菜的人，叶氏终于回来了。
黄茂林忙着给叶氏搬凳子、倒水，“婶子，您坐会子，喝口茶，如今这天可热的很。天太热了，豆腐容易酸，我阿爹也不敢做多了，我估计很快就能卖完了。”
叶氏笑了，“那你快回去忙你的吧，我这里能支应得开。”
黄茂林没走，又摸了摸头，“婶子，大妹妹怎地没来？”
叶氏叹了口气，“前儿有头牛疯了，到处乱顶人，梅香为了救下几个小娃，被疯牛把胳膊顶伤了。”
黄茂林立刻惊道，“那可了不得了，伤得重不重？。”
叶氏摆摆手，“左膀子都吊起来了，好在王大夫说养几个月就好了。”
黄茂林沉默了一会子，“婶子家里还能忙得过来吗？”
叶氏喝了口茶，“那几个小娃儿的父母来给我们帮忙，暂时还能忙得过来。”
黄茂林点了点头，“婶子，你先忙着，我回去把豆腐卖完了，就来给你帮忙。”
叶氏笑了，“你去忙吧。”
黄茂林一边卖豆腐，一边心里想自己要如何给叶氏母女帮忙。想了很久，他又非常沮丧。
他与韩家非亲非故，就算想上门帮忙干活，怕叶氏母女轻易也不会接受。他能做的，就是帮着韩家照顾摊子。
黄茂林卖完了豆腐之后，叶氏的油都卖完了，菜还剩下不少。
黄茂林想了想之后，摸出二十几文钱，去肉铺那里买了二斤肉，先放在张老爹那里，然后去给叶氏帮忙。
“婶子，您这里剩得也不多了，要不，您先回去，把油桶和花篮都带回去，把菜留给我，我给您卖完了，后儿您来了，我再把钱给您。”
叶氏忙摆手，“那怎么能行，你忙完了就赶紧回家吧，我再等一等。”
黄茂林二话不说开始把叶氏的菜全部放在柜台上，三下五除二把叶氏的担子收好了，“婶子，我不是跟您开玩笑的。大妹妹受伤了，不能干活，家里弟弟妹妹们又小，您家里离得远，等您卖完再走回家，几个小的都要饿得嗷嗷叫了。您听我的，我家里离得近，我回去了也无事，您快些回去吧，家里全指望您一个人，可不能累坏了。”
叶氏听见他说这些暖心窝子的话，有些动容，“多谢你了茂林，等我有空了，我给你做双鞋。”
黄茂林摸了摸头，“婶子客气了，咱们关系好，都是我应该做的。”
叶氏挑起了担子，就要走，黄茂林忙把那一块肉放进她的担子里，“婶子，大妹妹受伤了，我也不好去你们家探望，这是二斤肉，您带回去做给弟弟妹妹们吃，多吃些肉，那骨头才能长的快。”
叶氏哪里肯，立刻要把肉还给他，“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回去还要交账，怎么能花钱给我们卖肉。”
黄茂林按住她的手，“婶子，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咱们别撕扯了。这点子钱的主我还是能做的，你尽管放心。有人来买菜了，您快些回去吧。”
说完，他就去招呼那买菜的客人，
叶氏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张老爹笑眯眯地对她说道，“韩娘子，孩子的一片心意，你就接下吧，他亲娘没了，你以后多照看他一些也行。”
叶氏尴尬地笑了笑，只得接下了肉，心里想着回头多给黄茂林做两双鞋，看他脚上就没穿过新鞋。
叶氏挑着担子走了，一边走一边思绪万千。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黄茂林就是单纯地帮助她们母女。但叶氏是过来人，渐渐地看出了一些门道。可女儿是有人家的姑娘，叶氏原来想的是渐渐让女儿不再出头，有事自己在前头顶着。后来看黄茂林虽然有些小心思，却是个识大体的，未曾有出格举动。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女儿的亲事呼啦一下就退了。
叶氏有些茫然，女儿不喜王家，王家如今也不喜女儿，她自然不能再让女儿去受苦。但女儿的未来又在哪里？过不了多久，怕整个平安镇都知道了女儿斗疯牛的事情，虽是做了善事，但人嘴两张皮，有说好的，自然也有说坏的，到时候，又有几家敢来提亲？
叶氏愁眉紧锁，当家的当日只想着王存周是个读书郎，说出去体面，如今看来，这结亲不能光看外表，还是得两相适宜才好。黄家家底不错，但结亲是两家的事情，茂林一个孩子哪里又能做主。看茂林的穿着，且他小小年纪就这样八面玲珑，估计那后娘也是个面善心狠的，不然一个小孩子怎地这样心思重。今儿看他这样子，怕是知道女儿退亲的事情，心头火又热了起来。
唉，叶氏叹了口气。且看看吧，梅香这头犟驴，她的事情，谁也做不了主。
叶氏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家里了。
梅香忙迎了出来，“阿娘回来了？今儿怎地这样早？”
叶氏把担子放下了，“我本来还要多等一阵子的，茂林听说你受了伤，让我先回来了，他替我把剩下的菜卖了。”
梅香并未多想，一只手给叶氏端了杯茶，“阿娘，您歇歇。”说完，她又要去给叶氏打水洗脸。
叶氏忙拦住她，“你别动，放在那里，我自己来。”
明朗忙赶了过来，把梅香手里的盆子拿走了，“姐姐你看着兰香，我去给阿娘打水。”
叶氏又从担子里拿出那一条肉，“我走的时候，茂林趁我不注意，买了二斤肉塞进我的空花篮里，我说不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好总是撕扯。晌午把这肉顿了吧，你身上有伤，要多补一补。”
正端着一盆水走到门外的明朗听见了，愣了一下，转了转思绪，笑着进了屋，“阿娘，您洗把脸。”
说起肉，梅香立刻想了起来，“阿娘，还有个事儿，明文嫂子回来的早，她竟然也送了二斤肉来，里头还带了两根骨头，我实在推辞不过，就接下了。”
叶氏正在洗脸，听见这话后笑了，“我说她怎地后来回来时连个招呼都没给我打，原来是偷偷买了肉送来了。既这样，先收下吧，天长日久的，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以后慢慢相互帮衬，总能还了人情。”
梅香看向叶氏，“阿娘今儿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叶氏把手巾放好，“还行，我去给冯家送菜的时候，托茂林帮我看了会摊子，这孩子真能干。”
叶氏说完，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梅香的脸色。
只见梅香毫无异色地笑道，“阿娘您才知道啊，茂林哥能干的很，整个平安镇，如他这样小小年纪就常年一个人在街上看摊子卖东西的，就他一个人呢。”
叶氏心里又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还没开窍。也罢，慢慢来吧。
叶氏洗过脸，想着今儿晌午炖肉吃，怕是要提前准备。她让梅香好生看着弟弟妹妹，自己往厨房去了。
梅香的左膀子仍旧有些隐隐的疼，但也不知是疼的久了，还是有些好了，倒不像是头一日刚受伤的时候那样难受。
伤了一只手，梅香除了扫扫地，啥也干不成，她只得陪着兰香玩耍。
明朗想着阿娘忙了一上午回来，又要去做饭，辛苦的很，忙赶着去厨房帮着烧火。
话说黄茂林等叶氏走后，认认真真地帮忙卖那些剩下的菜。
张老爹走的时候，笑着对黄茂林说道，“茂林，好生卖，这水磨工夫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你可要想好了。”
黄茂林冲着黄老爹笑道，“多谢张老爹了，太阳大了，您早些回去吧。”
张老爹收好了摊子，挑着空担子，哼着小曲回家去了。黄茂林卖东西比韩家母女两个都有经验，要不了多久，都处理光了，得了十几文钱。
他把两家的柜台都收好，放到店家里去，自己也挑着担子回家了。
到家后，黄炎夏正在泡豆子，“今儿怎地回来的迟了？”
黄茂林笑了，“我与张老爹拉话呢，多说了一会子。”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情，黄炎夏并不多问，仍旧低头干活。黄茂林放下担子后，先往房里去了，从脚踏板底下摸出钱匣子，又从门框顶上摸出钥匙，打开钱匣子后，数了二十四文钱，添到今天的收入里面，把那肉钱补进去。他私自买肉送给韩家的事情，暂时不能让阿爹知道了。
黄茂林把钱匣子和钥匙藏好，去找黄炎夏交账，“阿爹，这是今儿的豆腐钱。”
黄茂林卖豆腐不藏私房钱，这是一家人公认的，连杨氏也挑不出错来。每天他交多少，黄炎夏收多少，基本上没有出过大差错。
接过了钱之后，黄炎夏又问他，“你平日不是说那几个村子都转熟了，明儿要不咱两换换？让你去见见那些难缠的人，省得你小子总觉得自己出师了。”
黄茂林本来想去正房，抬起的脚又放下了，待听清楚黄炎夏说的话之后，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阿爹，我还小呢，等我再老练一些，咱们再换吧。我才把这几个村子转熟了，您且让我再得意一阵子。”
黄炎夏笑了，“去吧，洗把脸，喝口水，等会子就吃饭了。”
黄茂林笑着走了，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他明儿还想去韩家岗看看呢，若和阿爹换了路线，他要等什么时候才能看到韩大妹妹。
黄茂林不动声色地洗脸喝茶，黄茂源正在堂屋里看着桌子上的一个西瓜流口水，见他进来了，忙迎了过来，“大哥回来了，你想不想吃西瓜？”
黄茂林笑了，“就要吃饭了，这会子吃了瓜，哪里还吃得下饭，等吃了饭歇了中觉起来再吃瓜吧。”
黄茂源怏怏地点了点头，“大哥，你去卖豆腐好不好玩？”
黄茂林坐下了，“要不你明儿跟我一起去吧？我正缺个人给我帮忙呢？”
黄茂源眼珠子转了转，想到杨氏，又泄了气，“阿娘肯定不让我去。”
黄茂林把饭桌上的杂物收拾了收拾，“你还小呢，再等两年，你想闲着阿爹也不答应。”
黄茂源虽说比黄茂林小几岁，但杨氏个头比郭氏高，他的骨头架子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宽一些，以后定能长得比黄茂林更壮实。
黄茂源一边扣指甲一边抱怨，“我今儿去六叔家里，茂松说要跟他哥去收山货。哥，我整日一个人在家里，也不晓得以后能干啥。”
杨氏虽然心里藏奸，但她从不把这些心思往外说，在两个孩子面前也不说他们大哥的坏坏，怕小孩子不小心秃噜出去了，被当家的听见了不好。故而黄茂源和淑娴兄妹二人，对黄茂林倒没有多大敌意。且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大哥整日带着他们玩，在黄炎夏的教导下，兄妹二人对大哥很是敬重。
黄茂林笑着对弟弟说道，“你还小呢，操心这些作甚。茂松比你大一岁，且收山货也不是天天有的，要入了秋才行。你莫急，等你能干活的时候，阿爹会给你想出路的。”
黄茂源也不是操心未来，他和茂松关系好，两个人整日形影不离，茂松忽然说要跟他哥收山货去，茂源顿时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很无趣。
正说着话，杨氏和淑娴端了饭菜进来。黄茂林忙去接妹妹手里的大菜盆，“我来我来，别烫着你。”
淑娴取下头上的头巾，笑问黄茂林，“大哥，今儿太阳这样大，路上是不是很热？”
黄茂林一边把那一大盆菜放在桌子上，一边回答妹妹，“我是男子汉，晒一晒不妨事，你就不要出去了，天热，别晒着了。”
想到这里，黄茂林忽然又想到梅香。韩大妹妹年纪也小，却要整日挑着担子和韩家婶子风里来雨里去，田里地里不停地忙活，为了怕晒黑，她整日用头巾把头裹得紧紧的。黄茂林忽然感觉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酸意，韩大妹妹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