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10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玄幻仙侠

“这——”沁瑶讪讪一笑。

玲珑脸色难看起来,这才出来多少时候,一出变戏都未听完,不过是那阿瑶叫一声冷,便连护城河都不去了?她心里酸得能冒出泡来,暗中将牙关咬了又咬。

好不容易将满腔涩意压下去,她含着笑意看向沁瑶道:“我倒无所谓,就怕阿瑶妹妹难得出来一趟,还未逛过瘾,要不这样,我出来时多带了一件大氅,就在马车上,阿瑶妹妹若不嫌弃,我便让我的丫鬟取过来,你先披着?”

还想逛吗?蔺效无声地询问沁瑶,等着她的意见。

沁瑶偷眼看向玲珑的手腕,比起马车上见到的时候,那腕上金线竟骤然变淡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了,沁瑶暗暗心惊,瞬间改变主意,抚着额头道:“多谢姐姐的美意,只是我忽觉得头有些疼,多半是方才受凉了,这便要家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跟姐姐出来玩耍。”

“怎么突然就头痛了,要不要叫大夫到府上看看?”玲珑眼睛隐隐一亮,沁瑶看得真切,但一转眼的功夫,玲珑脸上又恢复了关切的神情。

“不必了。”沁瑶摇头,转头看向蔺效道:“世子哥哥,烦请你送我回卢国公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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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久无人居的倚竹馆忽然幽幽亮起一盏灯,少女将手中灯笼搁在桌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一圈,便惴惴不安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他会来吗?她企盼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东西已经种下去了,这会多半已经起效了,其实明日再试探他也使得,可她之前已经等了太久了,好不容易得手,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她隐隐有些期待,那样俊美的郎君,若动心时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会像今日对别的女子那样对她嘘寒问暖、殷切周到吗?

想起今日的情形,她羞恼地咬住下唇,她不过出身差点,论相貌,论才情,她哪一点比今日那女子差?他许是忌讳她名义上的姑姑,可有隙的是他们二人,她不过一个被无辜卷入其中的棋子,他可真狠得下心肠,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最可笑的是那个所谓的姑姑,自己给人做了填房还不够,还要推着她给他做妾,“王爷很满意你,但他言下之意,你出身略差了些,做世子妃是万万不能的。”

难道就因为出身卑微,她便只能做个以色事人的姬妾?她嗤笑,她偏不信命,她有的是法子让世子爱上她,他那么有主见,年纪轻轻便做了羽林军的头领,只要他认定了,一定会有办法娶她做正妻的,到时候——她得意地抬头打量满屋名贵的摆设,这澜王府的女主人便是她了。

院门吱呀一声,脚步声突兀地在院中响起,有人进来了。

玲珑眼睛一亮,是他!她猛地起身,复又坐下,紧张地抬手理理鬓角,又迅速抚了抚裙上的褶皱,等人推开屋门进来时,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表哥?”

来人果然是蔺效,橘黄的灯光映射在他俊美无畴的脸庞上,连带着素日清冷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他静静地跟玲珑对视片刻,缓步朝玲珑走过来。

只是跟玲珑期待中的情景不一样,蔺效人还没走到她身前,先将一柄宝剑利落地架到她脖子上。

玲珑猝不及防,柔婉的笑容瞬间僵住:“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没想到你年轻不大,懂得的歪门邪道还不少,我倒小瞧了你。”蔺效饶有兴味的看着玲珑,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是冰冷彻骨的寒意。

紧接着,院外响起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玲珑思绪还凝结在蔺效的话语上,骤然出现的脚步声让她的心越发的慌乱,脖子上还架着剑,她不敢妄动,只好极力转动眼珠望外看去。

门口洞开,一群身着王府护卫服饰的人进来了。

领头的人正是常嵘,他和魏波合力抬着一个用黑色幕布包裹着的物体走到屋子中间,小心翼翼地将物体放在地上。

空气中陡然有了一丝腥腐的气味。

玲珑的心猛地一沉,一些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倏地涌现在脑海中,阴暗的混合血腥的泥土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恐惧地吞咽一口唾沫,目光胶着在幕布上,一时一刻都无法移开。

蔺效不再看她,声调放柔对门外说道:“你也进来吧。”

话音未落,进来一个小道上,她左手拎着一个包袱,右手拎着一个关着老鼠的笼子,目光只在玲珑身上一转,便施施然走到屋子中间。

玲珑已经顾不上惊讶了,神经紧绷到极致,反而镇静了下来。

她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惊惶又可怜地开口道:“阿瑶妹妹,表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这女子远比他想的还要狡诈,蔺效嫌恶地皱眉,冷冷地移开宝剑,命常嵘将她绑住。

他看看院门,耐心的等着,不一会,院外果然又传来一阵骚动,一群丫鬟仆从簇拥着半梦刚醒的澜王和一脸怒容的崔氏进来了。

一旁的沁瑶暗自咂舌,今晚真是一场大戏,澜王府的正主子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

第19章

“世子这是要做什么?”看到跪在屋子中间被五花大绑的玲珑,崔氏又惊又怒,“好端端地为何这般折辱玲珑?你胡闹也该有个度!”

澜王的睡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荒唐!”他转头看向崔氏身旁的李嬷嬷们,“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表小姐松绑。”

蔺效淡淡看一眼蜂拥上前的李嬷嬷等人,李嬷嬷被蔺效眼中的寒意所慑,怯生生地一顿。

“父王。”蔺效不慌不忙地对澜王行了个礼,“儿子从不无事生非,实是如今澜王府混进了邪佞之人,若不及早去除,恐危及父王的贵体,还请父王听儿子详禀。”

澜王面露迟疑,崔氏的嗓音却陡然拔高:“世子的意思是我的外甥女是邪佞?”

蔺效眼角都懒得扫崔氏一下,走至桌前,将沁瑶带进来的包袱打开,玲珑偷眼一望,不出她所料,里面果然装着醉香阁的半杯酒水和几块点心,她暗笑一声,偷偷松了一口气。

“你可认得这些酒食?”蔺效没有漏看玲珑的表情变化,他眼中的玩味加深,像是捕猎的猎人,在恶意地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玲珑泫然欲泣:“王爷,姑姑,玲珑今日跟世子出去看花灯,半路遇到一位阿瑶妹妹,后来表哥便带我们去醉香阁看变文,醉香阁的海棠酒很香,点心也好吃,可惜后来阿瑶妹妹不舒服,我们连一出变文都未听完,便各自回了府。”她转头直直看向沁瑶,“阿瑶妹妹,你当时自称头痛,要回卢国公府,为何此时会跟表哥在一起?“澜王和崔氏这时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个面生的小道上,崔氏狐疑地上下打量沁瑶一番,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沁瑶无声一笑,玲珑姑娘确实不简单,不过三言两语,便成功将箭靶子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从容地理了理道袍,几步上前,对澜王和崔氏恭敬行礼道:“贫道道号元真,是青云观清虚子道长的俗家弟子,几日前,世子说府中有些不妥,欲请家师前来查看,因家师不在长安,观中事务暂由贫道代为主持,贫道便跟随世子来了澜王府。事急从权,未曾事先请示王爷王妃,还请两位殿下莫要怪罪。”

澜王虽然不像长安城其他天潢贵胄那么热衷僧道,但青云子的大名他以往也有所耳闻,见这小道士说得有纹有路,态度又持重守礼,疑虑便消了大半。

蔺效隐隐对沁瑶流露出赞赏,接话对澜王道:“今夜在醉香阁时,玲珑趁儿子不备,分别在儿子和元真道长的酒水中下了蛊毒,幸得元真道长早就有所察觉,玲珑才不至于得逞。”他说着,对沁瑶做了个请的手势。

沁瑶点头,将包袱中的点心取出,放到那装老鼠的小笼子中。

那老鼠颇大,几下便将那小块点心吃净。

众人敛气屏息,紧张地看向那老鼠。初始时,老鼠并无异常,甚至还精神头十足地玩起了自己的尾巴,半柱香过去,老鼠陡然躁动起来,先是拿爪子拨动自己的耳朵,继而吱吱乱叫,胡乱地抓动自己的胸腹,几下抽搐,饱满的鼠身迅速枯萎下去,转眼间便只剩一个干枯的鼠尸。

眼前景象闻所未闻,崔氏骇得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澜王也惊惧地看向沁瑶,“这——”

沁瑶躬身:“回禀王爷,这蛊毒称为长相守,是为双性蛊,媚蛊可以蛊惑想要媚惑的男子,毒蛊可以毒害想除去的人,是极为阴狠的天下奇蛊。如您所见,这点心中放的是毒蛊,而世子那杯酒中是媚蛊。老鼠体小,故而蛊毒发作得快,若施在人身上,需得一日一夜方能起效,”

澜王自小宫闱中长大,对女子狐媚惑主的手段屡见不鲜,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手段竟被人拿来对付自己的儿子,他勃然大怒,对玲珑的怜惜瞬间转为憎恶:“你竟敢用蛊来媚惑世子,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且息怒,”崔氏忙替玲珑辩解,“单听这道姑的一面之词,又怎能做得准?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扮作道士,处处透着古怪,说不定是从哪冒出来的骗子!”

她怒目看向沁瑶:“你可有证据证明是玲珑放的蛊毒?若没有,为何空口白牙地污蔑玲珑?”

玲珑掩袖哀哀哭泣,好不可怜:“不知玲珑何事得罪了这位道姑,竟这般往玲珑身上泼脏水,这等歹毒的蛊毒玲珑以往闻所未闻,万万不敢认!”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蔺效对常嵘使个眼色,常嵘会意,走开几步,跟魏波合力将那黑色幕布裹着的物体移至屋中明亮处。

打开幕布,屋中原本若有若无的腥腐味骤然加重。幕布内是一具早已辨不出面目的尸体,尸身每一处都浮肿溃烂,口鼻的部分甚至烂出了黑黑的窟窿,正往外溢着尸水。

澜王面色大变,崔氏及李嬷嬷等人更是骇得神魂俱散,一时间人人避之不及,屋内呕吐声此起彼伏。

蔺效等众人吐的差不多了,从魏波手中接过一封信件,展开来,上面是一副女子画像,女子面容清秀,姿色只算得中等。

“你该认识这画像上的女子吧?”蔺效冷冷地看向玲珑。

早在那幕布尸首昭之于众时,玲珑便已知道大势已去,见到这画像,她更是面色灰白,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蔺效收回视线,将画像呈给澜王:“早在玲珑刚进府时,儿子便曾照着她的模样画了画像,派魏波拿着去幽州打探,幽州崔府自然是问不出什么,辗转问到崔家一个远房同族时,才终于打探出了一个子丑寅卯。”

他说着,不经意看一眼面色铁青的崔氏:“那位同族是崔府大老爷的堂弟,叫崔景生,因是旁支,家中境况窘迫,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便是崔玲珑。崔景生娶妻后,妻子与妹妹不睦,连带着崔景生也愈发看妹妹不顺眼,夫妻俩不时地寡待她。““崔景生隔壁住着一户朱姓人家,一场瘟疫夺走了当家夫妇的性命,只剩一对祖孙相依为命,祖母年老昏聩,带着孙女朱绮儿守着薄产过日,家中比崔家还要艰难,可称得上家徒四壁。”

“朱绮儿与崔玲珑年龄相仿,时有往来,因性子相投,两人还结拜了姐妹。““有一日,长安城中有一位贵人传来消息,说要从崔氏族中挑选一位年未及笄的女子,召至长安做澜王世子的贵妾。崔景生得到消息,打起了自家妹妹的主意,时不时到崔家大老爷面前举荐崔玲珑。”

“那位贵人借着归宁,从长安特意回了一趟幽州,在娘家哥哥——崔家大老爷的协助下,亲自挑选崔氏族中的适龄女子,左挑右选,只有崔玲珑一人年未及笄,相貌也还算入得了眼——”

澜王听到这,意味不明地转头看一眼崔氏,崔氏本就面色难看,澜王这一眼更是看得她如坐针毡。

“正当崔家紧锣密鼓地教习妹妹琴棋书画时,崔玲珑却忽然一夜暴毙,崔景生攀龙附凤的算盘骤然泡汤,他心有不甘,不为妹妹的死伤心,只恨错过了骤然富贵的机会,成日里长吁短叹,性子凉薄如斯,委实让人寒心。”

“正在崔景生心灰意冷的时候,那朱绮儿却忽然毛遂自荐,说只要崔景生不介怀,她愿意李代桃僵,扮作崔玲珑去长安。朱绮儿本就比崔玲珑生得貌美,若去了长安,十有八九会得到世子的欢心,崔景生喜出望外,当下便引着朱绮儿去见那位长安贵人。”

“长安贵人见到朱绮儿的绝色,早已意动,又听到朱绮儿愿意扮作崔玲珑,哪还有不愿意的,派人教习朱绮儿数月,便命人将朱绮儿接去长安。如今想来,也许那贵人要的只是一个愿意听她摆布的美貌女子,至于是不是真的姓崔,她根本不会介意。”

“你简直荒唐!”澜王怒意愈盛,猛地一拍桌案,怒目看向崔氏,满屋下人噤若寒蝉,崔氏白着脸紧紧咬住下唇,一方鲛帕死死地在指间绞来绞去,哪还说得出话。

沁瑶偷偷看一眼面色自若的蔺效,真是好谋算,布了这么久的局,看似查的是朱绮儿,实则处心积虑,一步一步直指崔氏。

她出身小门小户,对豪门世家的恩怨以往只是耳闻,从未亲历,这一回,蔺效兵不血刃,便将崔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实实在在让她大开了一回眼界。

“可怜那崔玲珑,活着时被家人当作工具,就连被人害死都无人追查她的死因,那凶手侥幸逃过一劫,自以为从此可以代替崔玲珑安享荣华,可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让有心之人查到了当日真相。”

蔺效说着,缓步走到那尸首近前,吩咐魏波在尸首的颈后缓缓抽出一根银针。

那银针长约半尺,针身沾满乌黑的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幽暗的光,说不出的可怖。

蔺效用帕子托住银针,起身冷冷看向早已面无人色的玲珑:“朱绮儿,这根银针你可还认得?”

银针近前,鼻端忽沁入一缕玲珑生前最爱的桂花香,朱绮儿心神俱震,骇得忙将头偏至一旁,不敢再看。

“你所住的幽州城大大小小共有三间铁铺,你特意找了一家离你家最远的铁铺,画了银针的样子令你祖母前去订制,那铁匠至今仍记得你年迈昏聋的祖母,亲自画出了她的画像。“他说着,从魏波手中接过另一幅画卷,轻轻一抖,展开画像,画上俨然画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妪。

“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蔺效垂眸看向朱绮儿,眼神鄙薄,仿佛在看一滩脚下的泥。

第20章

屋内灯光忽暗了暗,空气中渗出丝丝寒意,沁瑶五感异于常人,立刻有所警觉。

她疑惑地环视一圈,悄悄将脖子上的噬魂铃摘下,握在手中。

朱绮儿却恍如大梦初醒,猛地直起身子看向蔺效:“这幅画像是我祖母不假,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根银针,更不曾用它害过玲珑,单凭那铁匠的一面之词怎能就认定我是凶手?而且当初我李代桃僵之事,全是在崔景生的授意之下所为,并非我主动请缨,世子和王爷若不信,不妨…不妨让那崔景生来跟我当面对质。崔景生跟玲珑本就不睦,说不定是那崔景生残害了玲珑,转而来嫁祸于我!”

真是全无心肝之人,蔺效面无表情地看着朱绮儿,当日魏波等人从幽州打探回来,曾说起崔玲珑生前对朱绮儿百般照顾,虽然自己在兄嫂克扣下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却仍时常周济朱家。

饭食瓜果自不必说,连衣裳脂粉都不曾少过。有一回朱老太太生病,还是崔玲求着哥哥帮朱老太太请的郎中,事后朱家拿不出诊金,也是崔玲珑给掏的银子。

然而这一切非但没换来朱绮儿的回报,仅仅因着一个世子贵妾身份的诱惑,朱绮儿便将二人之间的姐妹之情抛诸脑后,痛下杀手。如今证据确凿,竟然还在狡辩。

屋内寒意愈浓,这回不仅是沁瑶,连澜王和崔氏等人都感觉到了。

地上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众人顺着声响一望,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它,它在动——”

包裹着朱绮儿的黑色幕布一寸一寸展开,一团黑如墨汁的雾气仿佛章鱼触须一般,缓缓从幕布中溢出。

众人都惊惧得无法动弹,沁瑶也未见过这等诡异的情景,一时呆住。

那黑雾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先是在空中无目的地弥漫,渐渐的,聚拢成一个墨色的人形。

“玲珑——”朱绮儿惊骇地捂住嘴。

墨色人形飘飘荡荡移到朱绮儿身前,只一瞬,忽骤然散开,化成一个垂髫少女的剪影,少女轮廓清晰,梳着元宝髻,看样子似在埋头在做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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