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11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玄幻仙侠

不一会,远处出现另一名环髻少女,缓缓走至元宝髻少女近前,拉着她起身。

黑雾再次变化,幻出一座秋千,一名少女推着另一名少女荡起秋千来,虽是幻影,但纤毫毕现,颇为逼真。少女们襦裙飘荡,半臂高高迎风招展,似乎无限欢喜。

“是崔玲珑的怨念——”沁瑶终于看出门道,转头对身旁的蔺效轻声道。这黑雾没有实质,无法出声,不能伤人,只能通过变化幻象,传达它想表达的意念。

话音未落,黑雾再一次浓聚、散开,两名少女挨着坐在一块,似在亲热的说着话,环髻少女一臂藏在身后,袖中银针若隐若现,犹疑了一会,终在元宝髻少女身后缓缓抬手,趁元宝髻少女说话,猝不及防插入她颈后。

朱绮儿至此终于溃不成军,无声哽咽着摇头,脸上湿濡濡一片,已分不清是惧还是愧。

黑雾欺至朱绮儿身前:“为什么?”黑雾沉默无声,但人人耳畔都仿佛能听到这句质问。

朱绮儿透过泪雾,模模糊糊看到玲珑恣意地在秋千架上飞荡,身后是泥墙破败,却挡不住少女春日般的蓬勃朝气。

她心悸又悲哀,伸手到那虚无中触碰玲珑的脸庞。

“玲珑…”她满眼是泪,沙哑着喃喃出声。

一经触碰,少女饱满的脸颊便化为乌有,秋千架旁骤然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她。

她茫然四顾,怔忪了一会,慢慢的,双手滑至自己颈前,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

“不好,她被崔玲珑施出的幻象魇住了——”沁瑶忙上前两步,欲要施出噬魂铃,猛然想起崔玲珑的魂魄会因此被噬魂吞噬,又转而从怀中掏出灵符。

蔺效冷眼看着朱绮儿自扼,丝毫没有上前相助的打算。

沁瑶施出的符咒刚碰到黑雾,朱绮儿便痛苦地呜咽一声,跌倒到地上。然而终究晚了一步,等沁瑶上前查看,她已经气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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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的路上,沁瑶感叹:“那黑雾是崔玲珑死后怨念催生而成,没有实质,不能杀人,那朱绮儿多半是愧悔交加,所以才心悸而亡的。”

想起什么,又跺脚道:“真是糟糕,到最后也没能来得及问她“长相守”第三位寄主是谁,可惜,可惜。”

蔺效饶有兴趣地看着沁瑶,问:“长相守就是昨夜你说的那种蛊吗?”

沁瑶点头:“两位寄主现在都已经死于非命,第三位寄主依然毫无头绪,我只是奇怪,朱绮儿长安不过月余,除了澜王府,连亲戚朋友都没有,究竟是从何处得的蛊呢?”

蔺效皱眉:“她自进府以后,崔氏时常带她出府,三街六坊的没少去逛,这样吧,我让常嵘他们打探一下她们近段时日的行踪,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那就最好不过了。”沁瑶莞尔,笑靥明媚娇憨,比春日枝头的海棠还要秀美三分。

蔺效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挠动了一下,微微颤动起来。

他烫着了似的收回视线,默了一会,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天快亮了,今日我上任第一日,这便要去宫里点卯了,昨夜辛苦你了,一会我让常嵘他们护送你回青云观。”

“不必不必。”沁瑶忙摆手,指指门外,道:“我们观里的老周还在外面等我,等了一宿了,不知道他怎么担心呢,我这便要去了,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说着,整整道袍,迈开步子便要往外走。

这时常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红檀木食盒,远远笑道:“世子,德荣斋的奶酪浇鲜樱桃买回来了!他家刚开门,这可是今日头一碗。”

蔺效耳后腾的升起红晕,眼睁睁看着常嵘走至眼前,只得沉默地接过常嵘手中的食盒,递给沁瑶:“本该招待你用早膳,但父王身子不适,我又需得上朝,这家的乳酪樱桃做得不错,你若不嫌弃,便先用它垫垫肚子吧。”

沁瑶目瞪口呆,她昨晚敷衍朱绮儿时,曾说起德荣斋的奶酪樱桃好吃,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就此记在心上,还一大早派人去买了回来。

启开食盒,里头一碗白瓷透莲花纹的碗盅放在正中,羊脂玉般的乳酪包裹着鲜红欲滴的樱桃,正丝丝透着热气,说不出的诱人。

她歪头仔细打量蔺效的神色,见他一脸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便大大方方地接过食盒道:“多谢世子的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说着便对蔺效一笑,捧着食盒往府外走去。

常嵘在一旁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一大早逼着他去买什么奶酪浇鲜樱,搞半天是买给这小道姑的?

常嵘摸摸下巴,第一次用他那少年的眼光审视起沁瑶来。

模样呢,是很标致,但也称不上顶顶绝色,光往常那些跟澜王府来往的世家女子中,就有好几个比她更漂亮的。

性子倒还算大方,不比宫里头那几个公主郡主的,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腻歪得很。但总共才见她几回,性子什么的一时也看不准,看在她帮过世子两回的份上,估且算她表里如一吧。

最难办的是家世,他早从魏波那打听清楚了,这小道姑的父亲不过一个太史令,还是早年间靠科举中了进士,一步一步磋磨上来的,母亲的娘家听说还是长安街市的布商,士农工商,商者为贱,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给世子做正妻是别想了。

纳妾?那瞿恩泽好歹科第出身,一介清流,怎么可能同意女儿给人做妾。

更别提她还是个道士。

所以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除非世子执意而为,上御前去求赐婚去,否则这两个人可真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姻缘。

这边常嵘天马行空地替蔺效发着愁,那边蔺效心情倒是没由来的心情好,眼看着沁瑶出了府,他抬头看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走罢,莫误了进宫。”

刚出府,蒋三郎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大宛紫骍马早在门口候着了,他身上穿着三品武官的紫色斓袍,金玉带,面容俊美,身姿挺拔,胯下雪白骏马神威凛凛,一人一骑好不惹人注目。

卢国公育有三个嫡子,长子已封世子,支应门庭,次子现今也在朝廷任着要职,只有一个幼子三郎,因是卢国公的老来子,两口子少不得多溺爱了几分,到大时,性子颇有些玩世不恭,万事都不放在心上,长到去年十六岁时,仕途上还未有着落。

老两口早已不指望幼子能像他两个哥哥那般有出息,只琢磨着等他们百年归去时,能多分些私己给幼子,偏帮着些,其他的,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谁成想蒋三郎去年跟随皇上围狩,竟在一众勋贵子弟中脱颖而出,不声不响得了个第一。卢国公大喜过望,见皇上嘉奖三郎,忙趁机替儿子讨了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的职位,这才了却了一桩心愿。

天色还未大亮,晨光中隐约透着昏黑,走得近了,蔺效才愕然发现蒋三郎眼下的青黑比前两日又重了几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对比之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你不是真中了邪吧?怎么气色越来越差了?”蔺效提缰绳的动作一顿。

“胡说什么?能吃能睡的,中哪门子的邪?”蒋三郎哭笑不得,“枉我记挂着你今日走马上任,一大早便来候着你,你倒咒起我来了。”声音倒是一如往昔地清澈,丝毫不见气弱。

“我咒你做甚?”蔺效隐隐觉得不妥,想起什么,问:“姨父姨母最近就不曾说过你脸色差?”

“不曾!不曾!”蒋三郎不耐烦起来,“我说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不过出长安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得这般神神叨叨的。”一抖缰绳,自顾自往前走了。

常嵘也暗暗觉得蒋三郎脸色有些吓人,只他插不上话,他不由四处张望,可惜那小道姑走了,她法力高强,若蒋三郎中了邪,一定能看出门道来。

第21章

蔺效见蒋三郎油盐不进,一时也拿他无法,今日上任第一日,他还得去宫里听皇伯父的教诲,只得暂且把话按下。

进了宫,还未早朝,皇上果然在大明宫等他。

皇上今年四十有五,因操劳政务,鬓角已有些斑白,眼神却还一如往昔的明亮锐利。

“惟谨。”见蔺效进来,他露出慈爱的笑容,亲切地唤蔺效的表字,他那个六弟,给长子取名“效”还不够,连前年给蔺效取表字时都取个小心翼翼的“惟谨”,生恐引起他的忌惮似的。

他当初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简直是哭笑不得,所幸蔺效不像他父亲那般一味避世,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学问人才样样出众,深得他的喜爱。

“皇伯父早。”蔺效行礼。依照规矩他该称皇上,但皇伯父不允,说显得太生分,是以他私下仍唤皇伯父。

皇上点头,若有所思道:“惟谨啊,自上月你出长安秘办王兴邦一案,朕这几日便总梦到蕙妃。”他说着,脸色有些黯然,“你也知道王兴邦是蕙妃的胞兄,朕这些年总觉得亏欠蕙妃,故而才百般照拂王家。这回朕秘密派你前去淮阳部署,也是希望你能在御史弹劾王兴邦之前帮他铺陈铺陈,让他不至于沦为阶下囚。”

他顿了顿,欣慰地看向蔺效,“你做的很好!”

“侄儿只知道依照皇伯父的嘱咐行事,不敢妄自居功。”蔺效回道。王兴邦这些年仗着皇上的纵容,在淮阳大兴土木,贪腐无度,朝中早已有人欲弹劾他,这回若不是皇上命他提前知会,王家此刻恐怕早已遭遇灭顶之灾了。

皇上既要保王家,又要保得堂堂正正,不落人口实,这便是帝王之术。

皇上复又叹息:“当年朕与蕙妃是在云隐书院认识的,这些时日朕总梦到当年在云隐书院的点点滴滴,朕琢磨着,是不是蕙妃也想回云隐书院看看,故而才冥冥中托付朕,让朕重开云隐书院呢。”

蔺效暗暗皱眉,皇伯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云隐书院当年出事后,已封禁了二十年,若要重开,少不得又得大费周章,更何况朝臣本就不赞成开什么女子书院,皇伯父执意重开的话,势必会造成轩然大波。

“侄儿年轻,当年云隐书院鼎盛时,侄儿还未出生,恐怕给不了皇伯父建议。”他无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罢了,罢了。”皇上也意识到不妥,默了默,起身道:“过几日便是春闱了,朝中事多,早些上朝吧,走,跟皇伯父去含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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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从澜王府出来,并没有回青云观,而是命老周头驾车到了瞿府。

哥哥不日便要参加春闱了,她这两日没少挂心,是以一回家便直奔哥哥的小院。

哥哥早就起床了,正坐在窗前苦读,身上穿着淡青色儒袍,头上束着同色纶巾,面容清隽俊秀,神情平静安宁,在几枝探进窗扉的桃花的掩映下,比画上的仙人还要出众几分。

院子里几个打扫院子的小丫鬟不时偷偷往哥哥的方向张望,个个涂脂抹粉,面目含春。

海棠含着怒意从房中出来,压低嗓子喝道:“公子过两日就要下考场了,你们一味在这磨磨蹭蹭,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呢!去去去!若扰了公子读书,仔细你们的皮!”

沁瑶暗暗发笑,好个海棠,真像哥哥身边的一尊门神,小丫鬟们被戳破心事,纷纷羞红了脸做鸟兽散,海棠忿忿转身,不提防看见沁瑶,满脸惊喜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瞿子誉闻声抬头,“阿瑶。”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大步往外迎来。

沁瑶跟海棠打个招呼,半路迎了哥哥,挽着他的胳膊进房。

她满心都是欢喜,哥哥走路稳健有力,举手投足神采奕奕,哪里还看得到半分当初病弱的影子。

“前日在摘月楼,母亲说你挑着挑着首饰便跑了,回来好一番担心,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忙完了,也该给母亲送个信回来,免得她老人家担心。”子誉语带不虞,但因声音低沉柔和,连带着语气中的责备都减弱了几分。

沁瑶一拍额头,糟糕,这两日一直在忙着对付朱绮儿,可不是把母亲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忙跟哥哥解释澜王府之事。

子誉原本端着茶盅,听了沁瑶的话动作一顿。且不说那蛊毒骇人,施蛊者手段歹毒,妹妹一不小心便会遭了毒手,便是那澜王世子,早前便听说他年少有为,颇得圣心,没想到竟那般老谋深算,所幸妹妹只是前去澜王府驱邪,不至于与他有太多交集。

说起来,妹妹今年也十四了,等春闱过后,是不是该提醒父母给沁瑶张罗亲事了?

只他性子沉稳冷静,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待沁瑶说完了,便故作惊讶道:“没想到这般凶险,是哥哥误会你了。”

“可不是!”沁瑶趁机跟哥哥撒娇,“昨晚一晚都没合眼呢,这会都困得不行了!”

子誉摸摸沁瑶的头,心疼不已,“父亲上朝去了,你一会给母亲请个安便去歇息。”

沁瑶点头,起身打量哥哥的书桌,见满桌的策论,便道:“哥哥,这几日便歇歇吧,没听说过养精蓄锐的道理吗?又何苦用功在这一时。”

子誉嗯了一声,目光跟随沁瑶,状似无意提道:“听说那澜王世子是一众皇室子弟中最为出众的,皇上有意替其在世家士族中挑选良配,连朝中都有不少大臣有意与其联姻,以后不知会定下谁家的女儿。”

沁瑶有些讶异地抬头。

瞿子誉心猛地一沉。

“他还未定亲吗?像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不是听说在娘胎就会定下娃娃亲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定亲了呢。”语气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

子誉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沁瑶浑不在意,依旧好奇的在哥哥桌上翻东翻西,一会,发现什么,讶道:“咦,这个骥舟是谁?”

一篇策论,跟哥哥的功课放在一处,论的是尧舜之治,内容雄浑激昂,难得的是字体刚劲有力,丝毫不比哥哥的字逊色。

“是哥哥的同窗。”子誉解释,“前些时日去南山拜访季先生时结识的,他是原州平凉郡人士,素有才名,这回来长安参加春闱,季先生欣赏其才气,便留他宿在朝昭馆。”

沁瑶愕然,季先生是当世有名的鸿儒,天下学子无不以蒙他指教为荣,只是他性子狷介,轻易不收学生。

这叫骥舟的人远道而来,非亲非故,竟能得其青眼,可见其才识是何等的出众了。

她一直以为哥哥的学问已是一等一的好了,如今看来,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第22章

沁瑶见完哥哥便去见瞿陈氏。

瞿陈氏这两日没少担心沁瑶,好不容易见到女儿,少不了又是一通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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