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49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玄幻仙侠

“裴大人。”清虚子将名帖合上,捋捋须,客客气气道:“不知裴大人府上出了何事,还请大人详禀。”

裴林看一眼清虚子身后不住上下打量自己的小道童,心里隐隐生出些奇怪,迟疑了片刻,决定不去管他,沉声道:“道长,实不相瞒,往常我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十日前,我府中突然出了好些怪事——”

清虚子点点头,鼓励道:“请说。”

裴林想起这些时日经历的怪事,脸上浮现一丝惊惶,吞了口唾沫道:“先是我夫人夜间发噩梦,说总见有鬼在府中游荡,每到晚上便心神不宁,连觉都不敢睡,我疑心她是犯了旧疾,身子不妥,便请了大夫在家给她开了些方子,她吃了几剂,却并无效用,这也就罢了,谁知这两夜,不光我夫人,连我自己和府中几位下人都开始做起噩梦来,我这才知道夫人所言非虚。”

清虚子皱眉,“噩梦?什么样的噩梦?”

裴林听了这话,脸色更见青白,虽是酷暑天,他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身上一阵一阵发冷,额前满是豆大的汗珠,“我们几人做的梦如出一辙,都见到府中花园里有只鬼在四处游荡,那鬼蹦蹦跳跳,一双手伸在身前,笔直僵硬,指甲长约寸许,犹如利刃,看着好不吓人。”

“什么?”清虚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沁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竟是僵尸!

裴林见到清虚子师徒二人的反应,原本惊惶的神情掺杂进一丝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请继续说。”清虚子这时已恢复常态,摆出个处变不惊的仙道风范。

裴林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擦冷汗,继续道:“如果只有我夫人一个人做噩梦兴许还说得通,或许只是巧合,可怎会阖府上下都做同一个噩梦?而且那梦中厉鬼看着似乎颇为狂躁不安,到处用一双厉爪刨抓东西,有时是府中的茔墙,有时是园中的花树,先在外院,后是花园,我看再过不几日,便要闯入我们房中加害于我们了,这几日,我府中上下人人惊惶不安,我夫人尤其坐卧不宁,说小女年幼,又才从书院回来,惟恐她也受那厉鬼滋扰。这不,一打听到道长大名,便让我来观中求助了,道长,您道行高深,还请莫再延误,即刻随我去府中驱邪。”

清虚子早先听得裴林形容那厉鬼的形态便已蠢蠢欲动,这时更不犹豫,只道:“贫道自会随你同去,只是道长还有一事未明,大人方才说十日前府上才出现异事,敢问十日前大人或尊夫人可曾见过生人,或去过什么生僻之处,比如,长安城郊?”

裴林思忖一会,断然摇头道:“不曾。”

“那近些时日,府上可来过生人?”

“我府中往来大多是同级的官僚,近些时日又不曾设宴款待,未有生人……”裴林沉吟,“只我家大郎十日前回来时,带了几个手下将士在府中稍坐了片刻,随后那几位郎君便走了,不曾逗留。”

清虚子垂眸默了一会,起身对阿寒和沁瑶道:“将东西备妥,咱们这便去裴府。”

沁瑶忙点点头,一溜烟到后院去将准备行头,心里很是不安,没想到裴敏家中出了这许多异事,怪不得这两日没听到她的消息。而且听方才裴大人的描述,那梦中的怪物极有可能是僵尸,这才几日功夫,先是五牛山,再是玉泉,现是裴府,也不知在这几处作祟的是不是同一个邪物。

一时备妥,出来时,沁瑶跟鲁大打声招呼,便跟师父和阿寒坐上马车,跟在裴府的马车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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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蔺效身心都很轻松,为着花朝节将沁瑶约出来之事,他一早便将手底下几桩事情做了交接,这两日休沐,可以尽情做些准备。

那日虽请了缘觉上山,可缘觉四处察看一番,并未发现邪物作祟的迹象,而他因一路护送皇上等人回长安,也无暇向缘觉细述沁瑶所见的玉泉邪物之事。

到最后,缘觉只好在玉泉附近布下天罗地网,静观其变,若那怪物去而复返,一旦落入缘觉的法阵,自然魂飞魄散。

做好如此安排,缘觉便留下几名弟子静观异象,先行下了山。

皇上知道后,只说近些时日暂不去玉泉山消暑,等缘觉等人设下的法阵捕住了邪物,再做计较。

说完,皇上想起那晚蔺效为了守护康平,几乎一夜未睡,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唤了他近前,殷勤嘱咐了许久,又令他回家好生歇息。

蔺效出宫骑了马,想着明日便能将沁瑶约出来,脸上不免含了几分笑意,一旁蒋三郎见了,忍不住摇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明日便做新郎官呢,瞧这一脸的春风得意。”

“滚。”蔺效言简意赅回道。

“明日花朝节,长安城里但凡未出嫁的小娘子都会上街看热闹,瞿小姐自然也不例外,瞧你这副未饮先醉的德行,莫不是也约了佳人出来?”蔺效越不肯说,蒋三郎越不放过他,偏要问个彻底。

蔺效不语。

蒋三郎察言观色,哈哈一笑道:“在我面前你也不肯说实话,也罢,我原想着瞿小姐人虽好,门第上到底差了些,恐怕到时候姨父和你皇伯父未必肯同意这门亲事,可你小子竟然不声不响将人给弄到书院里去了,依照你这志在必得的架势,明年再做些手脚,就等着指婚了吧?”

蔺效挑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

常嵘在身后悄悄叹口气,放眼整个长安城,能让世子卸下心防坦然相待的也就只有一个蒋三郎了。

“好好好,这样再好不过。”蒋三郎大笑,一拍蔺效的肩膀,“既这样,我可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你嘛,马马虎虎算得一表人材,瞿小姐比你更好,才貌双全,你们二人算得上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呐。”

笑得虽大声,但眉梢眼角到底含了几分郁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笑容再不见当初的明朗欢快。

蔺效看在眼里。暗叹口气,淡淡道:“你我二人好些日子未曾好好聚聚了,既然眼下都无差事在身,不如去山水楼喝一盅。”

蒋三郎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走,今日你喜事在身,该你做东。”一拍马,先往前去了。

第70章

到了山水楼,两人刚到楼上,临旁一间雅座正好有人往外一瞧,忽笑道:“世子,三公子!”

说着便起身迎了出来。

蔺效和蒋三郎见是宁远侯家的陈四公子,算得相识,不得不止步打招呼。

“难得在此巧遇,世子,三公子,不与我们同饮几杯么?”陈四惯来会与人打交道,蔺效和蒋三郎又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贵人,早存了拉拢结交之意。

蔺效和蒋三郎还未说话,雅座又有人出来,语调愉悦,“十一哥,蒋家三哥。”竟是夏荻。

雅座里头还坐着好些勋贵子弟,都纷纷笑着起身,邀二人入内。

蒋三郎无可无不可地笑笑,由着陈四拉着自己进雅座,蔺效看见夏荻,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可眼见蒋三郎已经进了房,夏荻又一径拉着自己不放,只好也入了座。

两人坐下,陈四忙令店家添菜添酒,孔胖子在旁展开纸扇,故作风雅地扇了扇,觑着蒋三郎道:“三公子,得有小半年没在乐坊酒馆见过你了,前日听说你将府中姬妾一并散了,怎么,三公子是要自此转性,做柳下惠了么。”

蒋三郎眼睛看着手里转动着的酒杯,嘴角虽仍含着笑意,目光却倏的冷淡下来。

陈四见未来妹夫一张嘴便得罪人,心里暗骂他好没眼力价,也不看自己跟对方的交情,蒋三郎这号人物是随便谁都能上赶着打趣的么?活该被对方甩脸子。

又隐隐替妹妹渝淇扼腕,分明容貌才德都不差,偏被父母指给了孔维德这二货。

可终归是自家人,该维护的体面总需维护,忙岔开话题,对蒋三郎和蔺效笑道:“世子,蒋三公子,方才你们二位不在,没听到刘二公子说起最近的长安奇闻呢。”

蔺效知道他们素来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所谓长安奇闻,无非就是谁家青楼妓馆又来了什么新人,哪位官员又有了什么风流韵事,光想想便觉得无趣,当下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蒋三郎也很是意兴阑珊,身子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道:“哦?什么奇闻?”

“说是永乐坊新开一家小明波楼,里头一位头牌名唤春翘,生得妖娆多姿,凡见者无不为其神魂颠倒,近段时日在长安声名大噪,刘二公子前日有幸一睹真颜,方才一直赞不绝口呢。”陈四笑道。

刘二公子应和似的点点头,不无遗憾道:“模样端的是世间难觅,身段更是没话说,只不会说中土话,每常说话,无人能懂,当时同去的也有不少江南才子,听了说既不像吴语,也不像淮语,有人猜测,此女许是从东瀛渡来,怕让人知晓身份,偏扮作江南人,我等爱她风流貌美,也懒得细究。”

夏荻大不以为然,嗤笑道:“连中土话都不会说,想来不过皮相生得略好些,就把你们一个个给迷得这般神魂颠倒。亏你们还常自诩欢场高手,也就这点出息?而且自古以来,世间女子各具风情,各花入各眼,你们觉得貌美,兴许别人觉得不过尔尔。”

刘二公子嗟叹:“夏公子你是不知道,每逢此女挂牌接客,小明波楼均座无虚席,人人怀揣万金,眼巴巴地等着做她的入幕之宾。偏这位春翘娘子与其他女子不同,不爱才华和财帛,只爱颜色,每回自行挑选恩客,非俊少者不能得其青眼。我去过几回,砸进去了好几千两银子,喝了一肚子茶水,连春翘娘子的手都没摸着。”

蔺效在旁听了,心中冷笑,这等故弄玄虚的手段,何其无聊浅薄,偏也能引得这些人欲罢不能,将其当作宝贝似的趋之若鹜。

想到此处,甚觉无趣,身子虽还坐在那,思绪却已飘到明日花朝节上,暗想沁瑶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自己做的安排她会不会喜欢。可惜他自小将心思放在习武学文上,不常出去取乐,对女儿家的喜好知之甚少,而今对如何哄得沁瑶高兴都毫无头绪。

想着沁瑶戴着那根雪中寻梅簪该是娇美,心中的期待和渴望如同外头酷暑蒸腾下的热浪,一阵阵奔涌而至,怎么也压抑不住。

孔维德摇着肥硕的脑袋道:“噫,无趣,这春翘娘子只爱男子的皮囊,可见其胸襟见识着实有限,难道她不知道这世间才高之人大多生得寻常,而那些形容俊美者往往才疏鄙陋么。”

他挾酸带怨,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不知此话一出,将席上蔺蒋夏三人统统贬斥为“才疏鄙陋”之辈了。

陈四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掌掴孔维德一顿,此子但凡张嘴说话,必将同席之人得罪一大半,偏还不知道藏拙,凡事都爱发一番议论,简直气得死人。

所幸蔺效想着心事,恍若未闻,蒋三郎和夏荻全当孔维德放屁,只顾在一处讨论花朝节出门游乐之事,惟有一个刘二公子满脸失落,连叹道:“不知何时才能有幸与春翘娘子春宵一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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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子师徒三人到了裴府,随着裴林进得府内。

沁瑶先还有些忐忑,不知一会裴敏认出她来会作何反应,谁知进内只见到一个裴夫人,裴敏许为着避嫌,根本未曾露面。

“想来这位便是清虚子道长了。”裴夫人一见几人进来,脸上的畏惧苦闷似乎就减缓了不少,忙扶着丫鬟的手快步迎上前,行一大礼,“见过道长。”

“夫人莫要多礼,快快请起。”清虚子但凡在外人面前,无不做出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很能唬弄人。

他往后堂探询地看一眼,问:“府中的公子和小姐呢,为何不见出来。”

“哦,大郎眼下在督军府任职,还未下衙,小女昨日才从书院回来,我和内子怕她害怕,不曾告诉她这些时日府中的异状。”裴林接话道。

沁瑶暗暗皱眉,裴氏夫妇这般愁云惨雾,裴敏怎会猜不到家中有异。

清虚子不再多话,令阿寒捧了无涯镜出来,从堂前开始,一路细细察看到后花园,期间无涯镜里几次出现波澜,黑雾缭绕,显示裴府中确实有邪气。

到得后院一处,镜中黑雾浓得形成黑色雾珠,溢出镜面,往下缓缓流淌,清虚子见此情景,猛一顿足,抬头往前一看,见是一扇朱红小门,忙问:“这是何处?”

裴氏夫妇道:“乃是府中后门,外面便是三元巷,平日不常使用,只偶尔有下人从此门出去采买些府中杂物。”

清虚子觑着镜中显出的异象,许久才冷笑道:“若贫道未猜错,那邪物每晚都从此门而入,再由此门而出,风雨不误。倒有点意思,甚少见到这般守规矩的邪物。”

话未说完,旁边下人忽道:“大公子。”

沁瑶闻声回头,便见一位青年公子远远走来,容貌与裴敏极为相似,都是眉毛飞扬,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极是神气,只比裴敏少了书卷气,多了武将身上特有的利落飒爽。

裴公子看见清虚子等人,眸子里毫无笑意,阴沉着脸朝几人走来。

第71章

清虚子转头看向这来者不善的年轻人,皱了皱眉道:“这是府上大公子?”

裴氏夫妇也暗觉奇怪,怎么大郎脸色这般难看,转而一想,大郎素来不喜怪力乱神一说,对僧道之流颇有微词,想来是看家中请了道士,有些不虞吧。

忙对裴绍做个告诫的眼神,转身为清虚子做介绍道:“正是犬子。”

裴绍对父母丢过来的眼风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几人跟前,冷着脸问:“这是在做什么?”

“大郎。”裴林微带着愠意看向儿子,“这位是青云观的清虚子道长,惯会捉妖除祟的,咱们府上近日闹得这么凶,你母亲前些时日打听到道长的大名,今日特请了道长来家中察看。”

“捉妖除祟?”裴绍脸更阴沉了几分,“不过发了几次梦魇,一无人受害失踪,二无人亲眼见过所谓’怪物’,想来不过是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又何须请了这些玄黄术士到家中大动干戈。”

裴林不防儿子说话这般不留情面,语气里甚至还隐含着对父母行为的不屑,只差没给他扣上一顶“愚昧盲从”的帽子,脸上便很有些挂不住,轻喝道:“大郎,你母亲和我连夜噩梦,好些时日未曾好眠了,办法想了不少,统统无用,如今好不容易请了清虚子道长来府中除祟,你不说帮着殷勤招待,只顾阴阳怪气做什么。

又回头对清虚子笑着做解释:“我家大郎在沧州大营里厮混了一年,想来营中操练颇为辛劳,性子变了许多,有些狷介之处,还望道长莫要介意。”

裴绍脸上本来始终维持着山雨欲来的阴沉,听裴林说出这句话,双手微微握了握拳,旋即紧闭嘴巴,再不多言。

清虚子先见他语气不善,一副找麻烦的模样,本已意动,此时听了裴林这番解释,也不接茬,施施然转过身,用宽大的袍袖拂了拂无涯镜。

就见镜中景象倏然变幻,原本浓聚不散的黑雾消失不见,紧接着,光洁可鉴的镜面便如同衣冠镜一般照向裴公子,连同他身后的裴氏夫妇也一并笼罩在内。

沁瑶心中一动,忙转头往镜中一看,静静等了半晌,镜中却再未出现先前的黑雾,只映出裴公子带着几分疑惑的恼怒面孔及清晰可辨的轮廓身形,他魂魄清宁,浑然不见异象。

裴氏夫妇不明白清虚子为何好端端将法器转向儿子,惊疑不定道:“这是?”

清虚子心中猜测落空,愈发疑窦丛生,只得暂且收回无涯镜,看向裴氏夫妇道,“裴大人,裴夫人,依你们二人梦中所见,与贫道前些时日收服的一批邪物倒很有些相像,方才贫道用法器窥了窥,探得那邪物每夜都来你府中作祟。你们睡梦中本就魂魄不稳,受了那邪物释出的邪气冲撞,故而才会飘荡到花园中,窥见那邪物的形貌。”

沁瑶听了深以为然,也就是说,裴家人并非梦中生出幻境,分明是魂魄从身体逸出,亲眼见了那邪物,不明就里,反以为是做梦。

清虚子说完,沉吟片刻,又问:“敢问府上近些时日可有人去过五牛山?”

“五牛山?”裴林有些奇怪,“西郊那座五牛山?不曾去过。”

“怎么不曾?”裴夫人钦佩地看一眼清虚子,温和地纠正丈夫道,“大郎从沧州大营回来,不正好路过五牛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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