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北寻鱼
继一击即中教廷的命脉之后,黛尔琳皇后又陆续提出许多法案:要求教会与封地领主在领地范围内开设学校,推动帝国外贸经商法案条款的制定,开展区域内公民权利保护……
“帝国明珠”的美称迅速在帝国传播开来,其声势甚至压过了查尔克皇帝。
民间盛传:
黛尔琳皇后并不只是嫁给了查尔克皇帝。
她嫁给了整个拜朗士帝国。
当然,完美如黛尔琳皇后也难免有为数不少的反对者,闲言碎语有之,想要彻底推翻皇后的也不在少数。
许多权臣见不得皇后的声望超越皇帝。
某位上了年纪的大公,在某次弥撒礼后义愤填膺地对妻子说:
“皇后如此桀骜难训,既不尊重主神的无上荣耀,也会使皇室蒙羞!我必以渎神之名指控她,好叫教廷审判她!”
这位大公回到庄园,愤愤地走进自己的书房,关起门来写指控书,并要求所有人都不准进来打扰他。
当晚,大公没有出来用晚餐。
次日清晨,大公的妻子推门走进书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在了桌前。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口唇僵硬地咧开,手中死死地握着写了一半的指控书。
这位大公的遭遇并非个例。
某位以风流著称的伯爵,在宴会上大肆宣扬自己与皇后的私情。三天之后,他被发现闷死在自己卧室的壁炉中,英俊的面容与煤炭紧紧粘合成一团。
公然煽动要“诛杀毒后”的将军,淹死在了酒窖最深的橡木桶里,手中扔抱着他的骑士剑。
……
于是,恐怖的传说在圣城的上流圈子里悄悄传开:
“那位被誉为“帝国明珠”的皇后,手下豢养了一批专门用来清除异己的刺客。他们来去无踪,踪迹遍布整个圣城,说不定在深夜打开窗子,就能看到他们诡谲的身影……”
这位小贵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捂上嘴巴,要求他噤声。
于此同时。
隐隐透露出灯烛光芒与奏乐声的木窗外,披着黑色长斗篷的纱莉娅无声地退后两步,像一只振翅飞走的黑色蝴蝶,隐没进了圣城晦暗的黑夜里。
“若母后的故事持续到如今,拜朗士帝国绝不会是当下的风貌。她拥有最强盛的伦纳斯家族作为后盾,有纱莉娅姨母的保驾护航,有父皇与大臣们的倾力支持。”
伊丽莎白皇女垂下视线,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红茶:
“只是辉煌并不长久,最糟的事情随之而来:我降生到了世上。
“以母后的生命为代价。”
第98章 承袭
◎同盟者与对立者◎
黛尔琳皇后弥留之际, 强撑着孱弱的身躯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为自己的女儿取了名字。
很遗憾,她还未来得及看到女儿睁眼,便在几日后撒手人寰。
皇帝为她举办了最盛大的葬礼。
阿蒂克皇宫铺遍黑色绉纱, 上千支高大的蜡烛矗立在黄金烛台上,黛尔琳皇后躺在黑色天鹅绒与白色玫瑰花簇拥的棺椁中,苍白的手指间缠绕着镶满宝石的黄金饰链。
黛尔琳皇后入葬那天, 送葬游行的队伍排出去很远。
根据皇室留存的记载描述:“整个柏瑞城沉浸在失去皇后悲哀的氛围中,眼泪与痛苦占据了每个人的脸颊, 黑色的纱布让全城笼罩在阴霾里。”
整个阿蒂克皇宫空荡荡的,宫人们都出门参加送葬游行, 捧着蜡烛与白玫瑰恭送他们爱戴的帝国皇后最后一程。
只有一个人没有前去。
那是面容酷似黛尔琳皇后的纱莉娅。
她如同一道影子在皇宫里飘荡,安静地将黛尔琳皇后生前所有笔记、手稿和日记整理收纳起来,连做了标记与批注的书籍都没有放过。
确保没有任何遗漏之后,她将那些珍贵的文稿送回了伦纳斯家族, 交给伦纳斯公爵夫妇保管。
这是黛尔琳的遗愿。
那些记述在纸张上的宏伟愿景与治国构想是她最宝贵的财富,黛尔琳不希望它们随着自己的身死而就此尘封,哪怕只是留给母亲作为思念的依托,也好过被付之一炬。
在伊丽莎白皇女十二岁生日那天,伦纳斯公爵夫人带着这些文稿亲自拜访阿蒂克皇宫, 并将它们作为生日礼物赠送给了皇女殿下。
于是伊丽莎白皇女在母亲的文字教导之中慢慢成长。
她学着黛尔琳当年的行为方式,以鲜花和艺术伪装自己的外表, 却将母亲的强硬手腕与政治思维填充进自己的灵魂之中。
伊丽莎白皇女将自己的野心藏匿得很好。
她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操纵远疆局势,教廷与皇室都一无所觉时, 她已经在圣城发展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人脉。
她寄出信件,纤细漂亮的花体文字决定了某位贵族的生死。
然后在当天的晚宴盛装出席, 带着温婉动人的微笑, 给全圣城的贵族们弹奏开场曲。
——不过, 那都是后话了。
“无论是纱莉娅姨母还是伦纳斯家族的事情,都是我从母后的日记中读到的。其他人对此讳莫如深,你甚至很难从现在的贵族们口中,听到这些经年的传说。
“那段时光如同皇室曾经的辉煌一样,被轰轰烈烈的新鲜事务掩盖无踪。”
伊丽莎白皇女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轻声继续对苏娜说:
“失去母后的皇室变得软弱无力,在博弈之中渐渐式微;同年,教廷的新任教皇古斯塔夫上位,他是个野心家。两者此消彼长,后来发生的事情……便不再属于秘密了。”
苏娜顿了顿:
“后来,查尔克皇帝将喀琉斯将军召回圣城,导致边防线被攻破……”
这是当初纱弥神甫透露给她的,苏娜原本觉得只是皇帝忌惮喀琉斯将军功绩太盛,但在听完黛尔琳皇后的密辛后,她觉得或许还有旁的原因。
伊丽莎白皇女平静地点头,认可了苏娜的猜测:
“母后离世之后,父皇遭遇了数场刺杀,他因此将喀琉斯将军召回,把柏瑞城的布防与皇家骑士全部整合,交给喀琉斯将军一手管辖。
“——喀琉斯将军是母后钦定的良将,可惜。”
苏娜默然,她读懂了皇女殿下未尽之言。
可惜,查尔克皇帝并非明主。
无论是当年草率地放弃边境防线,还是如今把喀琉斯将军远调到边疆,这位皇帝陛下的行事作风都很难称得上明智,甚至缺乏某些最基本的思考逻辑。
比如,在黛尔琳皇后离世后不久,为了重新获得伦纳斯家族的支持,皇帝急切地娶了另一位伦纳斯家族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梅丽·温索。
这是查尔克皇帝犯下的第二个严重错误。
其致命程度,甚至远超对喀琉斯将军的调任。
皇帝莽撞而执拗地认为:伦纳斯家族的女儿都能如黛尔琳一般,帮助他重新撑起整个皇室的荣耀与尊严。
然而查尔克皇帝不知道的是,黛尔琳皇后是被作为伦纳斯家主继承人来培养的,她的眼界与手腕本身就是伦纳斯公爵精心培养的结果。
换言之,就算黛尔琳没有成为皇后,她也必将成为拜朗士帝国首屈一指的女公爵。
这样的黛尔琳皇后,又岂是普通女孩能轻易替代的?
何况,查尔克皇帝实在太过急切于联姻,这导致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隐秘问题:
正值婚龄的梅丽·伦纳斯,原本是教皇古斯塔夫的未婚妻。
——当然,教皇必然终身保持单身,不能拥有婚姻和伴侣。
但这并不妨碍梅丽和古斯塔夫彼此间的亲昵关系。
在梅丽本身就没有政治远见的情况下,她更倾向于感情深厚的古斯塔夫教皇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黛尔琳皇后会指导皇帝坚定否决教廷的逾距提案;
但梅丽只会微笑旁观教廷逼迫皇室通过神职豁免议案,然后坐在惶然的查尔克皇帝身边沏花茶。
于是,在黛尔琳皇后离世的十几年里,皇室的地位一降再降,原本属于皇室的权利逐渐被教廷蚕食分割,贵族们也会在某些利于自己的法案上推波助澜。
终于,帝国统治沦落到了如今混乱无度的局面。
伊丽莎白皇女轻声说:“值得庆幸或侥幸的是,当前情形仍未触底。”
苏娜颔首表示认同。
这并不是个乐观的评价。
与其称事件还有转机,不如说,当下的局面仍未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
查尔克皇帝虽昏庸无能,却至少懂得要守住皇室最后的底线,将治国的权力明确分割在教廷的权限范围之外。
“若是理查德皇储继位……”
苏娜没有说完,她与伊丽莎白皇女的思维方式高度重合,无需作过多赘述。
显而易见的,如果理查德皇储顺利登上了皇位,那么拜朗士帝国的皇室……也就真的名存实亡了。
苏娜轻轻摇头:“我对此感到无法理解,殿下。”
为什么一定要把皇储的位置交给理查德?
就因为他是皇室的长子吗?
那位理查德皇储完全没能遗传到黛尔琳皇后的聪慧机敏,反倒是将父亲的莽撞学了半数有余——在听完皇室密辛之后,苏娜更怀疑是古斯塔夫教皇有意为之,故意将皇储殿下养成了这副最适合做傀儡的模样。
如果皇室真的没有继承人也就算了。
可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伊丽莎白皇女都是皇储最为合适的选择啊?
是为了保护皇女殿下,避免引来教廷的敌对迫害吗?
考虑到这位查尔克皇帝陛下的行事风格,苏娜对此表示怀疑。
面对苏娜诧异的目光,伊丽莎白皇女垂下眼睛,湛蓝的眼睛里带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暗淡。
她轻声说:
“因为我害了母后。”
这不仅是查尔克皇帝心中难以逾越的遗憾,也是伊丽莎白皇女自己心中的愧悔。
但是,那双湛蓝眼瞳中的阴霾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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