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阳燎原
……
王振不愧是多面人,此时在皇帝面前,他也并不强怼回去,反而做出十分谦卑恭敬的神态来,一副恨不得万死赎罪的模样:“天幕所言之事,令臣恨不得能自戕于此!若臣的命,能换来大明江山太平永固,臣万死也甘愿!可天幕所言,皆是未发生之事,若臣就地了断,是万事休矣,可陛下的名声,大人们的名节,该如何办?”
这话,还真是让除了朱元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因为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天幕,说一些未发生的事,就要在皇帝面前,逼死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内臣,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不相当于宫变吗?
王振一死,就真的能一了百了吗?
而且依天幕所言,虽然与众臣发话的,一直是王振,那些荒诞无理之言,皆是出自王振之口。谁都知道,王振不过也是揣摩着皇帝的意思,替皇帝说出了心里的意思而已。
因此,杀了一个王振,也解不了危局,这危局之眼,还在皇帝身上!
许多人想通于此,顿时脸色齐齐一变,看向皇帝的脸色和眼神,变得惶恐了起来。
朱元璋坐在上首看着,也不得不为王振这能说会道的嘴,给叫声好。读过书的太监,果然与众不同,不仅是口舌伶俐,也会看局势看人心得很。
这样一番灵巧的心思,若是放在别处,也能有一番作为,偏生用在了钻营和夺权之上,属实是该死。
只是,他说的话颇有些道理,这也是朱元璋虽然怒气葱茏,却依旧隐忍未发的原因。
不能让这太监死得不明不白,引得朝廷内外猜测,甚至野史也要留名一回,更不能让他死得轰轰烈烈,史家添几笔,他就是替皇帝死的了。而是要让他死得顺理成章,要死得其所。
朱元璋适时出来调解道:“诸卿莫急,天幕所言,重点不在王公公,而在于大明为何会惨败于瓦剌,此次惨败,如何腰斩了大明国运,使得大明难创汉唐盛世,错失鼎盛世代。”
大臣们在心里嘀咕:天幕已经表明了,不就是您在瞎指挥吗?
只是,大臣们是死也要忍住的,这些话得烂在心里。
皇帝这样说,王振大大地松了口气,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全靠自己话说在了点子上。
第13章 普信皇帝朱祁镇(13)
邝埜趁机奏对道:“陛下,此话言之有理,但天幕所言,已明确一点,那就是王公公不能掌军务大权,请陛下明晰!”
王佐王直等人立马附和:“正是如此,陛下!”
“罪魁祸首似乎不在王公公,但王公公也是关键人物,切不可给予独掌大权之机!陛下明鉴!”
朱元璋当然知晓他们的意思,道:“此事朕自然明了,诸卿无需将如此明显之事,翻来覆去地讲,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不容易群臣散去,朱元璋忍不住嘀咕:几十年了,这些文臣还是一个德行,一上奏,就跟一群鸭子似的,就着同一件事呱唧个没完!
朱元璋自顾自嘀咕,一旁的王振,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皇帝在说些啥,不料被朱元璋一眼看到,反被问道:“你可瞧见马顺了?他怎的还不回来?”
王振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甚至猜测,皇帝这是不是在暗示他,其实皇帝知道他是去密会马顺了。
但王振的反应也极快,立马回道:“回陛下,马大人想必快回来了。”
朱元璋微微挑眉,这次,王振怎么不帮着马顺敷衍糊弄了?二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王振也说对了,马顺很快就来见驾,并禀报了皇城内外的消息:
“参见陛下!臣等率属下检视了紫禁城内外,发现这天幕异象,只能在紫禁城内看到,出了宫门,不仅见不到天幕,连声音也不能听闻到丝毫。”
再见到皇帝,马顺也能清楚感觉到,皇帝给人的感觉,与以往颇有些不同了。只是有何不同,他一时还看不出来。
朱元璋又问:“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
马顺被皇帝的气势,压得心肝儿发颤,忙将身体压得更低,显得更加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臣等并未发现可疑者的踪迹。”
朱元璋轻描淡写道:“既如此,你先下去吧!”
“是!”
马顺站起身来,只感觉自己后背湿了一片。往日面对皇帝时,他从未这样紧张害怕过。
皇帝竟然有了如此大的不同,王振却从未告知他一声,这让马顺心中更是又惊又怒,王振对自己果然有所隐瞒!
想到此,马顺对王振的怨憎,也更加深切,而王振说的那些话,他从三分怀疑,增长到了五分!若是从前,他还能想着靠王振,可如今陛下变得深不可测,王振也不肯告知实情,看来自己还是得早做打算了。
这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异心了。
而此时的王振,也顾不上马顺是如何想的,他自己刚逃过一劫,都来不及为自己庆幸一番,又忙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皇帝身上。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一旁的王振看着皇帝平静的脸,颇为心惊。
皇帝的心思,王振竟然摸不准了。
【王振突然改走宣府那条路,我是不太懂的,如果是因为辎重被抢,那更应该尽快进入紫荆关,保证安全;如果是怕踩了蔚州的田地,直接绕道就行了,为何直接改道走更远的宣府去居庸关,难道是因为这条路刚走过,还比较熟悉?】
【总之这么一变道,被折腾的是下面的兵卒,朱祁镇坐在车上,王振坐车驾,但兵卒们全靠一双腿跟着。这就是‘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的典型。如此折腾,兵卒们早已疲惫不堪。而王振和朱祁镇,是完全不会注意到这些打仗的主力的。王振这时,还惦记着自己的私产,在这撤退的过程中,还派了两千多俩车架,去他的老家蔚州,运送他的私人财物。根据王振能接触到的信息,大同已然守不住了,瓦剌人杀进关内后,必然四处烧杀抢掠,王振担心自己积攒多年的家底被瓦剌人抢走了,于是在这争分夺秒的撤退时刻,他满心想的是自己的财物。】
说到这里,王振就感觉,有无数道目光,带着恨意,死死地看向他。
朱元璋心念一动,直接问王振:“王伴伴,你在老家,有很多资产?”
王振直接“噗通”跪下:“回陛下,并未有许多,多是族中公产,臣在乡读书期间,族人帮扶极大,所以……”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可天幕说了,派了两千多架车去拉东西,能用车拉走的,总不至于是田产房舍吧?”
王振低着头,咽了咽口水,其实他的财物,除了能带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粮食牲畜等,确实还有不少田产和房舍。他猜得到,自己突然想改道不去蔚州,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怕踩了自己田里的庄稼。因为蔚州不少田地,都已经是他的私产了。他可心疼自己的东西。
王佐嘶了一声,道:“王公公的私人财物,竟然要用两千多架车去拉,那之前所献千金,恐怕只是九牛一毛罢?”作为户部尚书,他还未见过两千多架车运送财物的盛况呢。
邝埜冷笑道:“王公公看上去,还十分舍不得的样子。”
于谦更是直接戳穿王振的心思:“臣等已将千金检视了一番,那可真是有零有整啊!王公公好生细心,为了演好忠君爱国的戏码,连如此细节都注意到了!”
这话一出,引得百官群臣都更气愤了。之前还觉得,皇帝掏了王公公的口袋,算是小小的出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家伙根本就不老实,那么大一只蛀虫硕鼠,装得比任何人都爱国的样子,太恶心了。
“王振,抬起头来!”朱元璋突然喝道。
王振被吓得心一颤,几乎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好一会儿,他才敢缓缓抬起头来,逼自己直视皇帝的天威。
朱元璋看着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拿了刀,将他宰了!
朱元璋因年幼时的遭遇,平生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所以历代帝王中,朱元璋是杀贪官最多的,据说有十五万之巨!①
此时的王振,肝胆俱裂,神思俱碎,因为他对上的是暴怒的朱元璋,他看得出朱元璋表情里的恨意、厌恶、杀意……朱元璋眼神如刀,王振感觉自己像是在承受千刀万剐一般!
第14章 普信皇帝朱祁镇(14)
“好!好你个王伴伴!”朱元璋怒极反笑,“朕竟然不知,身边竟有如此巨贪,行!行!王佐,你立马派户部的人,带上两百精兵,携朕的圣旨,即刻出发去蔚州,将王振多年来在宫中贪墨的财物、往日里收受的贿赂,一一清点收缴、登记造册!一根针,一根线,一粒米,都不许给朕落下!”
朱元璋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震得所有人都耳朵发麻;近一些的王振,更觉得像是惊雷就在头顶劈下来,不仅耳朵似乎短暂性失聪了,整个人也似外焦里嫩了一般,神思都恍惚了起来。
王佐忙出来领命:“是!陛下!”
学士曹鼐忙跟着出来,去写圣旨。
所有的人还在惊愕状态,没想到皇帝审都没审,一句话就要抄了王振的家!
而且,这次皇帝没有派锦衣卫,而是直接从军营调兵过去,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觉得锦衣卫也是王振的人,所以连锦衣卫也信不过了?
诸臣呆立良久,难以回过神来。
而王振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他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王振贪污受贿,大肆敛财之事,皇帝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看上去并不在意,觉得王振想捞也捞不了多少。
今日王振家资被天幕直接曝出来,额度之巨,已经十分惊人;更令人没想到是,皇帝竟然直接发作了,没有丝毫犹豫,也没顾念旧情,就下令查抄王振所有家产!
皇帝如此行为,在群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元璋下完令以后,尤觉得不解气,恨不得直接踹死王振。
可是注意到大臣们惊愕不解的目光,朱元璋也略略回神,他不能做的太过了。这愚孙往日对王振十分依恋信赖,自己一来,抄了家就算了,再当众动手,必然遭至群臣的怀疑。
在此边关告急之时,切不可君臣生隙。就如天幕所说,邝埜王佐等大臣,一路只苦苦哀求,并未直接对王振下手,也会担心会导致君臣罅隙,反而输的更惨。值此用人之际,即便是惩戒蛀虫阉宦,也只能收着一些。
若是放在他洪武年间,哼,这阉人只能就地拉出去剐了!
朱元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又喝了几口凉茶,依旧觉得心火旺得很。
此时他就十分想念马皇后,若是马皇后在此,她能帮自己压住心中的怒火,一定能开解自己,令自己心中舒爽一些。
想到这里,朱元璋举起手中的空茶杯,狠狠地掼到了地上,那茶杯立时就直接稀碎,碎瓷迸飞出去,跪在他脚边的王振,脸上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子。
“以后,若让朕再发觉何人,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不顾民生,就如此杯!死都别想有全尸!”
群臣忙应道:“是!陛下!”
许多人内心开始慌了,没想到皇帝突然恨起了贪污之人。
在王振横行朝堂,说一不二的时候,他们中还真没几个人,是干干净净、从未伸过手的。
这群人中,心里最慌的马顺,暗暗抽气了好几次,因为他是和王振走得最近的人,当然得好处也最多。
从刚刚皇帝发落王振的事来看,王振是真的靠不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对王振的态度,直接从极度依赖宠信,变得如同对待仇敌一般。但他看得出,天已经变了,王振是第一个,他可能就排在这后面。
马顺已经无法安心待在宫里,匆匆交代了手下几句,就忙朝着宫外跑去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家,要安排好家小,还要毁掉一些和王振往来的证据。
马顺刚离开紫禁城没多久,宦官喜宁就来到了门口,递出自己的腰牌,说:“差爷,有急事需要出去,王公公交代的。”
在这门口,只需要搬出王振的名号,侍卫们大多不会拦着。
喜宁是扯着虎皮做大旗,侍卫们也没怀疑,检查了一下腰牌,没有问题后正要放行,却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慢着!”
喜宁刚还在窃喜庆幸,听到这个声音,顿时犹如浑身浇了一盆冰水一般。
“原来是吴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见教?王公公交代小的去办点事,十分紧要。”喜宁内心紧张得很,却努力挤出了笑容,应付来人。
这人喜宁有印象,据说在锦衣卫中,与王林王山兄弟关系最不好,瞧不起二人靠着王振,一来就成了佥事和同知,因而也十分不喜太监。
吴指挥佥事上下看了喜宁一眼,道:“指挥使有交代,今日宫中出现天幕异象,人心浮动,怕出乱子,所以要严查进出宫门之人,这位公公不知道有何要事?若是事情不便说,有王公公的手书也可。”
喜宁立刻就慌了,他是自己偷偷想跑路,怎么可能真有王振的手书作证?要说要紧的事儿,若非和皇帝有关,就不算要紧事儿了。但皇帝交代的事儿,可不好扯谎,不仅容易被戳破,还会落下个不敬皇帝的罪名。
见喜宁有些慌乱,这吴佥事心中就有了一些底。
这太监,只是想出宫去,并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他如此匆忙想出宫,是犯了事儿,还是偷盗了宫中财物呢?
思及此,吴佥事又道:“如此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可是身上藏有赃物?”
喜宁想都不想就反驳道:“并无!请大人不要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