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断笳
拱形苍穹之下,是一座高大的庄园喷泉。雪白的阿西娜雕像手持长矛,在她身躯下方,水流涌动,澹净的水珠向上托举人造的光,模糊自然光影的边界。
“这座庄园对我意义非凡。”忽然地,伏屋拓也提起一个奇怪的话题,吸引了宫纪的注意力。
他看到宫纪喝酒的动作停了一下,嘴唇挨着杯壁,侧眼朝自己望过来。
伏屋拓也因为她这个难得的小动作露出了一个笑。
他继续讲述,语气快要等同于倾诉,说:“五岁多一点,我在这座庄园里暂住过几个小时。我的家族曾遭逢巨变,在最困难的时期里,家族产业左右支绌,不得不变卖固定资产填补资金漏洞。”
“那时候家里的房产全都要被低价抛售,这座庄园地理位置不好,便多留了一段时间,算是最后一栋祖上留下来的房产。在商业区的宅子卖光后,我们全家搬到了这座庄园里暂居。可是没过多久,买家就找上门来,我们不得不再次搬家。”
他还记得,因为搬家的困倦,他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父亲刚刚燃起壁炉,正准备去安置客厅里的大宗物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母亲摇醒极度疲惫的他,他摇摇晃晃地,几个小时后便再度站在了冬日的寒风中。
壁炉的短暂热量,能把人打倒的疲倦,和极寒的感触构成那一段回忆——组成一种让少年时的他所恐惧的、没有立锥之地的虚无感。
伏屋拓也回头看向金碧辉煌的大厅,“经过三代的努力,我们好不容易重构家族产业。等到我接手集团事务时,我便把这座庄园重新买了下来。”
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影煌煌,社会名流因他的邀约齐聚一堂。
伏屋拓也慢慢攥紧手指——而他要替自己的家族拿回来的,不仅仅是这座庄园,还有伏屋家曾经在政治上占据的席位。
“我听说过伏屋家族复兴的事迹,我还听说,你的长辈们都是有名的慈善家。”宫纪开口,把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夜风拂过宫纪的鬓发,她正在苦恼如何接话,补了一句:“我很敬佩他们。”
他内心是希望能够拉近和宫纪之间的距离的。伏屋拓也暂时放下了身后的名利场,把所有目光都倾注在宫纪身上,他温声问:“今晚玩得开心吗?”
“还好,菜单和葡萄酒都很不错。”
“那下一次还能邀请你做我的女伴吗?”
宫纪犹豫了几个瞬息,“……如果工作不忙的话。”
她的手肘抵在大理石台面上,脸颊显醉态,但两轮灰色的眼珠清凌凌的,脊背笔直如寒刃,穿着柔软的绿裙,却有兵戈之态。
让伏屋拓也想到已故的、性情强韧果决的祖母。
于是他便认真地同宫纪说:“你很像我的祖母。”
“嗯?”宫纪微微歪头,表示不解。
这是什么奇怪的联想?
“小时候我和祖母一起生活过几个月,我非常感谢她对我的教育。”
关于祖母——一个画面和一整段淋漓的宣言扎根在他心里。伏屋拓也转身凝望夜色,在一阒寂静中回想咀嚼那段回忆。
那时他年龄小,偷偷藏身在办公桌下,探出一点身体,忽地看到祖母的拐杖愤愤地抵在地上。
他还看到一个老人,那人留着一把打理整齐的、雪白的山羊胡。
某一个瞬间,祖母的声音如雷霆绝叫般响了起来,愤怒随着声浪,重重扑向躲在办公桌下的小孩,让他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你若作为富有者、强壮有力者,定要给予贫穷弱小者冲出灾区的机会,而不是吸取软弱无力之人的鲜血,踩在白骨之上建立满足个人私欲的王国。”
“税法、劳动、福利……这些不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它们应是给予民众人权与尊严的公正之音!你到底把他们的未来放在哪里?!”
祖母疾言厉色,手里的拐杖敲得地板震声响。那一声一声的响动如从高撼山岳的愤怒从内部传来,汩汩聚集成一枚岩浆囊,也在他心底构造出一座活的火山。
不久之后,祖母便身患疾病,溘然长逝。
此时,那颗岩浆囊在激烈地跳动,伏屋拓也多年构建的冷硬地壳快要承受不住上涌的炙热熔体。
父亲曾把手掌放在他头顶,恍如要在他头顶上按下一柄利剑。他说:“你要给予孩子受教育的机会,你要给予受难者重回正轨的渠道,你要认识到什么是正确的、永恒的;你若是心术不正、欲念缠身,行不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去,家族囤积财富将会变成罪恶疾疴。”
那时的父亲病入膏肓,托举着一截宛如黝黑枯柴的手臂,放在他年轻的头颅之上。如同受戒,他听着父亲在急促而艰难的喘息中吐出这些字句。
伏屋拓也是商业方面的天才,年纪轻轻便逐渐接手中兴的家族。他年少轻狂时唾弃父亲的理想主义,坚信只有不择手段、只有与高位者同流合污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回头望这满堂宾客,他不能说后悔自己的决定。
可是午夜梦回间,父亲的话语成为绞着他无法在罪恶泥沼里前行的枷锁,法律道德成为了悬于头顶的一把利剑,他迷茫踯躅,惶然四望,不知该身归何处。
进入政坛则是一个新起点,他要么在一条艰苦的道路上踽踽独行,要么夤缘攀附,获得更多的权势。
那道蓝紫星河格外美丽,牢牢吸引人的视线。伏屋拓也抬头,却看到一颗星星,离星群极远,散发着渺茫微弱的光,孤独地高悬于天空。
那颗星星离那条光带,到底有多远?
他若有所思,垂下眼睛,慢慢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手指。
放松下来后,他低低叹息一声,试图让胸腔的郁结逸散。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宫纪杯里的白葡萄酒已经在她一点一点的浅啜中消失了,她盯着那个杯子看,想要找到一个话题。
伏屋拓也便回望过去,看着面前这位蹈赴火海、身藏险刃的年轻警察——她荣耀等身,前途光明,所以引得那么多家族像看值得投资的项目那样看待她。而结束了舞会,她便不堪忍受地把蕾丝手套褪下来,伏屋拓也终于看到了她手指间的累累伤疤。
钢铁浇筑她的脊骨,花苞盘发间的发簪也闪着冷硬寒光。
“确实有烦心的事。”
伏屋拓也好像是放下了大少爷的包袱,转身仰靠于栏柱。他隔着起伏的窗帘,在绰约光影中看堂内盛景。
那颗孤独的星星垂悬于他的肩膀之上。
他说:“土门康辉先生富士原奏先生都邀请我参加政治晚会,这两场聚会我只能相取其一。好在,我总算作出了选择。”
这两个人的形象在宫纪心里转了半圈。
土门康辉,对暴力犯罪持激进态度的议员,曾在上届首相选举中因故退选。
“因故”,在一些隐秘数据记载——土门康辉曾受到组织的刺杀。
富士原奏曾是上上届首相的秘书官,以喜欢援助青年政治家闻名。得益于此,他虽半退政坛,却门生遍地,时常在议会会期前举办政治宴会,在现今的政治界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宫纪看过他的影像数据——这位老人百岁高龄,留着一把打理齐整的山羊胡。
伏屋拓也突然垂首,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宫纪,“富士原奏与我祖母交恶,我不能受他荫庇。”
宫纪站直了身体,与他对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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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碎碎念:
睡在我对床的舍友是妈妈型人格,她是个南方人,骨架小到不可思议,手腕只有我一半粗。
她的人生目标非常清晰——找一份铁饭碗工作,嫁一个有钱人(她本身是有钱人,她家里希望门当户对),拥有两个或者以上的孩子,成为一个好妈妈。
我曾经开玩笑说,希望将来能住进她家的别墅,给她带孩子。她说小孩会叫我“xx(我小名)阿姨”。
她努力且认真,待人真诚,老师们下发的每一个任务都早早完成,是那种乖巧的好学生。
我和她的性格、人生选择等各方面都有着严重的分歧,我是一个边界感比较强的人,而她格外需要走进别人心里,最好第二天就能和女伴同床睡觉。
开学后的一段磨合期,我暂时接受不了她的贴贴和及时响应,她因我的慢热而难过。总之就是磨合得不太顺利,大家都在因为友情而悲伤。
但是谁能拒绝总是会第一个站出来陪你的妈妈呢?!
以前,我觉得女性即使进入婚姻也应该保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更极端的,为了自我的健全发展可以完全摒弃婚姻。人活着第一是为了自己,孩子伴侣如果拖累了自己的情绪和身体那不如不要。
(爱情是人生的重要命题,但是爱情也应该给自己正向回馈)
我舍友的生存状态让我知道,我或许陷入了一种自以为是的偏见。
我第一次问她:“毕业之后要去做什么?”
她说:“出国留学,当然最重要的是谈婚论嫁。”
我用一种委婉的说辞表述了以下意思——“最终目标是嫁人的话,为什么还要如此努力地拿这个学历呢?”(我的偏见体现得很明显了)
她说:“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妈妈,更好地经营自己的家庭。”
她确实是一个很有“母性”的人,很喜欢很喜欢小孩子,美少女的壳子下全是妈妈的气质。
和她在一起时,我的生活格外健康,每天能吃到早中晚饭,还能早睡早起,简直是人间奇迹。
有一段时间我可乐上瘾,每天至少要炫一瓶可乐才能活下去。她非常忧虑地找来各种年轻人因为狂喝可乐而英年早病的新闻,劝我节制。
简直就像我妈盯着我喝中药一样,她盯着我少喝可乐。我曾用可乐兑酒骗过她的视线,也曾在她短暂离开的十几分钟内抓紧时间喝完我的半瓶可乐。
她一离开,我又进入了早晚要把我整猝死的作息。
她处在一个大家族里,二十岁出头家里人就开始招呼她准备相亲,她妈妈开始为她挑选门当户对的男生。(这个年纪就叫男生吧)
“相亲”这个名声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校园里不太好听,虽然她很想和那个正确的人谈恋爱结婚,但也无可避免地陷入一种被看轻的苦恼里。
类似于“这个年纪你家居然要求你去相亲啊,你在哪个年代?”之类的话。
女性应该拥有自由追求自己人生的环境。就在遇到她不久,很突然地,我意识到女权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居然对她造成了一种束缚——想成为全职太太和妈妈的人受到了偏见。
遇见她之后,我不再以“独立”这条规束去凝视那些具有“母性”的人。撇开网络环境,我觉得“圣母”是溢美之词。
她努力而认真地走在一条平稳的人生轨道上,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好了。
第94章
小像
去色,高反差保留,调整像素,迭加图层。
图片慢慢清晰,屏幕上拓着一位年轻女性的脸。
黑色浓密的鬈发披散于肩,眉毛像把弯刀,一双眼睛微微上挑,菱形的嘴唇涂得艳红,整张面庞都洋溢着野蛮的生命力。
她还露着一个温婉的笑,不过发笑时那双眼睛下沉,一点下眼白托在黑色瞳孔之上,野心在这双眼睛里显露无疑。
波本坐在隔间里,仔细端详着这张脸。
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张面容——非要找什么形容的话:像是今枝和绘椿夫人的混合体。
他合上计算机,若有所思。
伏屋拓也的祖母是那个年代有名的女性企业家,一生有无数辉煌成就。她七十多岁时仍旧精力充沛,坚持工作。在伏屋财阀的产业动荡期,她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在所有人的不看好中给予女婿资金支持。
在她突发脑梗塞去世后,风雨飘摇的伏屋财阀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进入了漫长的沉寂期。
一位有为的企业家,在被人夸赞老当益壮的时期突发神经系统疾病——查阅过那位传奇女性的死亡原因后,宫纪决定简单调查伏屋拓也口中的政客“富士原奏”。
此时她正在档案室的最里边。宫纪搬来一张椅子,踩在上面去够书柜最上边的档案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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