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然后再开仓取粮。虽然梁山与祝家议定的赎金是二十万石粮米,但时间紧迫,也没法精确清点,只好秉承“宁可 多搬一车,绝不放过一斗”的精神,可劲往外薅。
祝朝奉老泪纵横,仿佛热锅上蚂蚁,一会儿跑去护东边,一会儿跑去挡西边,一个劲提醒:“够了够了,这肯定超过二十万石了,老夫年年盘点租税,肯定不会看错……”
小喽啰欢天喜地,蚂蚁搬家似的搬走二十万石,空场上果然还剩下许多。
临时运输队长陶宗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当场傻眼。
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估算有误,一叉腰,粗声道:“搬都搬出来了,难道还放回去?——不如这样,祝家庄一应佃户,以前也帮你不少,也没正经得过什么回报。今日我晁大哥做主,每家分一石粮食,大家快来拿啊!”
在场几个佃户愣了半晌,飞奔回去报讯。
须臾,乌央乌央凑来几千人。佃户们扶老携幼,持着笸箩竹筐麻袋扁担,喜气洋洋来搬粮食,场面如同过年。
一边搬还一边谢:“梁山好汉仗义疏财,真是义士哇!老身回去供你们的长生禄位,旦夕一炷香,祝祷英雄好汉长命百岁!”
祝朝奉气得鼻子都歪了。散的是他的财,搬的是他的粮,到头来却是梁山挣名声,这还有天理吗?
还有这帮刁民,平时受着他父子几个的保护,今日却恩将仇报,简直毫无廉耻!
还有扈三娘那个小妞,迟早是他祝家的人,却胳膊肘往外拐,为个娘家哥哥,竟然罔顾夫家利益,跟土匪同流合污,把祝家一群老实人算计了个措手不及——这等毒妇,幸亏没娶,幸亏没娶。
感叹了没几句,又想到自己那惨死的大儿子,愤怒化为悲痛,坐在地上抹眼泪。
佃户们搬着搬着,发现空场里的粮食不够了。陶宗旺大手一挥:“再拿出来点!”
终于每家佃户都得了一石粮,高高兴兴回去开伙。空场上的粮食又剩下许多。
陶宗旺挠头:“要不,每家分两石……”
佃户们兴冲冲地去而复返。一阵风卷残云,粮食又不够发了。
陶宗旺干脆让人把祝家粮仓清空。一阵哄抢之后,又剩了不少。
“算了,每家分三石吧……把扈家的佃户也叫过来,一并分干净完事……”
*
梁山军马不加阻挠,冷眼看笑话。反正最值钱的金帛财物都已装箱送走,牛羊骡马也都赶上了路。二十万石粮食也够山上吃上好一阵,余下的也搬不走,谁爱要谁要。
当即兑现承诺,放回祝虎祝彪。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一场,呆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愣。
原本还想趁着天时地利,收割邻庄财产;如今却眼睁睁自己的家财尽散,几代人积攒下的富贵,就这么成了南柯一梦。
祝彪寻到房里一把破锄头,啐一口,一脚踢成两截。
“胜败乃兵家常事!杀千刀的绿林匪帮,我迟早给你们报应回来!”
若是寻常平民百姓,本来就身无长物。家被抄了,大可擦干眼泪重新开始。有手有脚大男人,总不至于饿死。
但祝家父子当惯了财主,早就不会种地。虽有一身本事,可以去给别人当保镖,当武师。但他们是绝不屑于做这些事的,一时间觉得人生尽毁,不知路在何方。
父子屋里各有好几个小妾侍婢,原本还指望能有人不离不弃,留下来给他们擦擦眼泪。没想到妇人家也势利,当即逼写休书,拎着私房钱,有的回娘家,有的投亲戚,走得一干二净。
至于其他百十口宅眷,此时也树倒猢狲散,早就卷了最后一点钱财,一哄而散。
更可恨的是,入夜前后,一群佃户偷摸而来,不知受谁教唆,居然开始公然拆他们的宅子!
“哎,这块木头好,正好砍回去当柴烧……”
“不不,你们听那梁山好汉说么?这叫金丝楠木,能卖大钱的!——也能打成棺材,几百年不坏!”
“真的?快快,大家合力,一、二、三……”
叮叮咣咣。
祝彪当即大怒,冲出去破口大骂。
“一群刁民,蝼蚁般的畜生,给我滚开!休要拿脏手碰我的东西!”
没想到,以前见他不敢大声喘气的佃户,许是家里有粮,胆子也突然肥了起来。有人当即顶撞:“以前被你们祝家欺负得忒苦,拆你们几块木头算什么?去岁荒年,你们不减租,害得俺家卖了个闺女。你把俺闺女还回来,俺把这木头还你!”
祝彪大怒,捡起一条棍,劈头盖脸就打。
佃户多瘦弱,当即被打倒在地,高声惨叫。
惨叫声却引来更多人。三个五个,祝彪轻松对付;七个八个,他也不落下风;可是当几十个佃户蜂拥而至时,祝彪终于抵挡不住,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华丽的衣裳被撕得粉碎,惨叫声响彻夜空。
祝虎闻讯赶来,当即也被盛怒的佃户揍了一顿。祝朝奉缩在茅房里,听着两个儿子痛呼,终究没有勇气走出去。
……
到得天黑,祝家大宅已经被搬得空空如也。乡民见祝家失势,胆子愈壮,趁夜又拆了他家不少砖瓦门窗,卸了不少石料木料,运走不少家具家私。好好一个精装的乡绅豪宅,一夜之间变回毛坯房,里头堆满垃圾,满屋尿骚味。
祝彪被打得半死,手足扭曲,眼看一身功夫废了,以后能不能站起来走路都难说。祝虎也头破血流,一边哭,一边骂这些佃户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祝朝奉正绝望间,忽然想起一事,顾不得身体老迈,撩开袍子就往扈家庄跑。
“……七年前,我儿聘妇,给里你家一千贯彩礼。如今你们擅自退婚,害我亲儿,老夫可以不追究,但要把当初的彩礼退回来!……骗人彩礼,天打雷劈!……”
嚷嚷得回音绕梁。不少附近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
祝朝奉心里狠狠地想,再喊一会儿,把你家扈太公喊起来,问明缘由,老头子得气死!哼!
提口气,待要再嚷,忽然庄子侧门打开,几个庄丁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出来几个箱笼。
“你家的钱,我们也不贪你的。三小姐有令,你们速速滚蛋,别再来惹事!”
第117章
次日, 飞鸟投林,旭日高升,一辆马车独行于路。赶车的跳下来, 连同两个柴进庄客,一起扶下一个脸色苍白的病号。
扈成一身药味, 下车没走几步就叫:“妹妹, 你在哪?你还好吗?……阮姑娘!我要找阮姑娘!”
他沿路已经听闻庄子里的变故,病还没好利落, 就急着赶来收拾场面。
叫了两声,没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大姑娘, 反而一群大汉围了上来, 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个遍。
“这就是扈家那个少当家的?”
“啧啧, 倒是挺俊俏, 果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武功大概不及。换了俺, 肯定不会让那祝彪一拳打成这样。”
“听说当年他学武, 妹子在一边瞧。没几个月, 妹子把他打哭了!哈哈哈……”
“哎, 不能这么说。人家一年赚的银子,比你一辈子见过的还多!”
……………………
这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扈成当场就吓得腿软,觉得内伤即将复发, 过去几天的药都白吃了。
“你们、你们是……”
满身大汉侧身一让,总算跑来一个救星。阮晓露手里还握着个柳枝牙刷, 兴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
“快,快去帮帮你妹子。她在清点祝家的田产,算不清楚, 脑子快炸了。”
祝朝奉父子被赶走,留下大量无主良田, 以及无数制作精良的生产工具。佃户们狂欢了一阵,无人管束,也开始到处哄抢,暴力滋事,强壮的欺凌弱小的,恶行不一而足。
扈三娘觉得自己应该担责。安顿扈家庄事务以后,便派人接管祝家庄,维持秩序,制定新规,分配无主财产。
她平日跟佃户少有接触,本以为会遭到不少阻碍。不曾想祝家庄的佃户见了她,都是兜头下跪,口称恩人。
“小姐和祝家的恩怨俺们不懂,俺们只知道,若没有小姐,梁山军马杀进庄子里,俺们一家老小定不得活。小姐受俺一拜!”
上层人物的一时之忿,扫射到百姓身上,就是灭顶之灾,就能把他们勤勤恳恳编织了一辈子的好日子一朝踏碎。
扈三娘讶异之余,若有所思,顺理成章地接管祝家庄。
但她从未担过管理之责,也不敢麻烦病重的老父,只能把自己身边几个管事婆子召来,几个草头军师点来点去点不清楚,铁骨铮铮的巾帼女将,面对一摊烂账,差点哭鼻子。
最后还是晁盖 看不下去,派花荣过去相助。花荣以前是清风寨知寨,有着多年的基层工作经历,有着较强的团队和部门管理经验,拥有敏锐的政策敏感度和战略规划能力,是不可多得的管理型人才。
扈三娘别无选择,也只能接受土匪的热心帮忙。
此时扈成终于赶到,兄妹俩来不及嘘寒问暖,立刻一齐投入到祝家庄的重新规划中。
尽管许多梁山好汉建议,干脆把无主的东西都收过来得了,费那鸟事。但兄妹俩都不愿担一个侵吞邻家财产的恶名。祝家庄自作孽,留下的田产干脆就分给租种的佃户。除去赋税自担,不用再交租。佃户们感激不尽,当即扶老挈幼,香花灯烛,于路拜谢。
梁山军队见了,也纷纷竖大拇指:“轻财重义,劫富济贫,扈家妹子,你倒是很有绿林风范嘛。要不跟俺们上梁山吧!俺们有军规,绝对不会轻慢你……”
一半是真夸,一边是挤兑她。谁让她当初一副高高在上的良民相,瞧不起这帮藐视法纪的泥腿子。
一帮糙汉又叫又笑,冷不防军帐掀开,扈三娘冷着脸,拎着刀,钻出来。
“谁再聒噪,跟我练练?”
众人一哄而散,一边跑还一边说:“哎呀呀,这就叫快意恩仇,真乃女中豪杰,我辈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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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桑麻、油料、香药作物,一直是祝家雇人自种。这些人跑了一半,剩下的跪在扈家兄妹跟前恳求收留,发誓为新主人尽忠效力。
扈成做主,接收了这些田产。然后重新制定耕种、城防及民兵细则。
在这期间,李家庄庄主李应派来管家杜兴,拜见了晁盖及扈家兄妹,带了一堆礼物,表态接受梁山对独龙冈的一切号令,希望以后依旧能和扈家结盟,保证不做背刺暗算之事。
扈成也同意了,派人送了回礼,并且特意介绍了柴进给自己找的那位跌打大夫:“李大官人同为那祝彪所伤,这位郎中的专长正好对症。”
那管家杜兴千恩万谢的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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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休整数日,诸事安定,梁山大军便即开拔。临行前,请扈家兄妹和李应共饮作别。
两家本是良民,从来不敢跟绿林牵扯太深。然而祝家庄一战之后,扈、李两个庄子已经跟梁山脱不开干系,也就端不起这个架子。
一百坛仙人酿完璧归赵,当场开了十坛,大家共饮一场,正式化敌为友。
杨柳依依,护城壕沟里重新注了水,清亮透底,能看到水底沉着的断刀和折箭。
梁山军马鞭敲金镫,齐唱凯歌,分批光荣回山。
这一趟下山,堪称超额完成任务。不仅带回了被偷的百坛美酒(此时还剩九十坛),而且买一送多,拉回来无数金银财帛。队伍里的骡马可遭了殃。来时驮人,回时驮着几倍重的东西,一个个无精打采,哀怨地看看旁边一群群狂欢的人类,不知道他们高兴个啥。
只有一匹大黑马与众不同,身上没驮任何箱子麻袋,一路欢腾跳跃,让扈家庄庄客牵了来,一直牵到阮晓露面前。
“这是祝彪以前的坐骑,听说跟你还挺有缘?”扈三娘淡淡道,“你骑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它。”
阮晓露睁大眼睛,将这黑色宝马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乖宝?”
扈成带伤跑来,赶紧把扈三娘这话翻译一遍:“舍妹的主意,是将它赠给姑娘,弥补前日之不快,感谢姑娘的斡旋之德,万望姑娘笑纳……”
他心里头恨铁不成钢。自己这妹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讲话。明明她自己也很喜欢这马,最终还是忍痛割爱,送给阮姑娘,只为跟她交个朋友。怎么话说出口,却好像成了处理垃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