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97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护送船立刻变向, 忠心耿耿来救援。刚把水里的人都拉上来,忽然觉得脚底一凉, 鞋子已经泡在水里。

  船舷慢慢向一侧歪倒。三条船上惊叫一片。

  “救命啊!我们船也坏了,救命——”

  这片水泊也真是邪乎。要说它险恶,怎么先前那么多战船都能顺利登陆, 单单轮到今日,接连出事?

  莫说官船上大多数人都是旱鸭子。就算有个把会水的, 这茫茫八百里水泊,一眼望不到边,又值天气寒冷,人泡在里头,能坚持多久?

  水面上哀嚎一片。很快,第一艘船开始翻转。邻船赶紧放出踏板,让这船上的人都逃过来。第二艘船顷刻间也沉了一半,大家慌里慌张, 逃去最后一艘船上。船舷吃水到顶,命悬一线。

  突然有人看到那渔船。

  “喂,兀那百姓,你快来救俺们,定然重谢!”

  阮晓露不慌不忙地摇船靠近。

  “人太多了,俺这船上最多能上十个人。”她喊,“你们商量一下,谁先来。”

  “我!”“我先!”“我级别高,我先!”

  一船的亲随军官你推我挤,争相踩上船头,眼看就要动手。

  那船本就超载,一下子开始剧烈摇晃,沉得更快了。

  张叔夜被关在船舱里,从那帘子缝中看到自己手下丑态百出,重重叹口气。

  “人命关天,本官在此求个情,女侠别看着他们死。”

  阮晓露微微惊讶,往后瞧一眼。这帮鹰爪还真摊上个好领导。

  本来只是杀杀官军锐气,没想屠戮这么多人性命。既然张叔夜求情,她就坡下驴,抬起船桨,按节奏敲击几下。

  咕嘟咕嘟的水声立刻停了。被困在船上的官兵大喜:“啊,不漏水了!”

  “还磨蹭什么?”一个粗哑的声音突兀响起,“脱了衣裳,把自己手脚捆牢,做不到就请旁边人帮忙!快点!”

  一船官兵冻得半死,闻言如同见鬼。乱了一阵才发现,船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肌肉发达的河神,一口南方音,倚着一把大板刀,恶狠狠地看着大家。

  张横:“愣着干什么?晚一步,等着吃爷爷的板刀面!”

  船中积水已没过官军大腿,早就冻得人冰凉麻木。在此混乱之际,也没有精力思考反抗。张横再威胁两句,一船官军飞快解衣自缚,很快把自己捆成一串粽子。

  “很好,挺利落。”张横略略检查了一下,冷笑,“看来平时没少捆百姓。”

  他挥刀斩坏船舵,一步跃回渔船。张顺已在船上等着了。方才水底的破坏半数都是他搞的,忙活半天,尚且面不改色气不喘。

  而且那脸似乎更白了,像尊大理石雕像。

  “漂亮。”阮晓露给他个大拇指,“冲这个,若能过这一关,得记你哥俩一功。”

  张顺一动不动,半天才道:“有衣裳吗?”

  声音有点颤。

  阮晓露大方道:“花小姐又不在。我不介意。”

  张顺又顿半天,才小声道:“你们山东这水,实在是有点冷……”

  头一次在北方“冬泳”,下水的时候挺兴奋,凿船的时候也挺带劲。直到湿淋淋的钻出来,凛凛的北风一吹,那陌生的彻骨滋味,差点让他原地升天。

  炫一次技,差点把自己炫成冷冻鱼。

  阮晓露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抱歉道:“刚才诱那虞侯的时候,你们衣裳都掉水里了。”

  张顺:“……”

  这时候阮家三兄弟先后上船,见到太守,大笑着唱个喏。

  这仨人就经验老道,出了水,早就扒了虞侯亲随的华丽衣裳,紧绷绷的套在自己身上,导致举手投足都有点不自然,好似刚到天庭入职的弼马温。

  “他娘的,原来穿绸衣是这般感觉!又舒服又暖和,一件顶三件麻的!”阮小七不住赞叹,“赶明给娘也做一身这样的。”

  张顺扭头不看。

  阮小二大笑,给他哥俩也丢去两套官军衣裳。

  水军新老成员头一次配合作战,成绩不错。四艘官船沉了仨,一百来官兵全都解除武装,缩在那半漏水的平底船上瑟瑟发抖。而济州太守父母官,此时已经请到了身边。

  张叔夜等这群土匪笑完了,坐直身,强作镇定:“义士何故邀截本官?既留了诸亲随性命,看来也非穷凶极恶之徒,敢是有话要说?”

  不叫“贼寇”,而称“义士”,语气挺客气。

  船上的人也就坦坦荡荡,纷纷报名字。

  “梁山阮小二、阮小五、阮小六、阮小七、张横、张顺,今儿跟你交个朋友……”

  阮晓露看那张叔夜,五十岁的人了,头发胡须都半白,溅了半身的水。官船上有炭炉,此处却冰冷一片,冻得老爷子嘴唇发紫。

  她从船里翻出个破毯子,尊老爱幼地丢过去。

  然后跟同伴们对对眼神,清清嗓子。

  “您猜得没错,确实是有事商量……”

  张叔夜笑起来,干脆摘下幞头,毯子铺在膝盖上,仰面打量这群男男女女。

  “我不跟你们讲大道理——你们若能听进去,现在也不会在此地,做此等勾当——我只说一点,你们也看到了。梁山大势已去,凭你们几个,无力回天。就算在此杀了本官,本官以身殉国,死后敕赐立庙,加封名爵,何其美哉?而诸位也不会活着出这水泊。何苦来哉?本官指点你们一条路——赶紧把本官送上岸,然后摇着这艘船,即刻离开济州府,本官可以假作无事发生。以后做个良民,好自为之……”

  张叔夜滔滔不绝一番话,倒把三阮说愣了,狐疑地相互看一眼。

  三兄弟跟官军打交道多矣,所见皆是软骨之辈,稍微威胁几句就求爷爷告奶奶。碰上性命攸关之时,一般自己先逃为敬。

  像张叔夜这样,面对尖刀面不改色,言谈之间浑不怕死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以前的经验有点不够用,又隐约有点惺惺相惜,觉得这太守投错了胎。要是生在贫民家,遮莫也是个响当当好汉。

  阮晓露见兄弟们哑火,迅速接过话头,“不知是谁给您传的情报,说梁山空虚,没人了?这人一准没安好心。太守不知,我们几个只是前哨。我们梁山有一百单八头领,各自身怀绝技,还有几万精兵,之前都在跨州作战,此时都还在回山的路上。等他们回来,定然又是一场恶战。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定然不愿见到那么多伤亡……”

  其他人听到阮晓露胡诌什么“一百单八头领”,也吓一跳,好在都管住了嘴,没问出声来。

  张叔夜自然不信:“哪有那么多人,当本官是三岁孩童么!”

  阮晓露笑道:“你手下的官军,以前只知道在泊子外头骚扰百姓,今儿头一次进来,怎知我山上底细?”

  张叔夜冷笑:“倘若真有几万——就算打个折,几千盗匪在我济州府乡里横行霸道,会没有风吹草动?会无人报知本官?逃难的百姓早就把济州府城门踏破了!”

  “那是因为俺们有寨规!”阮小七抢着说,“凡是下山活动,一律不得惊扰百姓!”

  张叔夜嗤之以鼻。大宋禁军都没这纪律。真有这样的匪,早饿死了。

  但他同时却暗暗心惊。之前得知梁山空虚,他和幕僚们一致认为是匪帮内讧,有人出走;如此一来,就算有绿林流入社会,也是一盘散沙,容易收拾;

  如今看来,他们竟是有计划地离开济州,为别的江湖朋友“两肋插刀”去了?

  这种气冲霄汉的壮举,张叔夜只在笔记小说里读过。要说发生在自己身边,还真有点超出他的认知。

  张叔夜思索半晌,依旧淡定:“梁山易守难攻,如今山上已布置了重兵,你们就算有精兵强将,也要掂量一下胜算。”

  “就怕他们不来攻,”阮晓露一拍手,“而是流窜到别的地方,比如……比如打个济州府,拆点房,借点粮,不在话下吧?嗯,攻打济州府还是好的,万一他们决定流窜到别的州县,甚至去京师闹点乱子,那麻烦可就大喽。旁人一看,哪来的流寇这么厉害?哦,济州府出来的……济州府太守是谁呀?怎么不管管?……”

  张叔夜脸色一黑,眉头筋肉抽动,像个管不住学生的班主任。

  “据我所知,济州府的守军总共三千来人,半数都在山上搬东西。战斗力么,咱不粉饰太平,我一个人大概能打仨。”她笑吟吟,说道,“太守老伯,你不想被贼寇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被偷家吧?到时大家换一换,您坐聚义厅,俺们寨主坐府衙,看谁坐得更舒服?”

  张叔夜火冒三丈:“你们……”

  “哦不对,那时候您已经被我们给杀了。留下如此烂摊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追封,子孙也抬不起头……”

  张叔夜知道她这话八分胡扯,但还是忍不住气恼:“你……你们蜗居水泊,怎知我济州府兵力强弱?”

  阮晓露眨眼:“算命算的。”

  张横悄悄给她竖个大拇指,表扬她的嘴皮子。

  别的梁山好汉虽然不能轻易进城探听声息,但架不住她在济州府有熟人。随便跟李小二、跟张教头聊聊,再加上自己用心观察,日子久了,自然能推断出济州府的城防细节。

  三兄弟奈何不了张叔夜,是因为 他们一直把他当一个“官”——贪生怕死、贪得无厌、色厉内荏、自私自利的狗官。

  无数狗官在他们手下吃瘪丢命。可一旦张叔夜偏离了这个“狗官”的基本盘,三兄弟就有点拿他没招。

  而阮晓露对古代的官老爷没有预设的偏见。她就把张叔夜当个普通地级市领导,心想,领导最在乎什么呢?

  稳定啊!

  现在出给太守的难题是,到底是把猛虎圈在山上呢,还是放他们出去,到太平地界满处游逛?

  这个潘多拉大礼盒,他敢开吗?

  张叔夜微微闭目,戴上幞头。

  小船在水面上转了好几圈。金沙滩上已有官兵排队迎接,卵石滩上铺了木板,披甲军士列队两侧,等了许久。

  太守再不上岸,旁人恐生疑虑。

  阮晓露灵机一动,轻声道:“老伯,来都来了,俺们陪你上去参观一下?”

  正好借机上山,去探一探真实情况。

  *

  张叔夜登上金沙滩。岸上官兵来迎,免不得有些疑惑。

  “赵虞侯呢?钱校尉呢?怎么还有女的,是百姓?……”

  张叔夜犹豫片刻。

  他倒是可以立刻命令将这些绑匪格杀勿论,己方人多势众,也下得去这个手。

  然而若如那渔家女所说,梁山好汉成建制地在外头游荡,万一转头去滋扰济州府怎么办?

  稳定,一定要稳定。

  于是简单解释,说官船抛锚,大部分亲随都困在船上。这姑娘是当地百姓,来帮忙的。

  这些小兵平时连太守的面都少见,太守身边的面孔更是没几个熟的。听闻太守解释,深信不疑。

  “行了,兀那妇人,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赶紧走吧!”

  阮小七冷哼一声。

  张叔夜忙道:“这个妇人,嗯……本官要她跟着,有公干。”

  看着太守身影走远,小兵们那叫一个羡慕。这百姓立了多大的功劳,能跟太守一块走,这会儿她的祖坟是不是已经开始冒烟了?

  一顶小山轿,嘎吱嘎吱地把太守载上山。沿途一片寂静,只有几处空荡荡的岗哨亭。

  聚义厅大门紧闭,贴着新鲜的济州府封条。破碎的窗户纸随风招摇。门口守着几个土兵,见了太守,齐齐声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