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韩非停下脚步,忽然转过脸来,神色模糊地笑了一声:“小丫头,秦王这么坑你,你还帮他说话呀?”
楚萸一时语塞,自言自语嘟囔了两声,她其实也不大情愿,但一开口就忘了要仇恨秦王了,只当他是强大迷人的老祖宗,赞美之词无师自通、滔滔不绝地就涌了出来。
“反正他对后世之人,意义重大,是被顶礼膜拜的存在,您跟他混,准没错的。”她无视掉自己的小恩怨,客观地回答道,不忘再加上一句怂恿。
两人又聊了些后世的事情,楚萸激动过后,困劲儿上来了,打起了哈欠,他便也不再纠缠,任她摇摇晃晃上床睡觉去了。
只是这一夜受到的震撼,实在太过剧烈,书是肯定写不下去了,韩非重新躺到榻上,思考着楚萸所说的话。
三观被震碎后,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重塑过程,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虽然时不时还会自嘲居然就这样信了这丫头的鬼话,妄读了这许多年书,但一想到她倒背如流的自己尚未写出的那部分理论,他就无法将她的言语完全当成胡说。
也许她真的是来自未来的人,机缘巧合流落到此——
他长久地陷入沉思,接近凌晨时分才泛起睡意,但他并不在意,在这深牢之中,他早已颠倒了白天与黑夜,从某种意义上讲,倒也算获得了一份与众不同的自由。
“先生,不要去死,要好好活着……”一派森冷的沉寂中,传来她的梦呓,韩非轻轻叹息一声,卷起被子翻了个身。
先睡觉吧。
然而等他清晨醒来的时候,隔壁牢狱里的小姑娘,已经被带走了。
他立在铁栏前,望着她空荡荡的房间,心中生出许多唏嘘。
还挺喜欢这小丫头的,希望她能得到一个遂自己心愿的结果,他默默地想着,重新握起了笔杆。
昨夜她对自己所说的种种,就当是一场梦话吧,他继续奋笔疾书,然而没写几行字,就又停了下来。
心湖被搅动,便难以归于平静,他再一次对自己固执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也许,他确实应该如后世人所说,把眼光放远一点……
他烦躁地丢下笔,用力揉了揉眉心,内心再度被道德感左右撕扯。
太难抉择了。
楚萸站在熹微的晨光中,眼中倦意未消,茫然地望着四周高大的石墙。
手脚上的镣铐已被解开,狱卒轻轻在她背上推了一下,朝石墙中央的一道红漆大门指了指。
“你走吧。”他惜字如金地说,而后按着腰间长剑大步离去。
楚萸直到这会儿还有些迷糊,几分钟前,她直接从睡梦中被提拎了出来,狱卒只管拉着她走,什么也不说,她心里惶急,还以为自己要被押往刑场——
她望着湛蓝的天空,眼中落下委屈的泪水,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深吸一口气,朝着大门走去。
她重获了自由,但这也表明,长公子与秦王达成了某种妥协。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蓦地被利刃割了一下,眼泪又开始汹涌,她强压了好几次,总算没让它们落下来,只在眼眶与鼻尖滚热地打转,灼得她几乎无法站稳,步伐踉跄,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门口大道上停着一辆青铜辎车,通体漆黑,规制庄严,似乎是王宫里的配备,她的心脏因此再度紧缩了一下,直到她目光扫到马车的另一侧。
俊昂的马头旁,立着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还穿着昨日离府时那件月白色袍服,面色微微发灰,眼睑下覆着一团乌青,见她出来,收敛起沉思的神情,冲她淡淡笑了一下,抬步迎来。
楚萸抿了抿唇,手指在宽大袖袍下聚拢攥起,努力朝他展露出不谙真相的天真笑颜。
其实在看到长公子面色的一刹那,她就已经猜到,无论秦王允许的结果是哪一种,都不会是遂了她心愿的。
他不被允许娶她,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唯一留存的一丝孱弱希望破灭了,她的整颗心像玻璃一样裂开无数道纹痕,哪怕一阵微风拂过,都能轻易让它整个崩裂,变成一地碎片。
她用力憋住泪意,强压下心头翻涌不息的情绪,微微低下头,任由他苍冷的手指握上她柔嫩的双手。
“你……”扶苏动了动唇,半晌才接出后半句,“你受苦了。”
楚萸摇摇头,被摁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上车吧,我们回家。”良久,他俯下唇,吻了吻她的耳垂,沙哑地说道。
楚萸此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她在他怀抱里放声大哭,泪水很快就浸满了他的衣襟。
他没有阻挡,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久久无言。
第61章 逃(小修)
◎我是可以强留下你的◎
马车颠簸摇晃,一如楚萸此刻的心境。
她的一只冰凉微颤的小手,自上车起,就一直被长公子紧紧攥着,那样用力,仿佛生怕她会化成一滩水流走。
但他也仅仅只是攥着她的手,许久都未开口,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似乎一夜之间清瘦了许多。
她能感觉到他内心情绪的翻涌,五指连心,他们的心脏借由两只手,遥远地贴合在了一起,感受着彼此慌乱又痛苦的频率。
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一直乖巧地忍着眼泪,努力想一些快乐的事情,比如第一次考了满分,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马驹……
马车穿过清晨的街市,人声逐渐喧嚣,阳光从窗格的缝隙漏进来,有一束恰好打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楚萸埋着头,愣愣地盯着出神。
直到很久以后,她都一直记着这幅画面: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落在光束中的指骨修长而明晰,因为常年练剑手背上青筋隆结,像一把坚固的伞那样,包裹住她细小的抖颤。
她的拇指从他虎口处垂下,惨白得宛如盛开在悬崖边陲的玉兰花……
她咽下一声哽咽。
“饿了吧?”他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嘶哑,就像风吹过砂纸。
“嗯。”楚萸含混地应道,仍然埋着头。
“回家后多吃点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他忽然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臂,将她揽入胸口,“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
有那么一瞬间,楚萸很想问“你拿什么与秦王交换了?他为什么肯这样轻易就把我放了?”,然而话音刚刚涌到喉口,又沉重地落了回去。
她不想听到答案,至少这会儿不想。
说她逃避型人格也好,不愿面对现实也罢,她只希望能再多体会一阵这份模糊的温存。
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温存了。
她真的不该陷得这么深,一切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应该能预见到的。
可他为什么迟迟不说呢,是怕她接受不了,还是——
她把脸埋入他的衣料之中,心痛如刀绞。
马车在家门口稳稳停下,楚萸很快就被阿清接手了,她拉着她回了房间,亲自端上一碟碟热气腾腾的早餐,还给她重新篦了头发。
俨然一副对待女主人的态度,然而此刻楚萸只感觉悲伤。
她不忍拂她的好意,小鸡啄米般每样都吃了点,努力表现出胃口很好的样子,等到阿清离开,食物被撤走,她才安心地躲进床幔之中,抱着膝盖掉眼泪。
她知道,他是想等她心情和缓一些后,再告诉她答案,他一定以为她抽抽答答是因为在牢狱里受了苦而感到委屈,他或许并不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是她自己猜到的,而是韩非提点她的,也许没有韩非,她现在还处于懵懂之中,诚心以为自己死里逃生,满心欢喜,然后在几个时辰后,迎接那宛若晴天霹雳般的当头一棒。
那么,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说呢?
她抖开被子,抱着暖手的小炉将身体埋了进去,与阴冷压抑的牢房相比,这里简直如同天堂,温暖裹挟着倦意慢慢卷上来,她轻轻阖上眼睛,在一阵伤感中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下午。她将自己梳整好,推开房门踏入院中。
她实在太难过了,要是再不和人说说话,整个人就要爆炸了。
然而庭院里几乎没有人影,这很反常,以往下午都有例行清扫的,而今日,连厨房都空无一人,吓得她以为被卷入了什么规则怪谈,连忙握着手炉惶急地到处寻找。
兜了一圈后,竟发现所有人都集中在她房舍旁边,被胡杨林掩映的长公子的排屋前,围着一个黑袍、戴冠帽的眼生男人,仰头默默倾听着什么。
她没有看见长公子的身影,只见阿清和另一位管事的中年人站在最前面,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低头在一块笏板上记着什么。
楚萸下意识躲到一颗粗大的树干后,她没敢靠得太近,因此看不清男人的模样,但他洪亮清晰的声音,却一字不落地钻入她耳中,让她浑身窜起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在告诉府上的丫鬟小厮管家们,如何为接下来的大婚做准备。
包括新人房间的装饰,新夫人入门时需要讲究的礼节,以及其他琐碎的注意事项。
楚萸的神思完全陷入了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中,甚至指甲在树皮上抓出细小的裂痕都浑然不觉。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往脑子里进,只感觉耳膜被滚烫的血液冲刷着,呼呼呼地直响,宛如破旧的风箱。
新夫人,是谁?
眼角微微泛起一股温热,她将额头轻轻抵在树干上,整个人都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悲伤浸透了。
所以说,秦王还是坚持让他娶那位齐国公主,而他,似乎也应允了,以至于咸阳宫如此迅速地派出礼仪官入府筹备。
和她猜想的一样。
那她呢,他要如何安置她?
还有新人,何时入门?该不会就是明天吧?
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她转过身,背靠着粗粝的树干,忽然感觉特别特别的乏累。
阳光自树叶间筛落,斑驳地落在她身上,带来微薄的暖意,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汩汩滑落。
他到底打算何时跟她挑明呢?
还是说,在他最深的潜意识里,她还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意,她的想法并不重要,他并非是因为怕她难受而迟迟未说,他单纯就是觉得没有那么急迫……
至少没有准备迎娶齐国公主这件事急迫。
所以事到如今,一厢情愿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不是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走出那片树林的了,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迈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正晃荡着一只秋千。
本能将她带到了这里,而她只觉得更加悲哀。
也许,他在回来的路上直接跟她挑明,她都不会如此难受,总好过通过这种可笑的方式得知。
整个府上的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唯有她,像个傻瓜蒙在鼓里。
其实她没有那么怨他,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她能够理解,而且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时常会产生那种在悬崖边上恋爱的感觉。
可他应该告诉她的。
兴许,他是想在晚上的时候和她说?她努力站在他的角度思考,毕竟他近来事情繁多,每一件都关乎重大——
她就这样茫然地呆站着,恍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公主,矜持地坐在木板上,她穿着华美的衣裳,身边满是盛放的花团,无数蝴蝶绕在她身边飞舞,她双手握着绳索,笑得如银铃一般,微微仰起头,与站在身后的男人四目相对,眸光缱绻……
上一篇:江湖育儿堂
下一篇:失忆后他们都说是我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