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缭绕的烟雾中,周辰安负手而立,一袭飘逸道袍在烟雾中微微摆动,宛如谪仙下凡。瞧见朱祁镇过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万岁。”
朱祁镇冲他点点头,又瞅了眼那边的朱见深,他立在周贵妃身侧,却紧紧抓住贞儿衣襟,只怯生生的望着他,也不敢开口。
宸妃快步到了朱见深身前,拉着他左看右看,细细瞧了个遍,才算如释重负。
“万幸,万幸,总算没伤着。”
朱祁镇叹了口气,转头去问周辰安:
“白日里你说卦象显示,宫里今晚会出现祥瑞,怎地祥瑞未出,反倒起了火呢?”
“万岁,这是无妄之灾,您要严惩纵火之人啊。”周贵妃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那边的淑妃。
淑妃连忙缩到皇帝身后,他面现不耐:
“淑妃也是为了祈福,再说了,这风又不是她刮来的,如何就变成她纵的?”
“是呀。”宸妃连忙打圆场,“要怪也该怪那阵风,淑妃姐姐也好,贵妃娘娘也罢,都是被那阵风给拖累了。”
帝王又望向那一地狼藉,话里有话:
“说来也怪,怎么别的宫不落,偏偏落这里,怕不是什么凶兆吧?”
“万岁多虑。”周辰安不慌不忙,微微笑道:“此乃瑞火,非是凶兆,正是卦象显示的祥瑞。”
“哦,何以见得?”
第83章 瑞火
周辰安悠悠答道:“成周宣榭,卜代逾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
朱祁镇闻言,若有所思。
淑妃一愣:“什么意思?”
宸妃道:“周朝时,成周的宣榭宫着了一场火,占卜的结果是朝代更加兴盛,之后周朝享了八百年国祚;汉武帝时,柏梁台失火后再造建章宫,使汉武帝的盛德更加久远,开创了强汉盛世。周道长的意思是,今日这场火,与那两场火一样,都是祥兆。”
淑妃不语。
周辰安面露意外:“宸妃娘娘倒是博学。”
“道长见笑了。”宸妃低首微笑,“说起来,这个故事妾也是从旧唐书里看到的。当年武则天命她的心腹男宠薛怀义,在明堂之北建立了一座百尺高的天堂,用来安奉巨大的佛像,后来薛怀义失宠,心生怨恨,就一把火烧了天堂,大火亮如白昼,百姓皆知。为了避讳,宰相姚璹进言:成周宣榭,卜代逾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今明堂是布政之所,非宗祀也。算是把这场火说成了祥兆,免去百姓议论。”
“哦。”淑妃唇角牵出一抹讽笑,“那照这么说,究竟是祥兆还是凶兆,全凭一张嘴呗。”
宸妃笑道:“那当然不是,姚璹又非修道之人,不过媚上之言。但周道长乃龙虎山张天师的亲传弟子,是正儿八经的真道行。这火呀,他说是祥瑞,那必然是祥瑞。”
淑妃哼笑一声:“难不成这媚上之言,只有大臣会说,道士就不会说了?”
周贵妃没好气道:“要说这阿谀谄媚,巴结奉承,谁能比得过你呀?”
帝王才刚皱起眉心,那双桀骜不驯的丹凤眼已经向她扫来,周贵妃立时噤声不语,年纪轻轻的道长语气淡淡: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淑妃娘娘若有疑惑,尽管讲来。”
淑妃一时无言,朱祁镇道:“朕倒有一事不解。”
“万岁请讲。”
“这历朝历代,不乏皇宫着火的例子,难道次次都是祥火吗?这祥与不祥,又该如何分辨呢?”
“祥者,自带好运,存有侥幸;不祥者,则厄运伴随,祸不单行。”
“哦?那万安宫好运在哪儿,侥幸在哪儿?”
“万岁请看。”周辰安伸出手掌向他示意,“此火从天而落,却不烧殿阁,只燃鸽台,未伤一人一鸟,实属祥瑞之兆。”
朱祁镇顺着他的手望去,果见周遭殿阁墙垣一片完好,唯有放鸽台烧得不成样子。
贞儿适时插话:“倒真是巧,今晚殿下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玩心,要夜放群鸽,那些鸽子放走没多久,天上就飘起了孔明灯,紧接着就刮来了一团火,只往这放鸽台上落。”
“嗯。”朱祁镇颔首,“辰安所言,不无道理。”
宸妃静静望了周辰安片刻,轻轻一笑,不再理会这茬,拉住朱见深的小手,亲切地笑道:
“沂王得天庇佑,又有舅舅在旁相护,日后定能逢凶化吉,顺遂安康。”
朱见深仰起稚嫩的小脸,冲着周辰安天真一笑。
淑妃道:“记得刚进宫那会儿,跟上头的女官学识字,学到舌灿莲花这个词时,只觉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口才是要好到何等地步,才能担得起这四个字。今日见了周知院,总算见识到了。说来也巧,昨晚澍儿起夜,那随侍的宫女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烛火,烧到了床帏,幸好那时澍儿已下床,才未伤及半分。只是可惜呀,他没有周知院这样的好舅舅,不然也能报个祥瑞不是?”
朱祁镇沉吟不语。
周贵妃下意识的想回怼,可才张开嘴,便又瞟到周辰安那扫来的警示目光,只得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只一个劲儿的拿眼剜淑妃。
“嗨,别说淑妃姐姐可惜了,周知院能谋善断一身百为,妾做梦也想有个这样的弟弟呢。”宸妃又笑着打起圆场,“不过没有也不打紧,下次遇到这种事,去求了万岁,请周知院来看一看,是不是祥瑞,不就知道了?”
“哼。”淑妃翻了个白眼,“只怕祥瑞这种事,只能贵妃娘娘这儿有,其他人那儿都不算。”
不论淑妃如何阴阳怪气,周辰安始终一脸淡定,不为所动。
朱祁镇忍不住道:“依辰安所见,秀王所遇之火算得祥瑞么?”
“不算。”他毫不犹豫地答。
淑妃一声冷笑:“果然。”
“为何?”朱祁镇问。
“因为昨日之火,卦象未有预示。”周辰安面不改色。
“卦象有没有预示,还不是你说了算?”淑妃又一个白眼翻来,“真要强词夺理的话,沂王才放走鸽子,人家的窝就给烧了,这也能叫祥瑞?”
朱祁镇蹙额,负手踱了几步,转向周辰安:
“你自小聪明正直,深得朕心,朕自然不会认为你是假公济私之辈,只是这祥瑞之解,实难服众。不如你细细说一下,沂王之火与秀王之火,差在哪里?”
周辰安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
“天机只可窥一角,无法见全貌,万岁所问细节,辰安亦不知。唯一肯定的是,卦象上预示的祥瑞,就在万安宫。”
淑妃讽笑:“得,以后祥瑞都让贵妃娘娘宫里包圆吧,咱们是无缘了。”
朱祁镇听得眉间紧锁,一双暗藏锋芒的眼睛在朱见深脸上扫来扫去,心思不断地打转,朱见深被他瞧得不自在,垂下小脑袋就往贞儿身后躲。
见这情状,他目露嫌弃,轻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沂王被软禁多年,性格懦弱——”
淑妃喜形于色。
周辰安淡定如初。
宸妃仍旧拉着朱见深的小手,不喜不悲,若有所思的望着周辰安。
朱祁镇的下半句还未出口,直殿监的掌司宦官急急忙忙奔了过来,一骨碌滑跪到他面前:
“万岁爷,不得了啦,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朱祁镇神色一凛。
掌司宦官指向放鸽台:“奴婢们打扫的时候发现,那、那鸽子的降落台上,竟然烧出了一个图案。”
淑妃震惊。
周贵妃暗暗翻她一个白眼。
宸妃的目光仍聚焦在周辰安身上。
俊美绝伦的年轻道士唇角弯起,漾出一缕清风般的笑意。
帝王快步来到降落台前,余人随即跟上。
此时直殿监已将灰尘清理完毕,只见空旷的木板上,被烧焦了一大片,但那烧焦的纹路,却奇妙的形成了一个图案:
一只大象驮着一个玉瓶。
“太平有象。”
朱祁镇缓声念出,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太平有象,寓意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历代帝王最喜以它为花纹,御制各种工艺品,摆于案前,以求福瑞。
“恭喜万岁,贺喜万岁。”宸妃带头跪下,“天降祥兆,我大明朝必定民康物阜,海晏河清。”
余人见势,也纷纷跪下,齐声附和。
“哈哈。”
朱祁镇朗声一笑,目中精光闪烁,面向夜空意气风发:
“朕之一脉,才是天命所归。”
心中那口郁结已久的恶气挥发而出,只觉畅快无比,他绕过三位妃子,绕过自己儿子,一步步走到周辰安身前,亲自伸出双手,亲切地扶起了他,含笑道:
“怪道张天师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就要收你为徒,果然是非同凡响呀。”
“万岁过奖。”
周辰安不卑不亢,轻轻瞟了眼跪在地上的淑妃,微笑道:
“说起来,沂王之火与秀王之火,倒有一个共通之处。”
“哦?何处?”朱祁镇一脸和煦。
“两处火的源头,皆乃淑妃娘娘宫中之人所为。”
淑妃猛地一哆嗦:“妾绝非有心,实乃巧合,万岁明察。”
“淑妃娘娘无需慌张。”周辰安微笑,“我也觉得是巧合,正如我是贵妃的弟弟,祥瑞又恰好落到了万安宫这般巧合。也正因太过巧合,才会令人多想,否则淑妃娘娘适才又怎会连连质疑呢?实乃人之常情而已。我之所以提及此处,也是怕旁人对淑妃娘娘多想,免得误会您是故意为之,要陷害沂王的名声呢。”
周贵妃冷笑着接话:“妾此时此刻,才是真的庆幸有这样一个弟弟,好在他提前向万岁预示了祥瑞。不然的话,万安宫的这场火,要生生被人说成是沂王不祥,那妾这张笨嘴,可真是没法辩了。”
淑妃身子颤个不停:“妾,妾一时糊涂,还望万岁和贵妃娘娘海涵。”
朱祁镇轻哼一声,不予理会,向蒋安道:
“传出话去:沂王得天眷顾,天火变瑞火,烧出了一个太平有象,大吉之兆!”
“是。”
“传的声音大一点,让整个宫里都听见,免得以后再有风言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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