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闲
蒲从舟停了停,直视着雷内深紫色的瞳眸,一时间觉得他似乎也有着一瞬间的脆弱,不由笑出了声,终于伸出手:“和我赌一把吗?我赌枫丹人有足够的智慧,能在你的帮助下——不需要任何人痛苦,解决预言。”
雷内静静地注视着蒲从舟,却又往原始胎海之水的方向退了一步。
“你是天才。”蒲从舟垂下手,抬眼穿过风的轨迹,看着立在蓝天、白塔、和斑斓的原始胎海之水的青年,“你的名字应当被历史铭记,你的所作为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称颂和理解……你不该沉睡在原始胎海之水中,也不该沉溺在自我感动中千百年。”
雷内的眸光轻动了下,他看向蒲从舟,说:“……枫丹廷不需要。他们的残忍、利益至上——”
“你可以不相信枫丹廷。”蒲从舟第一次打断了雷内的话,扬起了一个笑容,轻轻说,“……你可以相信我吗?”
“……相信你?”雷内微微一怔,似是有些震惊地对上少女火热又坚定的目光。
“对,相信我。”蒲从舟向前走了一步——此时原始胎海之水已然渐渐满上了自体自身之塔,这样近的距离,蒲从舟甚至能听见原始胎海之水咕噜噜的翻腾声音,“相信我,我能说服那维莱特和枫丹廷,给你二次审判的机会——相信我,能帮助你用你的智慧帮助到整个枫丹,寻找到能解决预言的、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如果实在不行……”
蒲从舟深吸一口气,她对上雷内的双眸,能很清晰地看见其中淡淡的震动和几不可见的松动,放轻了声音,说:“你认为一切都没救了,再跳一次原始胎海之水也来得及。”
雷内注视着蒲从舟,唇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来。”蒲从舟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对雷内笑着说,“我答应你——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重审‘水仙十字结社’的案子,我愿意做你的辩护人,为你倾尽全力保护你的研究成果——如果你觉得你所作所为有错,那就用接下来的百年赎罪;如果世人不理解你,你可以用百年时间,把你的一切,慢慢说给他们听。”
蒲从舟停了停,看着枫丹的风吹起雷内深紫色的披肩长发,轻轻歪了头,轻松地笑了,郑重地说:“雷内,你是我想拼尽全力想争取来的……能救枫丹的……希望啊。”
雷内的手指略微蜷曲了下。
如此高的地方,白塔在这样璀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草甸的颜色从海水的方向蔓延至远方。
他们的脚下是似乎拥有生命的原始胎海之水咕噜咕噜翻腾,更远处是蓝天白云、是枫丹人生活的净土。
不知过了多久,风起了又落,雷内的黑色燕尾服下摆被吹起一次又一次,蒲从舟的雪白长裙也在风中掠动着。
蒲从舟耐心地等着雷内的回答,双手背在身后,盈盈地笑着。
终于,雷内轻轻说:“好。”
蒲从舟轻松地笑了起来,伸出手,说:“那跟我走吧……上审判庭需要很多准备呢,你可以和我聊聊——”
雷内也淡淡地笑了。
这不是蒲从舟见他第一次笑,却是蒲从舟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轻松干净,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还是一个在探险之地求学的青年。
就在这时——
“他们在这!”
“全都上来——”
一阵喧嚣声传来,蒲从舟扭头一看,是特巡队成员黑压压地往塔上来了,顺着扶梯跑向他们。
几乎是于此同时,原始胎海之水咕噜一声响,顿时从自体自身之塔深处传来一阵恐怖的吸力,把离着决口最近的雷内往海水吸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雷内也只是略微露出了点惊异,整个人就往原始胎海之水之中倒去——
蒲从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璀璨的青绿色元素之力瞬间亮起,蒲从舟驱动了风元素之力,在瞬间制造出了极其大的风场,将雷内整个人往上吹去,呼啦啦一声,雷内被巨大的风场吹回了塔面,蒲从舟却来不及制造第二个风场,整个人顺着原始胎海之水的巨大吸力,直直往下坠落而去。
……
那维莱特快步走上塔顶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阿兰看见雷内近乎是狼狈地被一股风吹到了特巡队员中间,哗啦啦放倒了一片的特巡队员,哀嚎不断。
还来不及管其他人,阿兰顶着两个青肿未消的熊猫眼,注视着蒲从舟坠落的地方,皱着眉刚说了一个字:“快——”
然后阿兰就看身边的那维莱特骤然化作一缕湛蓝色的元素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顺着蒲从舟坠落的轨迹掠了过去——
“最高审判官大人,那边是原始胎海之水,您不能靠近——”阿兰三步做两步跑到决口边缘,其他特巡队成员也呼啦啦围了一片过去。
璀璨的原始胎海之水水滴环绕着那维莱特雪白的发丝,瑰丽的色泽张开形成水帘,在他发光的湛蓝色的龙角周围盘旋。
那维莱特忽地将下坠的蒲从舟拥在怀中,近乎是有点颤抖地低头,就看见蒲从舟轻轻动了下。
蒲从舟抬头,原本灵动的双眸此时却失去了所有神采,木然呆滞地注视着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心头一惊。
下一瞬,那维莱特怀中骤然变轻了。蒲从舟化作无数的蒲公英花籽,在原始胎海之水扬起的风中纷纷扬扬散去,缠绕着光怪陆离的水珠飞散开,像是一场浩大透明的雨。
……
那维莱特轻轻闭上眼,身后的湛蓝色的鳍焕发出璀璨的光芒。他顺着这股原始胎海之水带起的风飞起,悬空在海水四溅的上空,风吹起他的后摆。
近乎是同时,雨“哗”一声落下。原本晴朗的天气骤然阴云密布,几米外看不清脸,全部沉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的雨幕之中。
那维莱特瞥见周身四散的蒲公英,缓缓抬头,隔着落下的雨和飞舞的花籽,看向震惊的阿兰,轻轻摇了摇头。
阿兰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声音被暴雨的声响吞没,听不清。
那维莱特的眼帘微微动了下,忽地眼神聚焦,向阿兰身后看去——
隔着暴雨银灰色的帘幕、在一群被淋的狼狈不堪的特巡队成员、阿兰还未缓过神的失态之下——
狂乱的风吹起蒲从舟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和雪白的裙摆,她穿过雨幕,身后跟着一群五颜六色的美露莘,轮廓渐渐清晰,向着那维莱特走来。
蒲从舟的长发被雨水打了个湿透,但是风足够大,还是能纷纷扬起。
蒲从舟走到特巡队一行人的身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睛却亮的惊人。
她对上那维莱特有些怔忡的瞳眸,忽地一笑,说:“那维莱特,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好像有点喜欢。
这句话在特巡队、或者枫丹其他人听起来当然是奇怪、不能理解的,但或许只有那维莱特和蒲从舟自己,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那维莱特静静望着蒲从舟,似乎在等着一个拥抱、或者其他什么……
蒲从舟又抹开了眼睫上的水,仰起头,看了眼那维莱特身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兰,又望向那维莱特,深吸一口气,终于在这时候,郑重地将右手覆在心口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仅代表我自己,对‘水仙十字结社’一案提出重审。原告,雷内·德·佩特莉可——原告申诉人……”
“蒲从舟。”
【第二卷·水仙沉寂之时终】
【第三卷·自由散落之处启】
第50章 沫芒宫
“……所以你把自己切成了几块守在每一个决口前?”
阿兰看到蒲从舟出现的瞬间,联想到刚才诡异散开的蒲公英,骤然猜测到了一个可能性,难以置信地说。
“啊,也不能说切成几块啦,只是用风元素捏出了几个分身而已。”蒲从舟笑吟吟地说,一边苦着脸拧着湿漉漉的头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一直到这个时候,带着一支警卫队蹲在最后打牌的塔伦也慢吞吞地跟了上来,瞅着那维莱特显然有些失神的模样,凑到蒲从舟身边,就听到她在小声抱怨:“啊,哪来这么大的雨啊,我本来还想要一个帅气的出场来着。”
塔伦:……
一行人僵持了瞬间,几乎是才缓过神的雷内扶着雪白的塔身缓缓起身,转头就对上阿兰冷淡的眸子,还有那——
呃,夸张的熊猫眼。
雷内怔神了一会,旋即竟然失笑了。
阿兰瞬间就知道雷内在笑什么,气得脸都变青了。
近乎是这时,那维莱特才缓缓回过神,看向浑身湿透的蒲从舟。蒲从舟的雪白裙摆全部被雨水浸湿,黏黏腻腻地贴在她的肌肤上,略微有些透明。
那维莱特顿了下,轻轻伸手松了领结,解下审判官的繁复的外套,当着所有人难以置信或震惊的目光披在了蒲从舟身上,停了一会,才说:“……申诉成立。”
这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关于之前蒲从舟提起为“水仙十字结社”翻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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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事几乎都尘埃落定,最后经过多方讨论,是决定两案并审——水仙十字结社一案,以及“蒲从舟叛逃”一案。
……就是很早之前,蒲从舟让那维莱特通缉自己,以让特巡队能跟上她的调查路线的事。
文件下达时,蒲从舟正捧着一杯热乎乎的咖啡,披着一张毛毯,头发轻柔而干燥地垂落着,小心地吹着咖啡上冒出的热气,微微蹙眉,边说:“不行。”
“我明白你的想法。”那维莱特看也不看桌上的文件一眼,坐在办公桌前,耐心地看着蒲从舟,说,“我们确实应该抓进时间,尽快将因水仙十字结社失踪的四十六人归案——”
“现在‘原始胎海之水’会将枫丹人融化这件事已经被你们瞒下来了……民众的关注点全在失踪‘四十六人’上,这件事万一发酵起来,谁知道最后的谣言会传成什么样。”蒲从舟不假思索地说,“毕竟最终地决定权还是在‘谕示裁定枢机’上的,那也是一个会考虑民众舆论的东西,对不对?”
“可是……”那维莱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好一会,好半天才艰难地说,“……这几天就是你的预产期。你要做雷内的辩护人,我怕你撑不住。”
“哪有这么脆弱啊……所以你尽快安排啊。”蒲从舟摊手,对那维莱特说,“这件事结束了,其他的问题我们再慢慢说。”
说完这话,蒲从舟就把手上端着的咖啡一股脑儿闷了,很轻松地跳下沙发,把毛毯揉了揉扔给那维莱特,对他摆了摆手,说:“那我先去处理证据链了,先走了哈……”
“你……”那维莱特站起身,窗外吹来的风扬起他雪白发丝间两撮蓝蓝的鳍,轻轻一闪。
“嗯?怎么啦?”蒲从舟回头,看了那维莱特一眼,奇怪地问。
那维莱特闭了闭眼,轻轻摇头,平静地说:“没什么。你去吧。”
蒲从舟这时也猜到那维莱特估计是想问之前她在自体自身之塔上那句“似乎有点喜欢你了”,但看那维莱特已经坐回去、准备批阅文件,扭头又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是一个大晴天。
这种话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清楚的,蒲从舟瞧着那维莱特的状态,觉得他情绪挺稳定的,现在最着急的是雷内那事,索性把这件事搁置了。
反正来日方长。
蒲从舟想了会,定了定心,装作不知道,快步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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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内暂时被扣押在警卫队。蒲从舟向警卫队交了一份有着那维莱特签字的文件,这才把雷内提出来,在警卫队的审讯室和雷内见了一面。
这次不同于其他时候,雷内的深紫色长发蜷曲着垂着,端端正正地坐在审讯室雪白的台灯前,看到蒲从舟的时候,还对她笑了下。
看见雷内这个笑容蒲从舟就有了不祥的预感,缩了一下,警惕地问:“……你不会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吧?”
“倒也没有。”雷内笑了下,平静地说,“对于枫丹的预言,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是一个肯定句,蒲从舟也没办法否认,只是“嗯”了一声,旋即气急地说:“不是——这种事谁能有十足的把握啊?”
“你也好,那维莱特也好,芙卡洛斯也好,其实都是布下了一个个赌局而已。”雷内静静地笑着,“我来,是为了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当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枫丹人能在我的‘原始胎海之水’里保存意识活下去。”
蒲从舟闭了闭眼,觉得头嗡嗡嗡的疼,甚至还有点晕乎乎的。蒲从舟强迫着自己忽略头的眩晕感,看着台灯上脸色苍白得不似人的雷内,摆烂般地说:“那我就问你,你上不上这个审判庭?”
“来都来了。”雷内说。
蒲从舟说:“……我来本来是想问你一些有关水仙十字结社的事。那维莱特已经按照紧急处理程序,将‘原始胎海之水’会将枫丹人溶解一事封锁,并且以‘研究保密重大科学研究成果’的任务为你们定性。这样一来,或许你能少判几年。”
雷内摇摇头,说:“何必。”
蒲从舟停了停,觉得头疼的更厉害了,揉了揉眼眶,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你这样不配合我有点难办啊。”
“没关系。”雷内近乎是轻叹着说,“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