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夏金桂老娘看着这些东西,叹了口气道:“这样的门楣咱们是攀不起的,只是若能沾上点亲故,家中也不至于太难办。”
夏金桂还没糊涂到想去攀这样人家的亲,若是能进去,至多当个姨娘,将来能不能扶正还未可知。
不过夏金桂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只是投胎不好,没生在官宦人家,论人品样貌还有才情,并不在那些官家小姐之下。
听母亲这么一说,夏金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那是当然,也要看投胎投得好不好。”
夏金桂老娘又问她:“那家夫人待你如何?”
金桂摘下头上沉甸甸的簪子,揉了揉发酸的头皮,语气平淡地说:“她待人不咸不淡的,也就那样。”
夏金桂老娘满心想着,若女儿得了喜欢,能当个义女,她也能跟着有几分身份,可人家是宫里娘娘的生母,自然不会轻易认什么干女儿。
夏金桂心里明白,自家这次算是白跑一趟了,倒不如那个夏婆子说得靠谱,老夫人惜才,最推崇才女,赏赐的物件半点不吝啬,前儿还有个小官的女儿,得了老太太的好东西。
夏金桂看看甄家给的物件,当下就觉得亏大了。
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最讲究,没准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早知道自己应该写点诗词之类,让那夏婆子想办法传到荣国府去。荣国府的老太太说几句好话,可比甄家这一位分量重多了。
只是如今再找那个夏婆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得通,夏金桂只能以后再做打算。
王夫人并没有把夏金桂当一回事,倒是宝玉最后还是将那盆桂花盆景讨了去。
先前史苗关注的事情,周氏已经问出了大概。处理完以后,周氏才匆匆赶到史苗这边,恭敬地回禀:“老太太,问出来了,是那户买花的夏家给了夏婆子好处,今后院内花草,已不叫她负责,把她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原来都是姓夏的,原著里夏金桂家有桂花夏家的说法,京城的桂花供应,买到她家的东西也正常。
这样同姓的人,多半都喜欢攀点亲故。史苗见她已经做了处置,便没再插手多言。
过不了几日,白家母女回乡的消息从城外传了回来,贾赦听后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揪着下面的人一顿训斥:“怎么好端端的,就走了呢!可是你们服侍得不周到!”
史苗见他发火,缓缓说道:“她们原本就要走的,唯恐送了伤心,才悄悄走了。”
贾赦满脸无奈,眉头紧皱:“她与咱们家,也算有师生之谊,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让琏儿他们兄弟去送一程?”
虽然这些年贾赦早就把之乎者也扔得老远,但少年时,却是真真切切受过教导。
况且白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女儿身子不好,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贾赦看着母亲如此平淡,心里马上明白了,想来母亲早就知道这件事。
史苗又道:“正是有师生之谊,我才依着她去,不必送了,倘若你实在不放心,打点些人脉,暗自照应些,也算全了你们的心。”
贾赦还能如何,大约也只能暗自照顾。
为这个事,贾敏一收到消息,特意回了一次娘家,眼睛都哭得红红的。上回她见白湘湘,还以为就和往常一样,忽然被人叫走了,还想着将来再聚一聚,哪里知道,今后不能聚了。
史苗轻声安慰道:“天下总有聚散,有了这份心,便是欣慰的,她在身边时,你也与她好了一场。”
其实史苗大约能感同身受一点,纵使荣国府再怎么好,于她们而言,也是寄人篱下。
就如她在这个世界中,已是京城好些人家都艳羡的老太太,一家人捧着供着,小辈们比起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子哥,让人省心。
可这么多年了,史苗终归觉得自己远来是客。倘若有一日,这具身体寿数到了尽头,她也要从这个世界消亡,也不愿见人哭哭啼啼,哀哀戚戚。
好在今年的秋收和冬天还算安生。
宫里的赏赐还和往年一样,就是除夕赐下来的菜蔬比以前多了一道八宝丸子。
过年以后,甄家的迎春要出嫁,当下看来甄家比贾赦有良心。
为迎春寻的人家看起来还不错,这个迎春也没有原著的迎春懦弱。只有一点,去岁迎春嫁的那家大人点了外任,而今在山东任了知府,兼顾粮道一事,迎春要远嫁至山东去。
甄家大夫人想请黛玉她们去陪一陪迎春,要出阁的女儿家,已是在家当不得几日娇客了。
迎春已经没住园子里。
王熙凤过来给史苗请安的时候,脸色透着青白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眼下还有浓重的黑眼圈。她强挤出笑容道:“太太说,我们两家几个姐儿名字有缘分。”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原应叹息,原本作者的设定,可不就是有缘分吗?
甄家出的事,荣国府这边也听到一点风声。
原来今年元宵节,宫里元妃娘娘送来的灯谜,让甄家小辈们猜了以后又送进宫去。
最后说是迎春猜错了,元春没有给迎春奖品,还有巧姐也没得什么东西。
甄家就算账目上吃紧,倒也不稀罕那一星半点赏赐,但整件事看来,元妃娘娘也忒小性子,纵使几房之间有龃龉,何必在孩子的玩意儿上做得那么明显呢?落在外人眼里,不仅能看出来甄家内部分崩离析,更显出她一个上位者喜怒形于色,心胸狭隘。
退一步说,元春在宫里的打点银子,早前从甄家账目上出去,王熙凤为了贴补家用,还当过两个金项圈。
最后因这件事,王熙凤家的爷们还反过来斥责王熙凤平日不会做人,嘴上又厉害,满家孩子都有,偏生这边两个姐儿落了单,让人笑话。
这些事,王熙凤又去找谁细说呢!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罢了。
好在这回荣国府老太太好说话,没拦着姑娘们往来。
凤姐办成了这样差使,家里婆母和丈夫才给了几分好脸色。王熙凤办事向来是周到的,早就把东西预备好,服侍的人也仔细挑拣了一回。
王夫人知道大房那边请客,故而特意在今日安排宝玉往他舅舅家去,给舅母送东西,刚好避嫌,免得又有人说嘴。
宝玉早就听说那几家姑娘要来,心里又馋又痒,恨不得能借着家里接引丫鬟和嬷嬷的眼睛,将那几个漂亮姐妹看个够。
甄宝玉走出二门,还不住惋惜:“倘若这几个姑娘,也是我的姊妹,亲戚们一处都住在园子里,简直神仙一般的日子。”
小厮茗烟知道宝玉又要犯了先前的痴病,连忙笑着阻止道:“爷,您又说疯话了,传出去老爷又要给你板子吃。”
茗烟这话提醒得是时候,甄宝玉脚步一顿,用扇子敲了敲自己脑袋,又连忙捂嘴:“罪过,罪过,是我唐突了。”
却说宝玉骑着马,让茗烟牵着慢慢走,后面跟了四个仆从。
在那菜市街口,人来人往,挤挤挨挨。
忽然有个妇人,背篓里跨着个小婴儿,刚想靠过来,马上被仆从拦住去路。
宝玉记性还算好,看见那人,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袭人?!”
花袭人动了动干瘪的嘴唇:“二爷……”
她的脸色早已没有了当年在甄宝玉跟前的红润,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头发也有些凌乱。
袭人生得只是中上姿色,当下打扮得不成样子,颜色较之前减了何止七八分。
宝玉几乎都不敢认,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认她。
甄宝玉还是有几分善心,对茗烟道:“给她二两银子过活。”
茗烟递过一块银子去,甄宝玉也不知道具体有几两。
好在袭人大约也觉得惭愧,并没有纠缠,人群一散,她也就随着人群走了。
宝玉看着袭人远去的背影,不由伤感:“真真是……唉!原先她在我跟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什么打扮,而今嫁了人,终归是珍珠变成鱼目了。”
难怪世人多会伤感残花败柳。而今见了残花败柳,甄宝玉伤感之心一时间竟然不能控制,眼眶泛红,滚下泪来。
茗烟唯恐宝玉又来,忙道:“原本也是她自己不会过好日子,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能遇到二爷这样慈善人,也是这一辈子的造化了。”
论理茗烟说的也没大错,若袭人是个规矩的,没引着二爷做那种事,将来免不得一个通房姨娘,或是太太给她找个好人家,也比如今日子舒服。
宝玉去到王家,问候过一回舅母,出来时尚且还早,茗烟便引着他去一个好玩处。
城南的无寂庵环境清幽,他倒不是寻小尼姑。这边有一对尤氏姐妹来此为亡父祈福,最是美貌,茗烟见宝玉念着美人,便领了他来见美人。
宝玉见这姊妹,果然生得尤物一般,又解风情,还有先前认识的冯家、张家公子也在,果然得趣。
今日黛玉她们过去陪伴迎春,却也只去坐了个把时辰。
回来的时候发现荣国府竟然在唱戏。
原来是惯常来的小戏班子出了新戏,排演出来,贾赦便马上给母亲史苗安排上。
因为黛玉过来,贾敏也跟着一起来,是以黛玉探春她们前脚出去,后脚戏班子就被请进来了。
一场演罢,周氏殷勤问:“老太太,这出新戏如何?”
这戏讲的是武皇、太平公主、还有上官婉儿的故事。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同时为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倾心,赏识提拔,最后这书生成了当朝宰辅,对两位佳人念念不忘,终身未娶,一心为民,协助皇帝李隆基开启了开元盛世。
怎么说呢……
这剧情……
史苗微微皱眉,如实评价:“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为着一个男人争来抢去,和外面那些话本子差不了多少,没什么新意。”
这时,正好两只麻雀,落在戏台子的栏杆上,不知为了抢什么东西,竟是打起来,互相啄了几下,又飞走了。
贾敏看着也没意思,一开始还有点模样,她还以为是讲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政斗的,哪知最后竟是这样,不过还真符合哥哥的审美水平。
贾敏轻轻笑道:“不这么写,大约也写不出王生之难得,还是那个套子罢了。”
史苗也不由冷笑:“其实依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年岁,大约也是一处长大的姊妹,皇家公主什么没见过,如果遇见一个清俊的男人,往前多少年的情分都没了,满脑子就想男女情爱婚姻之事吗,还争斗起来。”
贾敏又道:“写这样本子的人,多半是个什么书生,想着公主也倾心于他,为他争斗,他也就奇货可居了。”
显然大家对这出戏的评价都不高,黛玉她们半道回来,只听了个结尾,也能猜出来前面讲了大概什么事。
黛玉道:“大约因为史书上有云这二人曾是政敌,故而才写了这样的文段出来。”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史苗想起来了什么:“史书,终归是人写的。”
篡改史书,也不是今时今刻才有的事。众人纷纷想到早前太上皇清洗文渊馆一事,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难怪武皇要留下无字碑,倘若那碑上有什么,恐怕也有人要凿了重刻。古往今来,民间关于武皇、太平公主等人编撰并不在少数,多以情色为主。
史苗道:“没准什么时候真找到了上官婉儿的坟,从里面挖出块石碑来,世人才知道她们的深情厚谊呢!”
在史苗那个世界,确实出土了墓志铭。
千秋万岁,椒花颂声。
如果不是墓志铭重现人世,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肯定继续在各种话本子里当不知多少次情敌,两人的情谊不知道还要被污名化多少年。
正当时,小惜春突然发出了灵魂提问:“老祖宗,如果武皇扶太平公主继位,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女皇帝?”
史苗摇摇头:“我不知道。”
第168章
早上天气还是好的,现在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云。
史苗面前的茶盏里升腾着袅袅热气,可她却无心品尝,惜春的发问,让史苗心中无端泛起一阵莫名的思绪。
倘若历史上再有一个女皇会怎样?这样的疑问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在这悠悠岁月长河中,大概有很多人也曾在心底有过这般充满遗憾与遐想的猜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