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她的耳朵贴在门板上。
屋外那女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道:“我从先前嫁妆里翻出一盏灯,送来给您照亮。”
丑姑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风声、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交织在一起,但没有其他异常声响。
她谨慎地示意暮雨去开门,自己则悄悄躲在一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眼神中透露出满满的戒备。
暮雨走过去,缓缓打开门。
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那媳妇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盏羊角灯,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显得有些诡异。
暮雨小声道谢,声音轻很轻:“劳您跑一趟,多谢。”
她的眼睛不停地在四周扫视,双手紧紧地握着门把,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那女人又往屋里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好奇。
暮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妹妹已经睡下了。”
她的笑容僵硬而不自然,手心里全是冷汗,把木门把手都浸湿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那媳妇看清了暮雨的模样,不禁眼前一亮,心中暗忖今日夸的那一句清俊实在是太轻描淡写,眼前这姑娘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精光,在这黯淡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媳妇又体贴温和的说道:“庄子上有人会修车,明儿你们使了银子,一会儿就帮你们修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羊角灯递给暮雨。
暮雨嗯了一声,回了一个笑容:“天色不早,姐姐也早些去歇着,路上黑,多多小心。”
暮雨接过灯,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眼神里的警惕也渐渐淡了。
那媳妇见她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越发觉得这群人来历不凡,笑容更加和善:
“瞧着你们必定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可叹遭了难,往后必定会好的,这一路我走惯了,不妨事。”
暮雨得了灯,拿回来轻轻放下,嬷嬷关了门。
暮雨看着这盏羊角灯,比之前简陋的油灯亮堂许多,心里紧绷几日的弦总算松了些。
她不禁感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一时间,暮雨心里因暴露姑娘身份而产生的愧疚感也淡了几分,想着或许因为对方知道她们是女子,才这般热心送来一盏灯。
丑姑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暮雨。
她心里清楚,这世间人心复杂,不可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黛玉慢慢从床上下来,走到暮雨身边,也看了看这盏羊角灯。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往昔在家中,琉璃灯都不足为奇,如今一盏普通的羊角小灯,却成了珍贵之物。
暮雨感慨道:“倘若说出咱们的来历,这大姐许是更加上心。”
何至于此呢!原本一路上好些苦都不必吃的。
暮雨是有怨的,看向黛玉的眼神里不解与疑惑,她不明白姑娘为何这般谨慎,处处隐忍。
暮雨自觉这一路吃尽苦头,当下越发觉得姑娘谨慎得过了头。
丑姑兜头就给暮雨泼了一盆冷水,语气严厉得像一把利刃:
“旁人家也就罢,莫要忘了这是哪个薛家,家里人犯了人命还能逍遥法外,岂是好的?旁人与你三分好,你就当神仙菩萨,几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丑姑的眼神犀利,暮雨不敢和嬷嬷争辩,只能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吐吐舌头,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她知道嬷嬷是为她们好,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即便那女人处处示好,丑姑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另一个婆子轮番守夜。
她们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四周弥漫着令人压抑的黑暗,只有羊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不定。
等黛玉睡下,丑姑索性就直接将灯灭了,一刻也不敢放松。
天灰蒙蒙亮,丑姑轻轻摇醒睡得并不安稳的黛玉,声音急促而紧张:“姑娘,那个媳妇和她男人出去了,一脸的奸笑,不知在谋划什么。”
黛玉本是和衣而卧,当即坐起身,神情严肃,眼神里透露出警惕与冷静:“她男人?”
丑姑眼中满是血丝,神情疲惫,与黛玉解释道:“昨个后半夜回来的,那边厢灯亮了许久,我也不好靠过去细听。”
丑姑紧紧皱着眉头,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心里越发不安。
早知道就不宿在这一家了。
也是她看这家屋子院子最好,想着让姑娘住的舒坦些。
丑姑昨夜就察觉到了异样,可黑灯瞎火,道路又不熟,根本无法脱身去一探究竟。
原本定下轮流守夜,可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最后竟是一夜未眠,时刻警惕着黑暗中的危险。
暮雨也起来了,浑身酸痛,她咕咕哝哝在旁道:“没准是给咱们寻修马车的人去了。”
暮雨满心带着侥幸,试图说服众人不要往坏处想。
丑姑也懒得继续分辨,她不想在姑娘面前落个针对暮雨的印象。
这些年走南闯北,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丑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丑姑侧身看向黛玉,等待着姑娘的指示。
黛玉此时已经穿好鞋子,将昨夜脱下来的脏衣裳套在最外面,动作迅速而利落:“先吃些干粮充饥,一会儿天再亮些,咱们就走。”
说完,黛玉已是从随身小包袱里把地图册子拿出来。这一路虽然方向没错,但每到一处还是要问路。
她们没有快马,若是真遇到危险,未必能跑得脱,必要时候只能说明身份。
虽然不喜薛家,但好歹是一户听闻过的人家,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丑姑去院子中查看马车的情况,刚好有个老农妇在门口探头探脑,眼神里透着好奇。
丑姑上前去问路,没想到这农妇的儿子就会修车子,听说这边有车坏了,想着能赚一笔钱,还真遇上了主顾。
丑姑说要修车,那农妇倒也热心乐颠颠把儿子叫来,竟是个一只脚有点跛的瘸子。
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仔细瞧了瞧马车,说道:“车轴没断,只是错了位置,找几个人抬起来,复位以后固定大约就能将就着用。”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丑姑花了几十文钱,跛子找来几个庄户男女,一起抬了车,很快就修好了。
这些人以为丑姑她们是请来的客人,倒显得很尊重,拿钱的时候也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边丑姑忙着修车问路,另一头薛蟠还在酣梦未醒,就被人又摇又晃:
“大爷,有个天仙似的女扮男装投靠亲戚的小姐,如今就住在我们那院子里。”
谄媚的声音在薛蟠耳边响起,像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扰得他心烦意乱。
薛蟠迷迷糊糊睁眼,正恼恨有人扰了自己的美梦,睁眼一看,却是昨个和自己凑趣喝酒的薛百富。
他皱着眉头,脑袋还有些晕,宿醉的头痛让他更加烦躁,要不是躺着不方便,肯定要给薛百富一脚。
薛蟠怒道:“什么貌若天仙,打量着大爷没见过好的?”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满和不屑,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薛白富低头哈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大爷,我家媳妇看得真真的,说是投靠亲戚来的一对姊妹,说话文雅,知书识礼,温柔得很,也不知遇到什么难处,竟打扮成男子模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薛蟠的表情,眼中贪婪,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自己的口袋。
为了让话更有诱惑力,薛百富声音抑扬顿挫,像个说书人:“你不知道,那两位小姐,就算穿着寻常布衣,竟然还是绝色,难得,实在难得!故而小人早早寻了大爷,想让大爷这样的善心人,帮一帮这对姐妹花。”
这一番话,反而让薛蟠忽然膨胀起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猛的坐起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既然是落难佳人,肯定等着大爷去搭救,好成就一段佳话!依你所说,爷去救一救风尘。”
薛百富在这头说,她女人在另一头说。不多时,整个庄子都知道他们那儿收留了一对落难姐妹。
薛姨妈隔着窗户听见院里的动静。
正走出来,就见薛蟠往院门那边走去,脚步匆忙,神色间满是急切。
薛蟠出海许久,薛姨妈一度以为儿子回不来了,里晓得在绝望之时,薛蟠竟然回来了,还带回一船的货,虽赚得不多,却也得了千八百两银子。
薛家老爷看这个儿子总算有几分顺眼,这回打发薛蟠到庄子上,薛姨妈说要来散心,硬要薛蟠当一回孝子。
宝钗婚事正筹备到要紧时候,正好免得薛蟠在城内惹事。
反正宝钗出嫁,薛蟠这个已经名义上不在的哥哥的,必定不能出现,冯渊家上下亲族,又不是真死绝了,若是薛蟠在城里,难免会生出一些事端。
薛蟠在庄子上乐子有限,这薛百富的女人,他也算玩过一回,和城里的粉头相比,虽然少了几分妩媚,但也有别样的野趣。
薛姨妈知道薛蟠脾性,必定是呆不住,有人投宿的事,薛姨妈听得七七八八,她叫住薛蟠劝道:
“莫要胡闹了,既然人家遭了难,就该想法子搭救,也算一桩善事功德。”
再怎么知道儿子的德行,薛姨妈总是忍不住溺爱,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多少分量。
薛蟠被勾起了心里的欲念,此刻哪里还忍得住。
恨不得当场去见一见那个美若天仙的小女子是何等模样。
但薛蟠在母亲跟前还是一副装乖,话说得极为好听:
“儿子岂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人?母亲放心,若真那么好,儿子我收了她,安安心心学了好,省得母亲操心,岂不是一件美事。”
薛姨妈却道:“莫要唐突人家,好生说话。”
说白了,薛姨妈也未当一回事,这等落难人家,来到金陵无依无靠,无根无基,要真是个读书人家的姑娘,薛蟠又愿意的话,当真最适合不过。
薛蟠这年岁,早就该定下来,成婚生子,也好留个后。
薛姨妈满心打算着,不管儿子看得上看不上,只等宝钗那边事情一了,务必要给儿子安排亲事。
当母亲的最知道儿子脾性,薛姨妈平日里说薛蟠,也只是嘴上说说。
她早就习惯儿子如此不正经,知道拦也拦不住,只能再拉着絮絮叨叨叮嘱一番,莫要唐突,闹出事来。
薛蟠满口应着,已是在母亲跟前夸下海口,屁颠颠被下人应承着,故意带着两个仆从,骑上马,装出一点气势来。
马蹄声在寂静的庄子里格外响亮,宣告着薛家大爷的到来。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洒在屋内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晨风一吹,薛蟠先前的宿醉清醒了几分。
几人到时,正好见薛百富的媳妇在院子里和人说话。瞧着这群人是要走的模样。
薛百富看这状况,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