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洗竹
“女公子若是怕被发现,”阿丑低声说道,却看见刘元怀里的阿黄,“请您让我留下,拖延一二。”
“也莫要带走阿黄了!”阿丑拼命压着嗓子,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要废话,我是司械都尉,你是我的兵,阿黄也是我的兵,哪有当头儿的丢下自己的兵?”刘元懒得掰扯,“我只带你一起跑,剩下全靠你自己。你要是再废话,我们一个都走不掉。”
说罢,刘元便与她一同压低身子,在狂风暴雨之中,出了门。
雷声很大,一阵又一阵,震得人胆颤。
“也不知道这老天,究竟想劈死谁!”刘元笑了笑,脸上的雨水流到了脖子里,身上也都湿透了。
与此同时,范增也有同样的感叹:“这雷怎么不劈死她!小丫头今日将了老夫一军,定是有所图谋。好在今夜雨急,她一身是伤,定不会轻举妄动。”
毕竟这是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命的古代,毕竟这雨下得这般大,毕竟他方才被项羽警告过,毕竟那丫头为大王做出了连弩,毕竟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女子……
范增的无数个犹豫化作一声叹息,他总觉得不安,却不能再派人监视了——那丫头不算什么,可大王不能忤逆。
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他一次次地向大王谏言,何尝不是在挑战大王的权威?
罢了,范增起身打开了帐篷,莫名想起来了鸿门宴的那天。
狂风将雨吹进帐篷,清凉中又夹杂着冷冽,也将他的酒意吹醒了几分。刘元打着“化干戈为玉帛”名头,灌了他不少酒,此时被风一吹,范增越想越不舒服。
“来人,去看看那丫头的侍女可在!”范增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恨不能马上监视那丫头,但侍女却是有统一的营帐的。
不过须臾,探子来报,阿丑已不见。范增当即派人去寻刘元,带人闯入帐篷、掀了被子,却也只得到一个“人去楼空”。
被子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他竟被一个小丫头耍了!
虽是暴雨天,但范增这里的动静不小,龙且带着一队护卫靠了过来,今夜正是他负责巡防:“范公怎么在此处?”
莫非又是来找那女公子的麻烦?
我怎么在此,你的脑袋是榆木吗,那丫头分明是跑了出去!
范增心里腹诽着,却还勉强扯出一个笑:“那丫头不见了,夜黑风急,还请将军去寻寻。”
龙且问完便反应过来,人是跑了,范增这是要他去追,他当即马不停蹄地带人去了——若是真让这人跑了,他去哪里寻那更有威能的弓弩!
昔日挑战过刘元的蒋二,更是当仁不让地冲在最前面。
“驾!”
深夜中有两队马蹄声,一队在前,一队在后。
刘元向着荥阳的方向狂奔而去,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但这些日子借着造弓弩寻到的指南针,想来是没错的。
她的身后是龙且、蒋二,还有深夜被唤醒的季布。
刘元与阿丑骑着马,马蹄上都有马蹄铁,轻盈的步伐踏过一个个水坑,在黑夜中向前飞驰。
只是淋了雨,刘元感觉自己的伤口似乎*要烂掉了,有种又痒又黏的感觉,让她恨不得拿剑挖掉。
她们二人的骑马速度终究是慢了些,又来不及对马蹄印做遮掩,只能拼命跑。
刘元更是想不到,这范增发现得如此之快,否则这样大的雨,明日一早,什么痕迹也冲干净了。
听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刘元却并不恐惧。
她感觉自己的血要烧起来了,仿佛有什么在极速飙升。
她听见旁边河里的浪声,想来是要到索水了。此处距离汉营已经不远了。
或许会有人来救她吗?刘元自嘲地笑了笑。既然跑不过,那便战斗。
“吁,”刘元勒住缰绳,转身,弯弓搭箭,射向后面的人。
一箭横空,飞向远处。
接着,便有人被射落马下,刘元心中畅快极了。凭你是谁,也想拦我?
接着,刘元飞速带着阿丑下马,藏到了靠近河边的芦苇丛中。
雨很大,越靠近河边,越是刺骨地冷,刘元打了个哆嗦,不出意外地烧了起来,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
她紧紧攥住住阿丑的手,用手指着河对岸,她的意思很明显,是要阿丑渡河。
刘元看向阿丑【你去寻救兵。】
阿丑摇了摇头,却看见刘元那不容抗拒的目光,最终她咬了咬牙,潜到水下,向河对岸游去。
刘元听见有人停下。
龙且带着怒气:“季布,你可真有本事。竟还教了她弓箭?”
“我不曾教过,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她。”季布也被这一箭惊了一手,她这一箭便将蒋二射下了马,绝对不是初学者。
“箭上还抹了毒药,还好这雨大,冲掉了些,否则蒋二的命就没了。莫不是你暗中助她,她又怎能弄到这些!”龙且说得那叫一个不客气。
季布不同他争论:“人跑不远,将人搜到,便什么都知道了。”
刘元一边烧的迷迷糊糊,一边听着这话乐呵:箭术是本来就会的,只不过是当兴趣爱好,如今天天造弓弩,她有的是偷偷实验的机会。至于这毒药,不过是些泡皮料的化学试剂罢了,也是做弓要用的。
“此处离汉营最近,便在此处搜!”龙且到底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他带人下马,往刘元的方向搜来。
而刘元此时恰好就在河边,她已经打定主意,若是真被人搜到了,她便从河里跳下去。
她从来都怕死。也从来都不怕。
被俘虏之前,她愿意赌上一条命命,冒着被抓的风险去寻舅父吕泽,只为救她阿母出来。
被俘以后,她倒头就拜,面对项羽毫无气节,因为她想救阿母。
后来阿母脱身了,她忍辱负重,日日忍受着监视却佯装不知,因为她想活下来。
她甚至想过就这样一直苟着,就在楚营,等到阿翁有实力跟项羽和谈,她再离开。
可是,原来不自由的滋味是这样难受,她宁可赌上一条命,也想离开这里。
所以,在她不在的那个世界,阿母在楚营两年多,又是何等的难受?
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阿黄。
阿黄也已经变成了落汤鸡,毛发湿哒哒的,像一条皱巴巴的毛巾。
说起毛巾,她还真怀念那个世界,洗一个热水澡,再钻进被窝里,搂着阿黄、听着窗外的落雨声入眠。
那该有多幸福。
刘元解开绑着阿黄嘴筒子的布条,缓慢地进到水里,向对岸游去。
阿黄则跟在她身后狗刨,扑腾着往前游。
雨很大,水很急,刘元快被劈里啪啦的雨点砸懵了。
她看见前方不远处,仿佛有火把。但她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涣散。
刘元拿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往手上划了一道,好疼。
意识清醒了几分,她继续向对岸游去。
阿黄则在旁边扑腾着靠近她,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关切地不行,却依旧不敢出声。
真是一条有灵性的好狗,刘元感受得到它的关切。不枉她从牙缝里省下肉汤,把它一点点喂大。
就这样一人一狗,几乎是游到了岸边。
刘元只看得见火光下,有长长的影子。
她感觉身上一轻,便被抱了起来,她知道这是阿丑为自己搬的救兵,瞬间便放松了下来。
刘元隐约听见男子叹气:“还好,还有一条命在。”
韩信面色冷凝,却也松了一口气。【我还真怕你如同那日说得,一头撞死在项籍的刀下。】
“别忘了带上阿黄。”刘元失去意识前,留下得便是这样一句话。
第16章
男子乌发如墨,眉骨上有一处极浅的伤痕,雨水顺着发梢落下,他怀中抱着昏睡的刘元,脚步匆匆。
自那日答应了吕雉,韩信常常派小股部队在此处驻扎,今日又恰逢大雨,他带了不少人马,正修整工事。
将士们此刻正往河对岸射箭,用得正是刘元改造过得蹶张弩。
至于河对岸那叫骂的楚军,韩信也听得出来,无非是刘元背叛项羽,翻来覆去这么几句罢了。
好在这丫头给楚营的是连弩,射程达不到蹶张弩这么远,这个距离之下,已经失了准头。
韩信方才到营地,吕雉便已在等待——也不知道她如何知道的消息,这倒也不稀奇,大夫人这几日时常在大营外围晃悠,还险些被当成奸细。
“我儿……回来了。”瘦削高挑的女子声音颤抖着,将女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多谢大将军搭救,这份情,吕雉没齿难忘。”
韩信抖了抖身上的水,而后将湿透了的披风摘下来丢到一旁。
“夫人言重了,不过是分内之事,元身上有伤,还是先去寻军医来。”
吕雉摆了摆手,她身旁的女子便匆匆去了,此人正是吕媭,刘元的亲姨母、樊哙的夫人。
不多会儿,吕媭便回来了,只是脸色不甚好看,她身后并无军医,身后跟着樊哙。
“那骚狐狸借着如意,把三个军医都叫走了,姊夫当真是被她迷昏了头。”
说完,她似是不解气,踹了樊哙一脚:“让你闯进去把人抓出来,你怎得这般无用。”
听见这话,吕雉只觉得胸口钻心得疼,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用,是刘季这个做父亲的狠心!
韩信皱了皱眉:“去传我的军令,带两个军医去我的帐中。”
“要医术最好的,年纪大胡子白的那个!”吕媭补充道。
而后,樊哙背着刘元,与吕雉等人一同,去了韩信帐中。
或许是为了显示亲近,或许是刘邦不放心韩信,总之此处距离刘邦的幄帐不远,而戚夫人又颇受宠幸,她的幄帐和刘邦的挨着。
韩信带兵有一套,可谓是令行禁止,吕雉刚帮刘元换了衣服,军医便提着药箱来了。他身后还跟着衣衫不整的刘邦,以及他的好兄弟卢绾。
刘邦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骂道:“还不快去诊治!”
回忆起方才看见的一切,吕雉此刻眼睛血红,她忍了又忍,才没哭出声来。刚才她将刘元粘在身上的衣服剪下来,这才看见,女儿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从上次在楚营见面,她便是一身伤,如今新伤叠旧伤,更是狠狠戳着她的心。而且,她的身子那么烫,这一切让吕雉倍感崩溃。
“女公子浮紧脉,这是风寒入体,身上多处伤口又已溃烂,如今高热不去、甚至出现了痉挛之状,只能先退热,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