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洗竹
项羽这边烧着一口大锅,锅中是沸腾的水。
看见眼前这一幕,刘邦当即就黑了脸,他深吸口气,隔着鸿沟看着项羽的动作。
项羽一改往日的仁义,绑着刘太公,威胁道:“刘季,你难道不顾忌你的父亲了吗?”
“难道你不顾忌你的女人、你的儿子了吗?”
“如果你还想留着他们的性命,那就投降!否则,我立刻就烹了他们!”
说着,项羽还命手下按着刘老太公,到了一个大型砧板上:“对不住了,刘老太公。”
见到这样的画面,刘邦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炸开了。他从未想到,项羽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流氓做派。
但项羽究竟是项羽,人对事物的态度是一贯的。
霸王怎么会做出如此不仁义的事情呢?
刘邦努力挤出来了一个还算真挚的笑容,仰天大笑。哪怕他这笑比起来哭还难看几分。
但项羽隔得远,他看不清刘邦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猖狂又绝情的话——
“我和你曾共奉楚怀王,结为兄弟。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你一定要煮了你的父亲,记得给我留一碗肉汤!”
这无情无义,全然不顾自己阿翁死活的话在山涧回荡。
夏侯婴本想劝刘邦,被他给撅了回去。
樊哙也说:“实在不行,咱再商量商量,如何就能让他杀了伯父?”
刘邦却不许他们再劝。
但听见这话,刘太公不仅不伤心,反倒松了口气,他看向案板的神色变得和缓起来。
刘太公心里清楚,论起耍无赖,项羽是拍马也赶不上自己这三儿子的。
他想通过道德来绑架刘季?可刘季压根就没有这玩意。
项羽脸色也变得一言难尽,他早就知道刘季是个混不吝的乡野村夫,不曾想他连自己父亲的性命也不顾,甚至拿着结拜兄弟一事来绑架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邦一边红了眼,一边咧嘴大笑,“我刘季,绝对不会,因为私情投降于你,否则我就对不起我的兄弟!”
山谷中的风呼啸而过,大锅中的水依旧沸腾,刘邦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全然没有了汉王的仪态。
他理了理衣服,再次叉着腰,后仰着强调:“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1]
刘邦此言不可不说是攻心,他就是赌项羽要面子,他就是要迫使项羽,要他在天下人面前承担“弑父”的恶名。
刘元气喘吁吁赶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身后跟着的是吕雉与刘盈,二人一路小跑跟在刘元的身后。
吕雉看着鸿沟那头的曹寡妇,她依旧美得像一朵花。
曹寡妇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她对自己虽然不算尊重,但确实在楚营照顾了自己。她儿子刘肥更是乖顺,拿自己当作阿母。
比起来聪慧顺从的薄姬,张牙舞爪却蠢笨的戚夫人,她还是更喜欢这个曹氏。
吕雉鼻子有些酸,若非是刘元救了自己,*今日被绑在大锅前面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她揽着刘盈看向刘元,只见刘元站到了刘邦的身后,扶了他一把。
吕雉看得清楚,刘邦险些没站稳,他是咬着牙站在那里。
刘邦依旧镇定自若,但也只是看起来。他在沛县响应陈胜吴广起义之时,母亲去世,他不顾一切便回乡安葬了阿母。
他脸上带着笑,眼里含着泪,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心里一直在滴着血。
那是他的亲阿翁,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案板上,在大锅前,被五花大绑着要烹杀呢?
但谁来都不好使!他刘季的江山与事业,他汉王肩上扛的担子,都决定了他的答案。
刘元站在这里,仿佛看见了她被丢下车的那一刻。
她扪心自问,如果她是刘邦的位置,对面被绑的是刘邦,她又会如何抉择?
答案是一样的——她也一样会这样选择。
时至今日,易地而处,她终于明白了阿翁的挣扎与选择。
这不是史书上的寥寥几语,这是活生生的性命威胁。
项羽真的会烹杀,甚至有丰富的经验。刘元在楚营的时候便有所耳闻。项羽刚打进咸阳便烹了韩生,而后又因在荥阳煮了周苛。前者是因为一言不合,后者是因为招降失败。
刘元毫不怀疑,如果再让她落入项羽之手,势必也要落个烹杀的下场。
汉王狠辣无情,不顾父子情义,但项羽又是何其残忍?
“你以为我不敢杀他吗?”项羽当即被激怒,双目怒视刘邦,还有他身旁的刘元,“给我把他丢下去!”
“且慢!”刘元大喊一声,“项王,你看这是谁?”
项羽的目光顺着刘元的方向看去,他虎躯一震,瞳孔放大——是范增!
“亚父竟然没死……”项羽从未想到,刘元竟然能保留着范增的性命。
毕竟,若是项羽是刘元,早就将范增杀了几百回。单单凭范增在楚营对她做得那些事情,刘元竟还能容得下他?
项羽的神色变幻莫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脸色更青:“难怪偷袭粮道之事屡屡失败,原来竟是这样。好你个刘季,好你个范增!”
项羽不觉得是因为他不信任钟离眜,反倒是觉得是范增出卖了自己。
范增毫无所知,他一脸恳切与激动地看向项羽。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他已经在汉营偷偷学了一身的本事。
刘元带他来,肯定是要交换人质的,以他换刘太公这样的田舍翁,当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但,谁让刘太公是刘季的亲阿翁呢?
嘿嘿,今日的范增早已经不是昨日的范增了。
那造纸术也好,那算盘也罢,还有那些政令,他统统都记住了。他汉营的好东西,也该拿来给楚营用一用。
“项羽,你我二人是结拜兄弟,你天天说范增是你的亚父。今天,我将他还给你。还请你,也将我的父亲还给我!”
第63章
众目睽睽之下,项羽水灵灵的拒绝了。
“亚父既然已经选择了汉营,断然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此话一出,楚营的几个将领就炸锅了。
范增竟然敢背叛大王?
也对,那袭击粮道的计划也是他提出来的。若非他背叛了楚营,如何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害得大王还要与刘季那个流氓无赖周旋!
更何况,要是他没有背叛楚营,为何汉营留他至今日呢?
远远看去,几个将领瞧范增的精气神,似乎比在楚营的时候还要好些,他脊背都挺直了不少,似乎头发也更茂密些。
而听见这话的范增,立马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将停止的脊梁弯了下去。
他彻底完了!
本来反应不过来的范增,听见这句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懂——项羽这是不信他啊!
本就上了年纪的他,此时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竟是站也站不稳了。
吕雉将刘盈放在身前,她已经教训过这个又蠢又坏的儿子。她们母子三人有今日,全靠刘元这个女儿。可他说话竟然全然不过脑子,气得她拿着棍子打了刘盈一顿。
可他被打了却也不恼,反倒是觉得自己应该挨打,这就更让吕雉生气。
一棍子打在棉花上。
今日她便要让这小子好好看看,如果没有她与元,他又会是什么下场。
从前他就是被护得太严实了,才会一次又一次被戚夫人哄骗,一次次被那些酸儒带歪。这一次,她不会再心软了。
刘太公又一次被放到了砧板上。
“刘季,你当真不愿意投降吗?”
刘邦又一次叉腰大笑:“你怎么磨磨唧唧的,要杀便杀,要烹便烹,记得给我留一碗!”
此话一出,众人皆料定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曹寡妇、刘肥都低下了头,刘太公也闭上了眼。
“等我死了,你们记得哭得大声点。”
他也不指望有什么陪葬了。说不定,他死了以后,他们母子二人后脚就能跟来了。
刘元没有说话,她与刘邦做出的选择是一样的。何况,项羽连范增都不顾,眼下已经是没了办法。
唯一的希望便是会劝说项羽的项伯了。毕竟历史上,正是项伯劝下了项羽。
哪怕一切都不一样,她还是祈求一线生机。若刘太公真的死了,她定会为他报仇,然后给他烧多多的纸钱——毕竟眼下已经有了造纸工坊。
刘盈便一边发抖看着刘太公、刘肥与曹寡妇,一边颤颤巍巍地冲了上去。
刘盈攥紧自己的拳头,阿姊说过,他已经长大了。阿母昨日骂他全然不顾及阿姐的名声,他知道错了。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刘盈了,他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他要保护阿翁,更要保护大父与兄长。
吕雉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莽撞,一个不留神,就见刘盈水灵灵地冲到了刘邦旁边。
刘盈对着鸿沟对面大喊:“西楚霸王,你若是杀,便杀了我吧!”
“我是大汉太子,是汉王的儿子,你烹了我,岂不是比烹了我大父管用?”
砧板上的刘太公睁开了眼,他心里咯噔一下。
吕雉本想往回拉,但众目睽睽之下,刘盈已经说出来了这种话。她此时僵硬在原地,表情阴的能杀人。
刘元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代,子杀父,和父杀子,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正如刘邦被诟病最多的便是“分我一杯羹”,而非是将孩子踹下车。
刘盈去换刘太公,看起来莽撞,倒是确实有几分可行之处。
但如此一来,汉王便没了太子,士气又该如何?如意年龄尚小,又如何稳定人心?
她是挺欣慰刘盈有了主见,有了勇气,但他似乎并没有长成阿母期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