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烬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时代一两黄金可折白银十两,十金就是一百两,足够普通人家一辈子衣食不愁了。一听这话,那为首的水贼也怒了,张口就是骂骂咧咧:“瞧你穿着打扮也是个当官的,真是好大的口气!兄弟们,咱们抓了那个官老爷当肉票,回头儿要他拿万八千的银子逍遥快活去!”
一听这话,水贼们的眼睛都红了:人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当官的当到盛紘这个级别,自然多半是富得流油。霎时,十来双眼睛闪着贪婪的目光对准了盛紘,仿佛是饥渴的野兽,想要将他一口口分食殆尽。
盛紘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他转了转手中的短刀,那是他按照上辈子的武器样式,找了工部军器局的旧识制造的,独一无二,除了锋利,最大的优点便是可以加快流血速度,使伤口不易凝固。
换言之,是杀人的利器。
“动手吧。”盛紘清冷地开口。
或许是因为贼首的鼓舞,所有水贼都一门心思在盛紘身上。近身作战,短兵相接,一个眼上有条长疤的水贼箭步上前,掣出手里雪亮的长刀,盛紘单手接住,只觉得虎口震得发麻,他灵巧地侧身避开刀锋,顺势刀交左手。那水贼还未来得及应对,锐利的刀锋已经飞快地舔过了他的喉口。
如雨的鲜血喷薄而出,那水贼哼了一声,很快倒地不起。身边的人见此情景都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盛紘屈膝半蹲,用已经断气的水贼的衣衫将短刀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
“再来。”盛紘起身,淡然处之。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水贼紧随其后,盛紘打眼一瞧便知他下盘不稳,想来这些水贼原也不过是市井游民,无甚根基,他一个扫堂腿过去将水贼绊倒,旋即剪刀腿锁紧,短刀快准狠地刺入心脏。动脉破裂,血流喷溅出足有一人高,映红了半个江面。
久违的杀戮,让盛紘热血沸腾,他忽然觉得,原来林风从未死去。
左岸直通最近的淮阴卫所营,此处的杀声和火光很快被哨兵发觉,正巧遇上护送鲁氏母子去卫所驿站安顿的长梧。另一面,顾廷烨与漕帮人马也闻讯赶来,而最先映入顾廷烨和石帮主眼帘的,便是如杀神降临的浴血而立的盛紘。
盛紘看见顾廷烨时,正将短刀对准了水贼首领的颈动脉。他犹豫了一下,反手两刀穿了贼首的琵琶骨,随手扔在甲板上。
小船被几个大灯笼照得通明,顾廷烨手脚并用地跳上盛紘所在的大船,他只穿着一身黑色的敝旧长袍,络腮大胡子覆盖了三分之二张脸,身上没有半件饰物。他看了看船上的状况,独盛紘周围躺着七八具血淋淋的尸首——准确来说还有个半条命的水贼头子。盛府的家丁也有两三个伤得比较重,所幸性命无忧。
“盛……侍郎,可无恙否?”顾廷烨拱手作了个揖,盛紘身上鲜血淋漓,他一时分辨不出都是谁的,“我晚辈船上有郎中,若是盛侍郎信得过,可叫他看看。”
盛紘解开袍袖和衣摆,掀开左手臂看了看,有道约摸一寸来长的划伤,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具身躯底子还是差了些,纵然他时时锻炼,对付这样几个蟊贼还不能毫发无伤,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故此,他舒然一笑,温和道:“些微小伤,叫顾二公子见笑了。”他看了看身上,实在有碍观瞻,便道:“容盛某失礼,先去船舱更衣,去了这一身血腥。”
顾廷烨点头,“盛侍郎请自便。方才晚辈已将外头的贼人清理了,此处应是安全无忧。”
“劳动顾二公子。”
盛紘拱手回礼,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那里未曾进人,盛紘便从还算整齐的箱笼中取出一套雨过天青色圆领袍换上,用手帕简单洁面,清清爽爽地回到甲板上。顾廷烨和他带来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尸首,贼首则被带下去严加看管。
“素来知道盛侍郎是文官,却不知侍郎有这般身手。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侍郎出身兵部,而非吏部呢。”顾廷烨幽黑的眼睛沉如静水,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调侃之色,宛如隐隐绰绰的湖面上流动着光影。
盛紘笑而不答,转眼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过来,翘起大拇指粗着嗓门赞道:“这位大老爷真是好身手!刚才你家的家丁说,原想着他们杀贼,一个贼人顶十金,谁想拢共就这么十来个水贼,一大半都是大老爷自己动的手!”
“微末功夫,恐入不得漕帮的眼。”盛紘和气地笑着,他看向家丁们,声音铿锵有力:“今日辛苦诸位。每人赏十金,杀水贼者倍之,重伤者再倍之。”
如此,家丁们皆大欢喜,皆道:“谢老爷恩典。”
那身材魁梧的男人极为好奇,问道:“大老爷怎么知道咱们是漕帮的人?”
盛紘微笑,望向远处越来越近的灯光,“此处最近的当属淮阴卫所营,现今不过才见个影子。在这水面上能比卫所哨兵消息更为灵通,又更关心水贼情况的,天下间也只有漕帮了。”他向众人一一拱手,“有劳各位漕帮的弟兄,盛紘感激不尽,必定重谢。只是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咱们也没做什么,大老爷自己的本事,可不敢要什么感谢!”那魁梧的男人声音爽朗,他身后的几人也都推辞着。
顾廷烨充当了中间人,指着船上的人一一介绍——其实盛紘自己也都猜出来了,只不过借个由头,一一认识了一回。听闻石铿新任了漕帮副帮主,盛紘笑道:“原来是石帮主,失敬了。我此次回宥阳还需走水路,此行船上有女眷幼儿,只怕还得仰仗石帮主。”
那石铿本事豪爽人,无有不应,“大老爷放心,给你船上挂一个漕帮的牌子,管他哪条江上的蛇虫鼠蚁都不敢招惹!”
这艘船都是鲜血,再启程实在不吉利,少时,长梧另备了一艘大船,安顿好鲁氏与周哥儿,方到盛紘面前来。彼时盛紘正与顾廷烨坐在甲板上叙话,说些顾廷烨离开宁远侯府后的见闻,顺便看着些没有大碍的家丁从先头船上将东西搬过来妥善安置。
此时国丧未过,盛紘实在不理解现今的宁远侯、顾廷烨的嫡兄给他说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看顾廷烨眉间愁色郁结,想必这曼娘正缠得紧,好歹他人品不算太差,盛紘想了想,道:“自从老侯爷病故,二公子做事也周全多了,如今也算有些安身立命的根本在。若是往后当断则断,想也不会再受拖累。”
顾廷烨静静扫了盛紘一遍,当然是听出了这意味,“盛侍郎消息倒是灵通。”他的大胡子有些颤抖,沉着声道:“听闻盛侍郎从前在登州,与余阁老家中是旧识,想必对晚辈的风评不算太好吧?”
盛紘知道顾廷烨是有许多说不出的委屈在心中,他这般脾性,肯定是听不惯外人来评价他的为人处世。盛紘并不介意,只是含着和煦的笑意,低声道:“二公子怕是不知道,在登州之前,我曾在泉州为官,说来惭愧,那时我的后宅怕也不比二公子清净多少。”
他这样的直言不讳让顾廷烨愣了一愣,他以前对盛紘了解不多,后来认识了盛家人后也曾探听过两句,似乎盛紘曾有一位极宠爱的姨娘,后来不知怎么病死了。他看着盛紘,等着他的后话。
“二公子到底年轻,有些事不忍心,也属寻常。”盛紘淡淡笑道,“我当时也是如此。直到出了伤阴鸷的事,血淋淋两条人命放在眼前,方知这世间之事自有定数,容不得人犹豫不决。我说了,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二公子,先夫人纵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也毕竟是余侍郎之女,是余阁老的嫡孙女。”
顾廷烨的瞳孔骤然紧缩,“盛侍郎……祸从口出,您最是该知道的。”
盛紘付之一笑,“祸从口出?先夫人过府不满三月便……二公子莫不是当着满京城的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只是旁人不知道你那外室的为人,多半是把这笔账算在你的身上。”
顾廷烨神情冷峻,沉郁如深夜的江水。他忽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双目微侧,隐隐透着些许惨淡。盛紘停了停,仿佛能看清此时顾廷烨脑海里的天人交战,他也在赌,所以适时地放出了诱饵,赌局结果却是在遥远的以后。
长梧在旁边等得久了,见顾廷烨不说话,便上前对盛紘道:“二叔,侄儿方才清点了人数,咱们带来的人两个重伤,五个轻伤,船上有个船夫被水贼杀了,侄儿已告知了卫所的人,也以盛家的名义送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家治丧。”
盛紘点了点头,道:“你做得不错,人怎么说也是在咱们船上没的。你媳妇和周哥儿没事儿吧?周哥儿小孩子家家的,别吓着他,喂点子安神汤好睡。”
“都预备下了,周哥儿有他母亲陪着,二叔不必担心。”长梧轻声道,他指着顾廷烨,“这位是……”
盛紘摆了摆手,言简意赅:“这是京里宁远侯府顾家的二公子,与你二婶子有些转折远亲,如儿几个还小,情面上叫他一声二叔。他年纪比你轻,倒也不必这般,心里敬着些便是了。”
长梧了然,心想侯府公子也落得这般地步,看来传言不虚。当着顾廷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去看看行李搬得如何,便告退下去了。
待他走远,顾廷烨终于回过神来,似乎已有了决心,问道:“方才盛侍郎说起,晚辈倒想问上一问:当初,盛侍郎是如何断了个干净?”
盛紘却不明言,讳莫如深:“大宅院里头总有许多阴私之事,二公子应当深有体会。”他直视着顾廷烨,相信他听得懂其中深意,“二公子可听说,我家四女与英国公府的三公子已定亲?”
“……晚辈有所耳闻,那是一门好亲事,盛侍郎爱女之心拳拳。”顾廷烨思索着道,他的眼中有些莫名,似乎猜到了盛紘要说什么。
“传言南北朝时北魏鲜卑皇室为防牝鸡司晨之事,往往会在确立太子之后,便行汉武帝钩弋夫人故事,有时想想,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盛紘笑意阑珊,面色渐渐转为凌厉,“如连枕边人都心性不纯,手染鲜血,只怕有一日反噬自身。听闻二公子膝下也有了一儿一女,便是为了他们——还是早下决断为好。”
顾廷烨能有今日,除了他嫡母小秦氏,曼娘也绝对“功不可没”。加上隔着余家姑娘血淋淋一条人命,盛紘相信顾廷烨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有时盛紘觉得顾廷烨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看起来顶顶的一身反骨,满京城里最瞧不上世俗规矩,可说穿了人都是自私的,先头他的所作所为与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一边想善待曼娘全了自己的一番情意,一边又想娶一个出身高贵温柔贤惠的大娘子。
对此盛紘没有资格评判什么,反正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现在他着实不觉得顾廷烨有多好罢了。顾二公子的好处在后头,不在如今,如果只谈当下,那盛紘只想对自家的明丫头说一句:姚小姐,齐衡好歹是个一手的。
顾廷烨并没有在船上停留太久,而盛紘的船挂上了漕帮的牌子,剩下的路果然顺风顺水平静安泰,数日后,大船在宥阳停靠,众人弃舟登岸。长松早已得信,率一众家仆在码头上等候。盛紘许久不见长松,不免多说了几句别情,分外亲热。鲁氏与周哥儿一路疲累,早被被细心的婆子扶进一顶蓝油布缀靛红尼的车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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