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545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元亥听春归问话,也就摁捺住了心中的狐疑,他答:“昨日玉阳真君让我先去钱柏坡家中,钱柏坡宴后回府,召集党众商量的都是如何阻碍派选粮长之事,直到夜间回房,听其内眷说起笼络淮安知府方栋梁之事,钱柏坡才问内眷,难道没听方栋梁之妻陈氏提起

我已病故之事……”

春归与元亥问答了一番,才向周王总结道:“钱柏坡之前的确计划着笼络方栋梁,打压报复元同知,方栋梁也确然答应了,所以在淮安府政务上针对元同知加以为难,元同知与方栋梁争执过不少回,方栋梁也声称会上奏吏部及督察院,斥批元同知不服上令,这样一来,显然不利于元同知的考评,甚至会遭贬黜。

而钱夫人之所以讨好陶才人,是因方栋梁意图让女儿嫁入曹国公府,钱夫人知道陶才人极得圣慈太后青睐,所以才向陶才人引荐方栋梁之妻陈氏,陈氏大抵也是为了女儿的姻缘着想,根本不提元同知已然‘病故’之事,钱夫人听钱柏坡说后,抱怨了陈氏几句,不过钱柏坡认为元同知虽然已经故逝,网罗方栋梁为临淄王效力有益无害,所以叮嘱钱夫人不必斤斤计较,钱夫人应当还会为了方家女继续讨好陶才人。”

周王冷哂:“方栋梁还真是会打算盘,大约觉得本王和临淄王乃至秦王谁都没有十成胜算,草率站队风险太大,不过论是哪个皇子得储,圣慈太后的本族曹国公府都不会受到牵连,他要是能和张家联了姻,还愁日后不得荣华富贵?”

元亥便道:“我身为淮安府同知,与家眷也是住在临安府衙,并不曾另寻住处,且我也在与方栋梁争执时,说过要上奏弹劾其滥用职权的话,方栋梁具备毒害我的动因和条件。”

春归复述了元亥的话。

周王刚要问话,却没问出来,冲春归极其灿烂的一笑:“顾宜人别光等着我询问啊,过去没有我在场,顾宜人不也能通过询问亡灵掌握关键线索?你仍如过去一样,不必等我示意。”

元亥下意识就蹙了蹙眉头。

那般古怪的狐疑感又不断上涌,他着实觉得就算顾宜人身赋异秉,也的确比寻常妇人见识更远,但周王殿下对待顾宜人实在太过平易近人了。

关于问询之事春归倒也懒得和周王进行无谓的谦让,就真直抒己见:“方栋梁的确具备毒害元同知的动因及条件,但他至多也就是个帮凶而已,我有一个疑问,元同知生前,可有倾向辅佐哪位皇子获储?”

“并无,元某根本不愿牵涉储位党争。”

“那元同知为何反对外子拟谏的税制改革?”春归又问。

“并非元某针对赵副使,更加不曾有与周王为敌的念头,不过元某既然身为朝廷命官,对朝廷推行的政令心存异议,也应当直抒己见。

赵副使谏言的其实是恢复旧制,杜绝官衙乱派粮长,但元某看来,朝廷根本不可能杜绝贪墨受贿,所以赵副使提拟的政令根本无法有效推行,要想解决根本症结,朝廷必须痛下决心,不再委派民众担任粮长,赋税由朝廷承担运交。”

这就是说元亥并不是为了私欲否定政令,他只是认同更加激进的方式。

但现在再和元亥争论政令是益是害已经再无必要了,春归又问:“除钱柏坡及方栋梁之外,元同知可还怀疑另外的人?”

元亥显然的犹豫了一下,才如下定了决心:“还有一位。”

“是谁?”

“是南京现任礼部尚书,一直被我视同师长的人。”

当春归复述元亥这话后,周王的眉心重重一跳:“孟治孟良平?”

他和春归终于四目相会,两人的神色顿添凝重。

孟治与童政一样,皆为赵太师的门生故旧,同样也是周王往徽地私访的知情人,可以说原本就存在暗通临淄王党出卖周王的嫌疑,而元亥命案,孟治竟然也被卷挟其中,嫌疑岂非加重一分?而从周王的心情出发,他其实更加不乐见轩翥堂一方的阵营出了奸细,他宁肯相信内奸是窦章。

因为轩翥堂赵门是已经明示投效他的同盟,相较而言,许阁老及窦章,毕竟还是中立无非几分偏向侧重而已。

中立方的阵营因为利害或是其余原因出现动荡,后果没有深得信重的阵营内部发生离叛这样严重,所以周王不由得心怀侥幸。

“也许这正是袁箕的诡计,他也可能是故意栽赃孟尚书,但真正目的却是谤害孟尚书乃我与迳勿指使。”周王提出一个可能:“若真是这样,咱们就得安排人手好生防护孟尚书安全了,否则又会被袁箕造成死无对证。”

“这可能极其低微。”春归却很冷静,不像周王一般心怀侥幸:“除非,袁箕知道我能与亡灵沟通的事。”

“袁箕就算不知顾宜人身赋异秉,但顾宜人别忘了莫问小道,通过接二连三的事件,说不定袁箕确信莫问当真能够利用法术询问亡灵呢?”

“若真是这样,元同知又怎会察觉孟治有疑?袁箕若真是这样的打算,不是应当令裴琢在庭审时揭示罪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么?”春归道。

周王蹙眉良久不语。

一边的元亥着实有些难忍了:“顾宜人难道不该追问元某,为何怀疑孟治为凶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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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拜访孟家

元亥当孟治为师长,是因当年孟治为学政,元亥乃孟治亲自选拔的秀才,且后来元亥高中状元郎,入仕之初孟治仍然不忘提携,于是元亥当任淮安同知,虽非孟治属官,不过当得公派前来金陵时,仍然不忘登门拜访,对孟治一直敬重有加。

“不久前,孟尚书却私服前来淮安,约元某密见,游说元某既然对先期于江南四省试行的税政怀有异议,理当召集淮安大户富贾联名抵制,甚至暗中拉拢淮安府学生员抗议,以百姓之利策谏朝廷收回成命,举劾赵副使因权夺之欲,毁君国之利,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以致激发江南民心浮乱,罪犯祸国殃民。”

这话既是孟治亲口所诉,那么便绝对不是袁箕可以嫁祸的了。

春归问:“元同知拒绝了孟治?”

“当然直言拒绝。”元亥道:“元某虽不赞同赵副使的策谏,不过既为命官,执笔驳谏是为命官本份,怎可行为违抗朝廷政令鼓动生乱暴力抗法之罪?原本元某已经打定主义,所书谏策被朝廷驳回后,纵管心中不服,也当奉行御令以尽臣子之职,或者拜见殿下及赵副使当面探讨,尝试说服二位根据切实时势,与元某一同谏言彻底废除公派粮长,从此由地方官衙或者户部负责征运赋税,总之元某所思所谋皆为正道,万万不肯行奸邪之途。”

说到这里,元亥神色也更加凝重:“怎知孟尚书却道,殿下绝无可能得储,且必然会因元某公然驳批试行税制,针对打击,谤害诬陷元某罪犯贪墨不法,唯有依他之言,元某才能自保,元某当时又惊又怒,实在不料孟尚书竟然会阳奉阴违,卷涉进储位之争,为一己私欲行叛逆之恶,元某力劝孟尚书悬崖勒马,并告诫孟尚书,若然江南四省当真发生抗法之事,元某必定会举告孟尚书及钱柏坡一众党徒,不但贪墨枉法,且骟动民乱罪同谋逆。”

元亥当时虽然惊怒,不过到底还顾念这么多年的师生之谊,自然不会立时检举孟治,还期望着孟治只是一时糊涂,被他一番怒斥后能够恢复清醒,莫使大半生的廉洁清名,为这一时间的贪欲之心毁于一旦。

他没有想到自己等不到孟治幡然悔悟的那一天。

“替我施针镇痛的那位郎中,正是孟治引见。”元亥沉声道:“我有脾热旧症且日愈加重一事,孟治一直知情,便替我打听得淮安府擅长脏腑内科之症的郎中柯全,这两年间我每当犯疾胁间郁痛,便是请柯全施针开方。”

春归有些明白了:“相比钱柏坡与方栋梁,元同知其实认为孟治更有嫌疑?”

“元某也是死后才有觉悟,一旦已动权欲之心,明知若有闪失便将晚节不保的人,怎会因为几句劝斥便悔悟止步?孟公他……他于元某固然有提携之恩,然君国社稷为重,元某不该为其瞒罪,元某之罪,已经以死抵偿,但盼……周王殿下与赵副使能够清察江南四省贪宦奸臣,使民心不生疑乱,真正承继皇上与赵太师许阁老等等,中兴盛世免天下苍生陷于浩劫之志,元某纵然,魂飞魄散亦无遗恨。”

元亥这番话让春归有如挨了一记重锤,胸口但觉沉闷不已。

因为她突然恍悟

元亥和她从前接触的亡魂都不一样,元亥根本不像拘于妄执而无法超脱,就像他这时提起钱柏坡和孟治,着实没有激烈的恨意,但他却像是坚信自己会魂飞魄散,这是为何?

春归的脑子里一片寂静。

她也没有再追问元亥。

因为答案她其实已经清楚,但疑团并没有解开,追问元亥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可能导致元亥被迁怒,当真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