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9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这时,被护卫左右架住的司徒峰忽然在滔滔水声中听见了异响,那是铁索绞动之声,就像他们初入阵时大阵启动的声响。他心头一惊,却发现护卫们一心后退,竟无人发觉杀机。他不知木兆吉究竟有何破阵之策,但此刻的情形太像刀阵那时,他以为墙下是死角,退至墙下等来的却是杀机。木兆吉纵有破阵之才,也难保其破阵之策不会被洞悉,万一这一散开,等待他们的是杀招呢?

  此念一生,如同着魔一般,司徒峰猛的回头,只见石墙在河底汹涌的波涛中扭曲着,墙缝儿里隐隐约约推出一排兵刃,似千年幽潭下生出的寒冰。

  刀!

  墙上有刀!

  水中开不得口,眼见着护卫们仍在叉着他后退,司徒峰一个猛子向前扎去!

  护卫们猝不及防,队形忽然被带着俯冲向河底,司徒峰奋力甩开左右护卫,一落单,暗流就将他扯向水车!后方的护卫急忙下潜,险之又险地扯住了司徒峰的衣领,后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前捞,而那两个被司徒峰甩开的护卫却遭暗流扯住,生生被拖向了水车!

  一个护卫情急之下拔刀插向河底,刀尖儿触及的却是坚硬的青石,这护卫心道完了的一瞬,身体被暗流扯起,双腿当先被绞入水车,鲜血和碎肉顿时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另一个护卫眼见求生无望,当即运力于掌,在被扯进水车的一瞬,一掌击向车轴!

  水波激涌,河道下仿佛化生出一张蛟龙大口,含着血肉撞向水车,但闻咔嚓一声,不知是车裂了还是骨裂了,只见水车的绞速慢了半拍,但那护卫依旧被绞入了水车之中,河中的血色顿时又浓了几分,待那护卫被抛出河面,再砸入水中时已然只剩半截儿。

  见者无不胆寒,而就众人在的目光聚在那半截儿的尸身上时,河道中央忽然弹出一物!

  藤泽和那络腮胡首领察觉到杀机,却被血水模糊了视线,只觉知那杀气的收放仅在须臾之间,护卫们尚未来得及策应,一切便已消于无形,而水车竟忽然无声无息的从中断裂,水浪压顶而来,重若千斤巨石!

  众人此刻闭气已到极限,大浪之下谁都不知自己灌了几口血水,暮青往旁一摸,发觉巫瑾已在抽搐,于是不待大浪平息便带着他泅渡而去,头一个游过水车,冒出了水面。

  一出水,巫瑾就咳出一口血水,隔着人皮面具都能看出苍白的面色。

  神甲侍卫们和藤泽等人紧跟着冒出头来,四下一看,只见尸体飘在那边的河面上,已经烧了起来,而水车一毁,火油就荡了过来。

  他们并没有脱险。

  前方河道尚未烧着,水车断裂之事虽是众人心头的疑窦,但此刻由不得盘问,众人只能向前游去。

  没了暗流的牵制,众人游得颇快,边游边提防着河道中的杀招。可游了半晌,除了大火一直追逐在后,河中再无杀机。这虽是一桩幸事,可却没人庆幸,因为游着游着,众人便在前方看见了火光——他们已环着阵道游了一圈,看见了火起之处。

  “可有人看见阵门?”那络腮胡首领看了一眼护卫们,眼中满是焦色。

  “没有!”护卫们纷纷摇头,停了下来。

  怪不得河道中再无杀机,没有通往下一阵的阵门,这比任何新的杀机都叫人绝望——这河道是条死路!

  众人挤在一起,望着身前身后的火光,正回想一路游来可有看漏之处,司徒峰忽然发疯般的大笑起来,指着暮青道:“是你!祸害!你要不逞能破那火阵,我们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若当初只管闯过机关蜈蚣腹下的刀林,此刻我们便会在上方阵道破阵,那里好歹有通往下一阵的阵口,而这河道中却无出路,那创阵之人显然是要我们死!”

  司徒峰眼底血丝如网,神色癫狂,暮青面对指责充耳不闻,只是望着河道一头儿若有所思。

  巫瑾仍咳着,得空儿说道:“司徒公子莫言他人祸害,公子惹下的伤亡也不少。”

  司徒峰道:“你!”

  “未必。”这时,暮青打断了二人之言,说道,“这河道绝非死路,倘若没有通往下一阵的阵门,那只剩下回头路了。”

  “回头路?”藤泽一愣。

  暮青不答反问:“倘若我们身处的河道是条死路,那机关虫群是从何处来的?”

  藤泽嘶了一声,“木兄之意是……那火阵中的铁窟?!”

  的确!当时,机关虫群皆被赶入了洞窟中,那洞窟里四壁是油,滑得很,虫群不可能爬得上去,只可能是那洞窟连着河道!

  藤泽仰头看了眼阵道,欣喜地道:“没错!这河道之深与那洞窟之深相差无几,应当是通着的!”

  “所以,还记得虫群刚刚出现的地方吗?”暮青看向来处,河面已被熊熊大伙吞噬,她的目光却坚定不移,“看来,我们要游回去了。”

  游回去?

  这话说得容易,可来路已被大火吞噬,所谓的游回去即是说要再次入水潜回去。

  机关虫群出现之处在水车附近,需潜游颇久,倘若中途水下遇险,亦或游回原处寻不到出路,到时大火封着河面,他们不能冒头,只能憋死在水下!

  潜回去凶险无比,可不回潜,待火烧来一样是死,藤泽当机立断,说道:“回!”

  却没料到,话音刚落,司徒峰竟反驳道:“不!不能入水!”

  藤泽闻言面色沉郁,世间事若真能占算,他定会叫司徒家换个稳重的人来!

  而司徒峰仿佛受了刺激,竟看不出藤泽面色沉郁,疯疯癫癫地道:“刀!刀阵!”

  他边说边看向水下,神态惊慌。

  “刀阵何在?”藤泽恼了,方才若不是司徒峰在河底忽然发疯,何至于失那两名护卫?

  司徒峰指着水下喊道:“墙!石墙!”

  护卫们纷纷凝神细听,可谁也没听见刀车的声响。

  巫瑾边咳边看了眼司徒峰,无力地道:“看来,司徒公子应是此前在刀阵中失血颇多,乃至气虚不摄、情志过极,故而见了幻象。”

  “……幻象?”藤泽看向司徒峰,司徒峰却没听见此言似的,大火快要烧来了,他却只盯着河面下,仿佛那下面真有刀车。

  “公子?公子!”一个护卫唤着司徒峰,看他那着了魔般的神态,心道不会是真疯了吧?

  巫瑾道:“此疾需戒忧思,宜卧榻静养,眼下怕是不成了……只能速速离开这幽暗逼仄之地,若能见天日,司徒公子许会好些,在下也可为他施针救急。”

  暮青担忧地问道:“这一路潜回去,先生可撑得住?”

  巫瑾笑了笑,波影如幻,晃着他那虚弱的笑容,颇有几分云淡风轻,“如若撑不住,那便是天要亡我,违不得。”

  啧!

  暮青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来路,当机立断,对月杀道:“我把先生交给你,必要之时,为先生封穴闭气。”

  巫瑾穿有神甲,为他封穴闭气需得避人耳目,唯有在河底有行此事的机会。当初出大漠地宫时,她曾昏迷不醒,也是被封穴闭气才出去的,当时月杀在,相信他懂她的意思。

  暮青不由分说就点了两名侍卫,“我大概能猜到出口在何处,你二人随我先行探路,其余人待火烧来再入水!”

  以防万一,她需要为大哥争取些时间,万一月杀找不到适宜的时机,那么,少在水中待一刻,大哥就多一分生机!

  说罢,暮青不待月杀反对便闷头扎入水中,先行回潜而去!

  就此阵的杀招而言,出口在何处不难推断。创此阵之人颇通谋略,当时,阵道封住后,河道中一片黑暗,此时但凡有抹微光就会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当他们发现那光实乃阴魂不散的机关虫群时,惊慌使得他们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对付虫群上,加之当时河底有暗流搅扰,根本没人会分心留意身后。厉害的是,虫群身上的火油味很好的掩饰住了后方河道的火油气味,倘若不是她觉察出水车和虫群的杀机不够凌厉,又嗅出了火油味儿变浓了,怕是再过一会儿,一个火星儿就能叫他们成为火人。

  那人步步为营,心思缜密,河道与前阵洞窟之间的通道他定会设在隐蔽处,思来想去,除了那架水车的所在之处,她不做他想。一来,水车巨大,容易掩饰住通道口。二来,如侍卫们未带神兵,按寻常之法,要破水车的确棘手,好不容易过了杀阵,任谁都会立刻远离,谁也不会在水车附近逗留,也就更难发现那通道。故而,以那人善于揣摩人心的手法而言,他极有可能把通道设在水车附近!

  大火烧着河面,水中流光似霞,暮青如一尾剑鱼般向水车游去,隐约见到那巨大的轮廓时,一个侍卫先她一步潜了下去。

  水车已被劈作两半,斜靠在河道两边的石墙上,中间的豁口看起来像一道闸门,侍卫游进游出的察看了一圈儿后才游回暮青身边,冲她点了点头。

  暮青直奔靠近前阵的石墙,水下模糊,她靠着一番摸索,摸到了一根铁索。这铁索足有手臂粗细,是用来牵引水车的,而承接铁索的这块墙砖也是石墙上唯一一块不同的。

  暮青对侍卫比了个斩的手势,随即退开。

  此刻藤泽等人不在,侍卫行事倒也方便,一道细微的水波弹过之后,铁索应声而断,半架水车擦着墙面倒下。血浪吞人,暮青身旁的侍卫运力拽住她,二人潜往河底,直待大浪平息后才抬头看向石墙。

  石墙前,侍卫已将整条铁索斩下绕在了手臂及掌中,奋力往墙石上砸去!

  一拳,两拳,三拳!

  月杀此前斩断水车时,因水车尚在转动,铁索将墙面扯裂了一道缝隙,侍卫三拳过后,墙上的裂缝即刻蔓延开来。

  河底昏暗浑浊,暮青看不清裂缝,却眼见着那墙忽然塌出个洞来,河水猛地灌入洞中,连带着侍卫一并卷了进去!

  暮青心头一惊!

  为何会有水涌入?

  这堵墙必是连着前阵的洞窟无疑,在虫群游入河道之前,也就是墙面上的机关通道打开时,河水就应该灌进去了,在两个空间的水位齐平之后,虫群才能够游入河道。那么,方机关通道再次打开,不该再有水涌入才是!

  侍卫砸开的是什么地方?

  暮青没有细思的时间,一来墙壁是她命侍卫砸开的,侍卫被卷走,她必须去看看,二来她此刻闭气已到了极限,河道中毫无生路,只能一赌!于是她脚下一蹬,借着水势就钻入了洞内!

  一过石墙,暮青就坠了下去,刺眼的光从高处洒来,她仰头一看,看见的竟是铁壁和青天。

  这就是那洞窟!

  但洞窟底下竟然又开了个洞!

  暮青心中半是气恼半是佩服,忽然对那创阵之人有些兴趣了,这人的花样可真是层出不穷,也不知坠下去又要落到哪里。

  暮青掌心一翻,两把解剖刀滑入手中,凌空抛出一把,左手一接,奋力往通道上一插!这地道是条土道,河水的冲力颇大,暮青试了数回都没能停下,而前方已经看见了光亮。

  暮青眼睁睁的看着侍卫滑了出去,少顷,听见他喊道:“主子!”

  这时,暮青借住双刀,滑势已缓,听出侍卫的语气不慌不忙,不由将刀一收,任河水将自己冲了下去。

  天光刺目,暮青闭了闭眼,只闻耳边水音潺潺,掌下遍是石子儿,触之圆润凉滑。

  溪水?

  这时,后方又有侍卫滑了下来,暮青让开时把眼一睁,只见山风徐徐,溪水西流,她与侍卫身在溪间,岸上沙石青幽老林茂密,他们竟已入了山中。

  “……出阵了?”逃出生天本该喜悦,两名侍卫却都愣了,水阵乃千机阵第八阵,他们尚有一阵未破才是,怎就出阵了?

  暮青环顾四周,这才看见大阵的出口开在山下,此山山势低缓,前有玉带环腰,后有阔林远峰,洞口隐在山石杂草间,乍一看,似山中野兽挖的洞穴。

  恰在此时,洞中又有嘈杂声传出,少顷,月杀带着巫瑾当先滑了出来,不待眼睛适应光线便唤道:“主子?”

  “这儿呢!没事。”暮青回应时上前扶住了巫瑾,巫瑾咳得近乎脱力,暮青委实没想到他会撑过来,心中不由惊讶,抬头问道,“可需为先生调息?”

  不问还好,这话一问,月杀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方才入水后,他不是不想为瑾王封穴闭气,可他刚想把手探入他的襟内,他便跟被毒虫咬了似的,宁肯冒着溺毙之险争渡而去,也不肯解衣封穴,这人看似秀弱,实则对自己颇狠。幸亏主子先一步寻到了出口,瑾王在极限时呛的那两口水才来得及拍出来,不然他现在哪能醒着?

  “是否需要调息,这得问先生。”月杀黑着脸道,他可不敢碰瑾王,天知道他衣中不是药便是蛊,探他的衣襟,他才是那个需要勇气的人,结果却闹得跟他好男风似的!

  “……无需!”巫瑾不等暮青发话便抢先拒绝。

  暮青一听便猜出是怎么回事来,只好扶着巫瑾往岸上去,叫他稍事歇息。巫瑾虽叫暮青搀扶着,却不肯把身子的重量依托在她身上,愣是一步一摔的上了岸。

  这时,藤泽等人也都出来了,待看清了周遭,同样愣了。

  “这是何处?”藤泽心中惊诧,木兆吉先行探路,他们争渡到水车前面时,发现出口竟已被寻到,而木兆吉已不在河道中。他们急忙顺着水势钻过了石墙,本以为会落进前阵那铁窟中,没想到竟顺着水流被冲了下来,此地乃是山间,绝非千机阵中!

  事出反常,神殿的消息中从未有过关于此地的记载。

  “看样子,像是出阵了。”那络腮胡首领环顾着四周说道。

  藤泽道:“千机大阵尚有一阵未破,提前出阵可是闻所未闻!”

  络腮胡首领苦笑着瞥了眼暮青,一路上跟着这位,闻所未闻之事见的还少吗?

  暮青盘膝坐在岸上,见藤泽不知此山是何处,便索性不想了,千机阵的最后一阵必定更险,既已出阵,未必是坏事,纵然身后的老林中许有新阵在等着他们,但天选大阵中本就没有安全之处,身在哪里又有何妨?

  对护卫们来说,身在此山中可比在那暗无天日的河道中要惬意得多,自踏入千机阵中,众人一路奔逃,谁都没有歇过,此刻都乏了,见暮青有歇息之意,便纷纷上了岸,就地调息。

  巫瑾还赶不了路,司徒峰的伤势也不容乐观。

  方才在那河道中,司徒峰喊着刀车拒不入水,护卫只好趁其不备将其打晕,封了大穴,将他给一路带了出来,眼下人还晕着。

  一个护卫盘膝坐下,解了司徒峰的穴道,司徒峰一醒便就地弹起,大喊道:“不可入水!不可入水!”

  护卫道:“公子醒醒!我等已出阵,正在山溪边!”

  “山溪?山溪……”司徒峰喃喃自语,四下一顾,见到溪流一愣,正当护卫以为他总算看清了身处何方时,他竟指着溪水大叫道,“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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