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99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司徒峰的护卫只剩六人,六人见他疯疯癫癫,无不惊慌。

  这时,巫瑾费力地抬头看了眼司徒峰,而后从怀中摸出只药瓶,倒出颗药来服下,又递给暮青说道:“河道中血水不净,大人若喝过那水便服一颗此药,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可病不得。”

  暮青点头接过,服药过后顺手将药瓶递给了月杀,月杀和侍卫们都服过药后,巫瑾却无收回之意,又问藤泽:“藤县祭可需服用?”

  藤泽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此前虽叫司徒峰服过此人之药,但那不过是为了拉拢试探,不代表他自己会服用来路不明之药。且司徒峰服过药后便失心疯了,虽说此人所言的病因有些道理,可也不敢尽信。

  “多谢先生好意,我等身上皆带有些跌打内服之药,故而非到救命之时,不敢劳烦先生。”藤泽看似谦逊,却不给巫瑾劝说的机会,说话间便从怀中取出药来服了下去。

  巫瑾道:“藤县祭客气了,既如此,那就听凭县祭大人之意了。在下此时无力,怕是尚不能为司徒公子施针了。”

  藤泽道:“好说,能劳先生记挂,已是司徒兄之福了。眼下,先生还是先歇会儿吧。”

  斜日挂在林子上空,藤泽背水而坐,望林忧思。他们要往大阵西南去,看样子是必入林中了。神殿中并无此地山间的记载,不知林中是否布有杀机,而看天色,至多再有两个时辰便要入夜了。即刻入林赶路,兴许天黑前能走出去,再晚些就要在林中过夜了,倘若林中布有杀机,夜晚破阵甚是凶险,若在溪边坐上一夜,岂不白白浪费破那千机阵时省下的时间?

  藤泽看向暮青,见她面溪而坐,正闭目养神,湿袍裹在身上,那身子瞧着比往常更清瘦几分,却比州试那日行出公堂之时少了些病弱感,更显出几分风骨来。

  实话说,直至此刻他还如在梦中,不知怎么就出了千机阵。

  藤泽望着暮青出着神,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才醒过神来,只见看着他的人竟是巫瑾。

  林风荡飏而来,藤泽迎着那目光,竟忽有天凉之感。

  巫瑾淡淡地道:“这一路破阵,想必藤县祭也乏了,不妨调息一番,好过闲坐费神。”

  藤泽愣了愣,心中好生古怪,他不就是看着木兆吉出了会儿神?这天底下哪有男人怕看的?

  “不瞒先生,在下倒想调息,奈何静不下心啊。”藤泽心中疑着,面儿上却笑了笑,显出那么几分坦荡来,而后顺着此话就说道,“没想到千机阵竟然阵下有阵,阵门之外还有阵门。这阵口不知是我等误打误撞,还是那创阵高人有意指引。”

  “不是误打误撞。”暮青这才睁开了眼,“这阵口上方就是火阵的洞窟,想来应是破墙之时牵动了机关才致洞底大开,倘若无此阵口,那我们回到洞窟中,只能顺着骨梯而上重返火阵,到时还要再入水阵,岂不周而复始,没完没了?此地应当就是那地下河道的出口。”

  藤泽顿觉心情沉重,“若真如此,林中十有八九埋有杀机,我从未听说过天选大阵中有这等地方,想来我们是头一波破阵到此的。倘若提前出阵是那创阵高人给我们的奖赏倒也罢了,怕就怕连破他两阵,他会视我们为对手,往后的路走起来会难上加难。”

  藤泽苦笑了一声,原本和木兆吉联手只想多些破阵之力,没想到这破阵之力太强,竟成了一把双刃剑。

  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藤泽只能问道:“不知以木兄之见,我们该……”

  他想问是该立刻动身,还是该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可就在这话将问未问之际,忽闻林风送来一道幽幽的笑声。

  “这山中的确许多年未见生人了,有一甲子了吧……”声音苍老空幽,似万里传音,高远不可及。

  暮青一惊,侍卫们如临大敌,眨眼间便将她和巫瑾围护在内,月杀提着剑挡在暮青身前,杀气凛凛地扫视着山间。

  藤泽及其护卫队背对着暮青等人面溪而立,同样扫视着山间。

  “后生可畏,可也别目无前辈,这世间哪,人外有人哩。”这一回,话音如春风拂柳,近在耳畔。

  “当年那二位到此时,可不似你们这般狼狈。”林中千树万树飒飒齐响,人似藏身在林中。

  藤泽等人急忙转身盯住林子!

  “啧啧!瞧你们的样子,真像落水狗。”溪岸微风徐徐话音飘忽,人又似在山溪对岸。

  众人又猛地转身望向对岸,只见山溪对岸绿草茵茵,野花漫山,丘上老石孤树,石如卧僧,树枝稀疏,皆非藏人之处。

  众人如临大敌,唯有司徒峰疯疯癫癫的盯着溪水,看着看着,忽然惊慌地大叫道:“鬼!鬼!”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顿时惊得汗毛倒竖!只见水面上赫然倒映着一张人面,山风吹皱了水面,人脸狰狞扭曲。

  众人立即仰头,见山丘那棵孤树上刚刚还没人,现在竟蹲着个老妇,老妇披着头稀疏的白发,半张脸被火烧过,皮肉模糊,甚是丑陋。她穿着身黑衫,青天白日的蹲在枝杈上,那幽幽的笑容真如酆都鬼差一般。

  藤泽面色一凛,冲老妇人施了一礼,问道:“见过前辈,晚辈这厢有礼了。敢问前辈可是此地的守阵高人?”

  老妇人嗤笑道:“这片山林的确是我占着的,我却懒得守这鬼阵!你们是神殿的人,要往西南去?”

  占着山林,却不守阵,那此人究竟是不是守阵人?

  藤泽心里琢磨着,嘴上恭敬地答道:“回前辈,晚辈庆州永定县县祭藤泽,为天选而来,正要往西南去,误打误撞入了此山,不想却惊扰了前辈。”

  “破了阵却道误打误撞,虚伪!我问你,水火二阵可是你破的?”老妇人蹲在树上,佝偻的身子融在斑驳的日光里,两袖迎风轻荡,风里添了一丝杀气。

  藤泽没料到他为表谦恭,只是那么一说,竟惹了老妇人不快,人道天选大阵中的高人皆是性情古怪之辈,此言果真不假。他摸不准老妇人的心思,不知她恼的是他的谦恭之言,还是破阵之事,于是他下意识的往后瞥了一眼。

  侍卫们顿时将暮青又围得紧了些,月杀看向藤泽,目光寒厉,如剔骨之刀。

  暮青拍了拍月杀的肩,拨开他走了出去,冲老妇人抱了抱拳,说道:“阵是晚辈破的,前辈要打还是要杀?劳烦划个道儿!晚辈等人要赶路,要打恕不奉陪,要杀可干群架,毕竟论单打独斗,晚辈们不是您的对手。”

  老妇人一愣,仰天大笑,“果然是你这有趣的小子!你破阵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她见过暮青似的,闻者无不吃惊。

  暮青审视着老妇人,忽有所获之时,老妇人又开了口。

  “由此往西南去,路可不好走,你们能不能一路披荆斩棘姑且不论,即便到了恶人镇上,也未必能活着出去,恶人镇上现在可是乱成一团了。”

  众人一愣!此话何意?

  老妇人的目光幽幽地落在藤泽身上,问道:“你说是吗?藤家小子。”

  暮青转头看向藤泽,见他眼底乍现惊色,正思忖恶人镇上之事,忽觉大浪迎面而来!

  那浪起于溪底,迎着日光,雪亮刺目!众人皆被白浪晃得虚了虚眼,一息之间,无数溪石破浪而出,乱箭般射来,一道灰影从暮青头顶上掠过,五指利如铁钩,抓住她的肩膀便将她提了起来!

  “跟我走!”老妇人的步法神鬼莫测,抓着暮青便如鬼影一般往老林中飘去!

  “哪里去!”月杀率侍卫们飞身急追,巫瑾大袖一扬,日光照着袖口,隐约见其中有道金丝一晃而断。

  暮青回头一看,见一些护卫如瘦石般立在溪边,竟像是被那乱石打中时穴道遭封,而月杀等人因穿有神甲,皆未中招,此刻紧追不舍,情急之下竟把巫瑾忘在了岸边。

  “保护好先生!”暮青大喊一声!

  月杀头都没回,只向身后比出个手势,侍卫们在半空中一折,黑鸦般纷纷落回巫瑾身边,唯有两人跟随月杀入林而去。

  溪边,藤泽及那首领已将被封了穴道的护卫们解开,见暮青的侍卫无一人中招,想起河道底下那架神秘断裂的水车,心头不由笼上一层阴霾。

  巫瑾望着林子,目光之凉,若寒山化雪,森冷入骨。他转过身来,淡淡地道:“既已解了穴,那事不宜迟,入林吧。”

  护卫们见巫瑾温和不再,纷纷拔刀戒备,藤泽疏离地笑道:“先生救主心切,在下本不该拦着,可那林中许有杀阵。我等之中唯有木兄擅于破阵,他被人劫走,我们想天黑前出那林子怕是难上加难,何不等上一夜,待明早再动身?想必先生也看得出来,那老妇人若有杀心,方才便可动手,她既然将木兄劫走,自然别有目的,木兄暂无性命之险,望先生稍安,万万不可莽撞。”

  巫瑾淡淡地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此生还从未莽撞过,今日莽撞一回又有何妨?望藤县祭成全,万万不可推拒。”

  这话可不客气,藤泽收起谦恭之态,冷笑着问道:“哦?我若推拒呢?”

  巫瑾道:“只怕由不得藤县祭。”

  话音落下,巫瑾的衣袖微微一动,似有什么蠕动了两下,藤泽与巫瑾四目相对并未察觉,却忽觉喉口有异物滚了一滚!

  霎时间,藤泽筋脉痛麻,黑鞭啪的一声掉落在溪边,同时听见数道兵刃落地的声响,他及司徒峰的护卫无一幸免,全都口中咳血,倒在了地上!

  “你……下蛊?!”藤泽几乎口不能言,说话时那蛊虫已肿如囊包,封住咽喉,憋得人难以入气,护卫们抓挠着嗓子,无不面色通红,双目充血。

  藤泽心中骇然,鄂族擅蛊,养蛊需练毒,乃伤身之技,故而世家望族中多只择一支后人习蛊襄助本家,而其余子弟需识药辨蛊,身上常年带有驱蛊之药。入阵前,他身上明明带有驱蛊避虫的荷包,也不曾服用此人的药,怎就……

  嘶!

  藤泽心中一惊,仰头盯住了巫瑾!

  是水!在那河道里!

  那水车被劈开时,受巨浪拍打,他们皆喝过河水,因身上带着的药包被河水冲湿,故而失了药性,而此人应该就是趁那时将蛊下在了水中!上岸之后,他曾借河中血水不洁之由叫木兆吉及其护卫们服过药,那药是解药!

  “你……”藤泽嗓音嘶哑,咬牙含笑,欲食人血肉一般,面色狰狞。

  好!极好!是他看走了眼,此人是个狠角色,下蛊时竟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巫瑾看着藤泽的挣扎之态,仿佛眼前横着的只是蝼蚁,凉薄至极地道:“劳烦各位探阵,竭力寻人,寻不到便与蛊为食,与山作肥,长眠大阵好了。”

  

第35章 命定之地

  林中遍地毒沼,老妇人熟路,手中抓个人,仍然脚下生风,半步不错。

  暮青的肩膀钻心的疼,语气却平淡得出奇,“前辈。”

  “闭嘴!”老妇人一心行路,口中喝斥。

  “我的肩要是伤着了,就不能帮您破阵了。”暮青丝毫不惧其威,心中对老妇人的身份和目的已能猜知一二。

  方才在溪边,当她告诉老妇人她就是破阵之人时,她曾说:“果然是你这有趣的小子!你破阵还真有两把刷子!”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见过她破阵似的,她不可能藏在千机阵中目睹她破阵,那就只能是在圣谷的林子里了,她破那雾阵用的并非奇门之法,所以老妇人才说有趣——此人就是那个在林中戏耍他们的神秘人!她劫走她的目的,除了要她破阵不做他想,毕竟此人并未见过她别的本事。

  “凭你这身三脚猫的功夫,婆婆我还用不着你出力,你只需出谋划策。”老妇人冷笑一声,抓着暮青忽然往一棵老树上一踏,树上的枯枝老叶、蛇蚁虫群雨点儿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条花斑毒蛇擦着暮青的面颊掉进了下方的毒沼里,那毒牙只差半寸就能刮到她的鼻子。

  老妇人恶劣地笑道:“收起你那点儿小算计,再敢吵闹,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暮青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嫌她话多。于是,她真就话多了起来,“您拔了我的舌头,我就没法出谋划策了,若肩再伤着,那就连字都不能写了。容晚辈提醒前辈一句,疼痛是会扰乱思维的,到时晚辈破不了阵,耽误的可是前辈的大事。”

  “……嘁!”老妇人恼了,猛不丁的把手一松!

  暮青急坠而下,下方是块山石,石上生着青苔,暮青一踩上去,脚下便打了个滑,登时仰面而倒!石后有洼冒着毒泡儿的沼泽,一棵断木杵在其中,如沼泽里冒出的乱刀丛,栽入其中必死无疑,暮青却毫不挣扎,只是适当地露出惊色,就像是被人封了穴道一般。

  老妇人将她劫持进林中后曾点过她的穴道,她身上穿有软甲,故未完受制于人,之所以假装受制,与其说是不想暴露神甲,倒不如说……她对老妇人打算带她去的地方很感兴趣。恶人镇上出了什么事,从藤泽的神情上来看,他显然知道镇上会出乱子,但他隐瞒着此事,此事极有可能与神殿有关。

  老妇人与藤泽显然不是一路人,虽不知她要破什么阵,但天选阵中处处是险山恶水,有个熟路之人带着她走,何乐而不为?只是月杀和大哥必定会来寻她,她需要留下线索,为他们指路,所以刚刚脚下一滑时,她故意将重心压在一侧,仰倒时狠狠地用脚面擦了下石上的青苔。

  青苔被踢起来一块,暮青有把握老妇人不会察觉,因为此刻她正心系她的生死。她当然不会真想杀她,不过是脾气差,想要吓她一吓罢了。

  果然,就在暮青的后颈离沼泽中的断木只差寸许时,她的衣襟忽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揪住。

  老妇人把暮青提了回来,看着她眼里的惊意,嘲讽道:“既然怕死,那就安静点儿!婆婆我最讨厌多嘴多舌之人,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不过是急着赶路,不想在你这小子身上浪费时间,不然真会拔了你的舌头,你该庆幸婆婆我用的着你。”

  说罢,老妇人不给暮青回嘴的机会,抬指往她喉口一弹。

  暮青喉咙一紧,她被封了哑穴,这回是真的。

  老妇人没再抓她的肩膀,而是干脆像扛麻袋似的把她往肩上一扛,继续赶路了。

  暮青面朝老妇人身后,看着那石上的青苔脚印渐渐远去,目光沉静无波。她的手臂自然地垂着,手心里藏着抹雪光。

  这沼泽林从外面看是片密林,可越往深处走,树木越稀疏歪斜,老妇人扛着暮青在一棵怪树身上一踏,枝叶飒飒作响,暮青手中的雪光趁机落下,掉落在树下厚积的落叶堆里,落叶飒飒一响,如同树枝茂叶的摆动声。

  老妇人出沼泽林时已是日暮时分,日落西山,一线余晖勾勒出连绵无尽的黑山,老妇人看了那黑山一眼,未往西南去,而是转身向北奔去。

  *

  沼泽林里,红云层叠,枝影枯瘦,仰头望去像一片死气森森的焦树林。

  一块山石前,月杀抬剑挑起那块被踢起的青苔看了看,说道:“无泥,是主子留下的,前面兴许还有,找找看!”

  两个侍卫点了点头,若非那妇人年事已高,又带着个人,要寻她的踪迹绝无可能。可即便她留下了一些踪迹,那些脚印也浅得很,一片落叶便可覆住。这一路上,他们是靠着树皮上一星半点儿的泥迹和些微剐蹭的苔痕寻到此处的,正心急这么搜索太慢,就发现了主子留下的记号,真是太及时了!

  事不宜迟,一个侍卫当即以刀作笔,在身旁老树的树皮上划下几个密字,而后一脚踹上树干,老树应声而倒,毒虫蛇蚁雨点儿般落了下来!侍卫懒得躲,横刀一挥,大风平地扬起,泼得蛇虫黑云般一团,噼里啪啦的砸入了沼泽,老树轰然倒下,巨弩般指向他们将去的方向,那一行密字则被压在了下面。

  “走!”月杀一声令下,三人便化作黑风长掠而去。

  ……

  夤夜时分,月光烛地,沼泽林外的地上仿佛落了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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