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38章

作者:她与灯 标签: 穿越重生

  “等等,你还没问我找他做什么呢,他一会儿不来怎么办。”

  李鱼翻了个白眼。

  “你叫他上刀山他都不带问的,我走了。不准跟我姐姐说哦。”

  杨婉在李鱼身后笑着蹲下身,弯腰照看炉子里的火。

  临近贞宁十二年的秋天,整整一个月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做噩梦,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

  她不敢让宁妃和尚仪局的人知道,每日仍然在内廷衙门之间传递文书,但是见到宁妃和易琅的时候,话明显少了不少。

  她的笔记里的空白补充到了桐嘉惨案之前,从张展春到黄刘二御史,字字句句,看起来虽然简洁冷静,她一贯的写作风格,却处处暗隐血泪。

  今日总算有了这么一件让她开怀的事。

  她想着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朝门前看去。

  金阳在望。

  邓瑛过来的时候,黄昏正好。

  他像是从太和殿直接走来的,身穿灰衫,袖口处沾着尘,他一面走一面将袖子挽起来走到杨婉身边蹲下身,“是受罚了吗?”

  杨婉将手叠在膝上,“算是吧。”

  邓瑛伸出便要去拿她的扇,“我来做吧。”

  杨婉摇头道,“骗你的,我没事。”

  说完拿起对他身后的李鱼招了招手,“过来。”

  李鱼任命地接过蒲扇,“行了,邓瑛你敢紧把她拎走,她在火前面,火都怕她。”

  杨婉忍不住发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辛苦你了。”

  说完起身对邓瑛道:“走,跟我进去。”

  邓瑛也站起身,抬头朝药堂看了一眼,“这个地方不是我能私入的。”

  “无妨。”

  彭御医走到门前,“今日看在杨姑娘和尚仪局的面上,可以破一次例。”

  说完侧身往里一让,“进来吧。”

  邓瑛与杨婉一道走进药堂。

  彭御医指着一张圈椅道:“坐这儿。”

  邓瑛站着没动,“邓瑛不敢,大人有话请说。”

  彭御医道:“你的伤是脚腕上,你站着我怎么看。”

  邓瑛一怔,“怎能让大人替我看伤。”

  杨婉拽着他的袖子把他牵到圈椅前,“我求了大人好久的,你可别说了,一会儿大人真不给你瞧了,我得气死在你面前。”

  邓瑛被她摁在椅上有些局促,却也不再说话。

  彭御医看了一眼杨婉,笑道,“也不至于和他置气。”

  说完对邓瑛道:“把鞋袜脱下,我先看看。”

  “大人,不可!”

  杨婉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腿偏向了一边,便松开了摁住邓瑛的手,朝门前退了两步。

  “我有些热,想出去吹会儿风,你不准惹彭大人生气,听到没。”

  说完,也不等邓瑛回应,转身走到外面合上门。

  门外的李鱼见她出来,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

  杨婉在台阶上坐下,“你不懂病人有隐私啊。”

  “什么玩样儿…听不懂。”

  杨婉托着下巴笑道:“所以你是个小屁孩。”

  “我要告诉我姐,你骂我。”

  杨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啊小屁孩。”

  邓瑛听着外面欢乐的人声,站起身向彭御医揖礼。

  “邓瑛贱躯,实不能冒犯大人。况且这脚腕上的伤是我戴罪时所受,本是责罚和警醒,无须医治。”

  彭御医示意他坐下。

  “本官是行医之人,不太过问司法。虽在宫廷,但道理是一样的,行医也是结缘,即便你真的是一个罪奴,只要罪不致死,我也愿意医治。你将才不肯脱掉鞋袜,是不愿意在杨姑娘面前失礼吧。“

  局外人一语点破。

  他却心里羞惭得难受。

  杨婉是与他最私近的人,近到看过他赤(裸)身子,只剩一布遮陋的样子。

  他在这个女子面前,应该早就没有“礼”可言了,而且根本不可能再找得回来。

  喜欢她这件事,就已经是犯了大错。

  所以他几乎像认罪一般,应了一个“是”字,

  彭御医道:“她现在不在,你褪掉让我看看,我看你进来一直在忍痛,这样下去后患极大,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地就废了吧。”

  邓瑛听完他的话,不再坚持,弯下腰挽起裤腿,他的脚腕自从广济寺回来以后就一直淤肿的厉害,每日穿鞋时疼痛钻心,他忍着没有与任何人说,也不知道杨婉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这样都疼是不是。”

  彭御医蹲下身,查看患处,“你这几日行走可多。”

  “在太和殿,难免行走得多些。”

  “难怪。”

  他说着站起来,“痛的根源在骨,伤了根本已经很难根治,但尚可调理。别说,这杨姑娘虽不通医理,看得倒挺准。她今年多大了。”

  邓瑛放下自己的裤腿,低头整理鞋袜,“十八。”

  彭御医站在窗边洗手,顺便朝台阶上看了一眼,也没深说,只道笑笑,“这般年纪,有这样的心不容易。”

  说完,忽听内阁值房那边宣吵起来。

  彭御医索性将窗大推开。

  “今日内阁是怎么回事。”

  邓瑛起身走到窗边,“今日是会揖,怎么了。”

  杨婉也站了起来,见邓瑛在窗边忙走过去道:“我听到了杨伦的声音,像是是在吵骂。”

第34章 晴翠琉璃(六) 你过得不好,是因为我……

  邓瑛转身走到门口,刚要踏阶,却被杨婉拦住。

  “我也要去。”

  邓瑛摇头,“你是女官,私见外官是大过。”

  杨婉绕到他身后,素衣单薄,她一说话,邓瑛就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透过衣料,扑在他的肩膀上。

  “就跟着你,我不说话。”

  邓瑛不敢回头,“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事。”

  她还是一贯的那个轻松的口气,“因为我心大。”

  不过,这是不是真话,倒也不重要。

  人都是被迫一个人行走的,如果有另外一个人什么都不质疑,什么都不过问跟自己一起走下去,那便是上苍最大的恩赐。

  邓瑛不知道自己这一具残身还能受多少恩典,如果可以,其他他都不是很想要了,只希望她在觅得归宿,功德圆满之前,能像现在这样,得空就来看看他,陪他走一段路,不求长短,走到哪里算哪里。

  ——

  内阁大堂内,张琮被杨伦逼坐到了台案后面。

  堂内燃着八座铜灯来照明,即便开了门通风,仍然熏烤得人汗流浃背。杨伦额上的汗水顺着脸和脖子直往中衣里钻。

  张琮的面门上也全是汗珠,他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已经晚了,你们师生两个以为我不想救周丛山?我之前那般苦口婆心地劝督察院的那些年轻人,不要再联名上书,结果,有谁真的听进去了吗?现在北镇抚司要杀人了,他们才知道畏惧,知道怕,有什么用呢?”

  杨伦道:“张副使上奏定桐嘉书院的罪,这件事阁老不知道吗?”

  张琮拍了拍大腿,“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你们现在也知道了,不也只能对着我发作吗?况先君臣后父子!北镇抚司的事我也过问不了!”

  杨伦背脊上的汗水一时全冷了。

  白焕移开手边的铜灯,站起身走到杨伦身后,“是只处死周丛山一人,还是几人?”

  杨伦回过头,“郑秉笔传来的话是,落在圣旨上的是周丛山并赵平令等其余十人。但是北镇抚司连日刑讯,诏狱里已经死了二十余人了,陛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召内阁协议,看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白玉阳在旁接道:“这些人的尸体今日由刑部接了出来,交给本家发送,家属前来认尸的时候……”

  他有些说不下去,“实在太惨了,那个十八岁的赵平盛,被抬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堆肉泥!都不成人形了。”

  白焕听完这二人的话,仰面闭眼,沉默了半天,忽然猛地咳起来,他背过身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双眼一红,一口鲜血直呕出来,顿时就扑倒在台案上。

  台案上的纸墨笔砚滚了一地。

  白玉阳顾不上其他人在场,惊喊了一声:“父亲!”

  堂内所有的人都被地上的那一摊呕血吓到了,只有杨伦反应过来,朝外高喝道:“快御药房叫人来。”

  “子兮……”

  白焕的喉咙像吞了一口火炭一般,低哑得厉害。

  他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沫子,朝众人摆手道:“不用慌,本阁无事。”

  说完,又向杨伦伸出一只手,颤声又唤:“子兮……”

  杨伦忙跨到台案前,“学生在。”

  白焕握住他的手,“明日……你我一道去督察院见刘御史。其他的都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