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宁馥正帮她打背包,闻言转身道:“谢我做什么?”
宋真笑了,“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
谢谢你做我的参照系。
她想起了什么,把背包从宁馥手里夺过来,“今天我见到老师了,他教我和你说一声,回来以后上他那里一趟。快去快去。”
宁馥到的时候,朱培青正带着老花镜在办公室里写东西。
宁馥余光瞥见是稿纸,字整整齐齐的。
朱培青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给宁馥,“上次试射成功,总部给全体项目组颁发了嘉奖令。这个是基地给大家准备的纪念。”
宁馥好奇地接过来。
盒子就是普通的纸盒,里面垫了一层软塑料,装的是一只保温水杯。
深红色的,上面鎏金的一行字——
“东风5号试射英雄组”
虽然略土,但很有时代特色。更重要的是,这杯子可是对她数年心血的褒奖啊!
宁馥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朱培青见她这稀罕样子,不由得笑道:“头一回?以后就还有你的呢。”
宁馥赶紧打断老师的话:“您可别说了,您要是说了,我非得把所有的奖励都集齐了不可。”
好家伙一个水杯集五年,项目要是推进得慢点,她再集个奖章啊绶带什么的,这辈子没准都闭不上眼了。还不如肥皂呢!
朱培青不知她这是什么毛病,于是摆摆手,“忙去吧。”
他看着爱徒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想想这姑娘上学时候鲜花一样的面庞,多嘱咐一句:“什么时候不忙了,把你的个人问题也解决解决。”
他是宁馥学业上的老师,工作上的领导,个人问题也忍不住操起心来。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宁馥没想到老师提起这一茬来,只能笑道:“我不忙了就谈。”
跟祖国谈恋爱多香啊,一直忙一直香!
朱培青看出她的敷衍,叹口气,语重心长,“注意休息,注意身体。”
宁馥点头应是。
——后来061基地的大伙就注意到了宁副主任随身带的那个水杯。别人都当个荣誉拿回家好好收藏起来了,就她,天天不离手,开会也端着,去发射场也带着,快被磨出包浆来了。
“物尽其用嘛。”她总是笑嘻嘻地说。
杯子里常年泡蒲公英水,据说是因为她容易上火,老流鼻血,喝这个管用。
*
宁馥跟着遥测的队伍走了很多地方。
从祁连山到天山,遥测点几乎都准备完成了,只剩下落区(低弹道落点)的最后一个点。落点站在库尔勒郊区。
DF-5的项目进入了攻坚阶段。所有人吃住都在统一的宿舍大楼里,不许回家,不许和家里通电话、通信,与外界的联系基本上被全部切断。甚至他们也被要求不能够写日记,所有带字的纸张不允许带离办公楼。
几乎人人连轴转,每天晚上都有几个办公室亮通宵的。宁馥大方地分享了她的下火秘方,蒲公英泡水大受欢迎。
她现在是弹头方面最年轻的总设计师,史无前例。
发射总指挥是她爹。
知道这对父女关系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大家却并不多么惊讶。
更何况宁馥……要说她是凭着关系坐到现在的位置,整个061基地都没人能信。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好事,以后是美谈。
出发前有个动员会,因这次进南疆路途遥遥,万分辛苦都可预见,更有可能遇见难料的危险,付出昂贵的代价。
宁博远作为发射总指挥,动员会上要作重要讲话。
所以他晚上出现在宁馥宿舍门口的时候,反倒将自家闺女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她连忙把父亲让进宿舍里。
宁博远一进来就觉得冷飕飕的。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即使中午热的能在沙地上烫熟鸡蛋,夜里也要盖厚被子才敢睡觉。宁馥的宿舍在一楼,格外阴冷,供暖也不好。
她腿上常年绑着她妈给做的护膝。
宁博远把手里的东西给她放桌上了。
“东西带好。不要嫌多。不要逞年轻。”
桌上有手电,电池,厚毛袜子,皮靴,翻绒的帽子和护耳,两包蒲公英,还有一些野外常备的药品。
宁馥眨眨眼,“您这是提前给我送行啦,明天不是还要见一面么。”
宁博远沉着脸,“明天我是总指挥,你是设计师。我给你践行,是——”
他突然不说了。
明天,是送壮士。
今晚,是别女儿。
宁馥搂着宁博远的胳膊,“我肯定全须全尾的回来,您放心吧。”
宁博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什么“上阵父女兵”的传奇啊美谈啊,都敌不过做父亲的担忧心疼。但他到底还是骄傲的。
“早点睡。”
宁馥乖乖点头应了。送走她爹,在桌上那一大堆的东西下面,翻到一罐水果硬糖。
*
前往库尔勒的队伍出发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又转汽车,走了整整一天,才到地方。工程建设和遥测设备的调试同时开始,宁馥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她身边儿的保卫干事什么时候换成牧仁赤那了都没注意。
一个半月,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宁馥在她的工地旁边的临时帐篷里接到了马铁军的电话。
“马主任,有何指示?”宁馥声音微带笑意,这两天的工程进展顺利,她的心情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马铁军却并不是要说工作上的事。
“朱老病了。”他一句话就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马铁军平日里也不是话多的人,此刻仿佛更加惜字如金。
“他不愿大伙操心,一直保密。”他的声音也变得艰涩了,“但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宁馥整个人僵住了。
不知过了几秒,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师……严重吗?”
她知道问也是徒劳。
如果不严重、如果不到瞒不住的地步,马铁军根本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更不会给她打这个电话。
宁馥一向聪敏,口舌厉害,但此时,竟一句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立刻回去。”她在电话中对马铁军说道。
马铁军沉默一阵,“朱老说过,谁也不许因为他住院的事情耽误工作。”他心里……也不好受啊。
宁馥发狠地咬了咬唇,“那是他没听过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在这里的任务已经要收尾了,她不能再多等一分、一秒。她也知道马铁军的沉默意味着默许,哪怕他事后一样要给她擅离岗位定性。
“主任,您转告老师,”哪怕任务积分清零,哪怕上级下处分——
“万里迢迢,我也要回来看您。”
▍作者有话说:
*出自《士兵突击》
32.以身许国(32) [VIP]
第三十二章
宁馥放下电话就准备收拾东西返回。
马铁军在电话里说, 朱老病情严重,从基地送医院后,又转到了B城的大医院。
他年轻时参与的几个保密项目,身体透支, 又受过辐射, 胰腺癌, 发现就是晚期, 已经扩散了。
前段时间恶化迅速, 送到兰州的军区医院, 结果军区医院也是束手无策。马铁军给宁馥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转到B城医院的朱培青已经放弃了手术。他自己神志尚且清醒, 拍板给家人们做了决定。
知道他身体出了问题的,也就只有马铁军等项目组的骨干。
朱培青自己要求的, 不要惊动太多同|志、不要影响项目组的正常工作。
马铁军给宁馥打电话,是因为他知道对于宁馥来说,朱培青这个老师意味着什么;同样,作为朱培青晚年培养出来的最得意的弟子、更是他后来的左膀右臂、最欣赏的同事和最器重的下属,在自己病重的时候,朱老怎么可能不惦念那个孩子?
宁馥身在库尔勒, 连火车都不通。她要立刻赶往B城,先要做汽车到最近的县城,才能坐上火车,路上至少要四天的时间。
她心急如焚。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断侵蚀、撕扯着她的理智。
——如果此刻她不立即回去,可能……可能连老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恨不能肋生双翅!
“你要去哪?”牧仁赤那站在临时帐篷门口, 问道。
宁馥低声反问:“你要拦着我吗?”
牧仁赤那沉默了。
宁馥转身面对他, “让开。”
一小时后, 就有前往县里执行任务的车, 是目前最快的选择。
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动不动,他几乎连帐篷里的光线都给遮住了。他也不说话,就像一尊雕像般那么站着。
宁馥咬牙,她不想说伤人的话,牧仁赤那也只是尽他的职责,更是为了她好。她只道:“你让开。让我出去。所有的责任我会承担。如果不去,我会后悔。”
牧仁赤那微微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又站稳了身形。
这次他开口了,声音紧绷,因为字斟句酌而显得生硬:“这样,是不对的。”
他自己是军人,最明白什么叫做“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也明白宁馥,对她重要的人和对她重要的使命,她现在要做个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