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戚远航深深地看了戚诺一眼，缓缓开口说道：“子固，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你还要为父说出来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之中已经多了几分冷厉，戚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脸色忽青忽白，只是顶着父亲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戚诺还是没忍住辩解了一句：“可是父亲，二弟在我们家生活了二十年，你们也养育了他二十年，我们朝夕相处，情分非同寻常，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其实戚诺更想说的是，血缘的关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跟那个没有真正相处过一日，拥有血缘的亲弟弟相比较起来，家中的这个假弟弟无疑更加亲近，反正丞相府不缺一口吃的，养着他也就是了没必要将他的真正身份揭露。
戚远航看出戚诺的心中所想，他不免有些失望，虽然自己也舍不得戚妄这个孩子，但是他更加清楚谁才是自己真正的孩子，他该对谁好。
不过可惜，戚诺似乎并没有看明白这一点，他舍不得那个假弟弟，甚至还想出了真假放在一起，当做双胞胎养的荒谬点子来。
这孩子打小聪明，戚远航并不相信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些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更加失望。
“依照你所言，血缘并不重要？你是这个意思吧？你和他二十年的兄弟之情，比得上你和你弟弟的血缘关系，他享受了他本来不该享受的二十年人生，因为这份感情，所以就该继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享受下去？”
戚诺听出戚远航语气不对，但还是辩解了一句：“父亲，这不一样，他当时只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因为他父母犯的错而责怪他？这不公平，他是父亲和母亲养育长大的，对他的为人品性自然是十分了解的，难道我们就要因为他父母犯的错而惩罚他吗？这对他何其公平？我们不能这么对他！”
说到最后，戚诺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但是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自己相处了二十年的弟弟不是亲弟弟，父亲母亲还打算让他们各归各位？什么是各归各位？让那个乡下来的孩子占据丞相府二公子的位置，让丞相府养大的二公子回到乡下去，是这个意思吧？
二弟他怎么能到乡下去？他在翰林院做得很不错，明年就能外放做官了，等在外历练三五年，就能直接回京，他未来还有大好的人生，若是现在让他回去，岂不是一切都要毁了？
父亲怎么能这么狠心？他非要毁了二弟才行吗？
知子莫若父，虽然戚诺未曾说些什么，但是从他的表情动作上，戚远航还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戚诺，你让为父很失望，若是你处理公务一直都像是现在这么糊涂，为父便要怀疑你是如何坐上这户部侍郎的位置。”
这话说的严重，戚诺的脸色刷得一下变了，他想开口辩解什么，但是却被戚远航抬手阻止了。
“这件事情上我们一家都是受害者，但唯独戚妄不是，他享受了他不该享受的人生，这是他的母亲替他偷来的人生，我和你娘，包括你对他的感情是建立在他是我们孩子的前提上投入的，他若是我们的孩子，享受这份感情，享受我身份带来的便利是天经地义的，但他不是，他便没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能做到丞相这个位置，戚远航的头脑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戚诺那么感情用事，若是在公务上感情用事，他怕是根本坐稳丞相的位置。
虽然他也同样舍不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但是戚远航更加清楚一件事情，他们家没有对不起这个孩子，他们对不起的只有自己的亲生孩子，若是不把他送走，留下的话只能给自己的孩子添堵，而且这件事情若是闹出去的话，一个处理不好，怕是会成为政敌攻讦他的把柄。
只是让戚远航失望的是，自己赋予重望的长子竟然如此糊涂，重情确实很重要，但是是非不分的重情确是灾难，他们家现在看着一派花团锦簇，然而盯着他们的人却不少，若有行差踏错，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戚诺，为父教导你这么多年，却不想你竟然这么糊涂，为父现在不想跟你说些什么，你且回去好好思考思考，若是想明白了，再来跟为父说。”
说完这番话后，戚远航不打算继续跟戚诺说些什么，直接打发他离开了。
戚诺没敢多做停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离开书房之后，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陡然消失，想到父亲刚刚看他时候那失望的神情，戚诺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父亲在失望些什么，但是理智虽然明白，感情上却无法接受，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已经是一片坚定之色。
戚诺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很快便转身大步离开。
对于发生在父子两个之间的谈话戚妄一无所知，他每天依旧维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早起去翰林院上班，天黑之前回家，剩下的时间都是陪着秦嫣然。
这一次怀孕对秦嫣然的身体损耗很大，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消瘦的厉害，每天也只有在戚妄陪着她的时候她能用些饭，其余时间她不是昏睡着，就是靠在床上发呆。
这天晚上回来，戚妄看着躺在床上的秦嫣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嫣然，你今天有没有舒服一些？”
秦嫣然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到这话后，她抬头看向了戚妄，原本黯淡的双眸之中多了些许亮光，她朝着戚妄笑了笑，温声说道：“我很好，谢谢夫君。”
其实她还是没什么精神，但是她不想让戚妄担心，所以才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我今天多吃了两口饭，也没有吐呢，孩子比之前乖了一些，想来是知道我这个做娘的很辛苦。”
“唉，大嫂今天过来了一趟，给我送来一些血燕窝，我让人炖了，味道很好，我吃了一些，没有吐呢。”
“还有，我娘差人送来了两个丫鬟，说是很会照顾孕妇，我把人留下了，现在跟你说一声，你不会怪我吧？”
说到这个的时候，秦嫣然的停顿了一下，语气发生了些许变化。
她现在已经嫁入丞相府了，以她的身份，其实算是高嫁了，像是这种成婚后还从娘家带人来的事情，做起来其实有些不太合适，只是她的身体实在不好，她娘不放心她，所以才特意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
戚妄虽然很疼她，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说开的好。
看着秦嫣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戚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之色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道：“无妨，就算母亲在家的话，她也不不会怪你的。”
得了戚妄的话后，秦嫣然方才放心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小声说道：“对了夫君，娘出去都有大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她到底去做什么了？”
秦嫣然实在觉得奇怪，自己这个婆婆平素里最不耐烦出去了，有时候就算去城外寺庙上香，她都是能不去就不去，这一次突然离开这么长时间，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戚妄帮秦嫣然捏腿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帮着她捏起推腿来。
“不知道，父亲说母亲是去舅舅家了，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秦嫣然笑了笑说道：“那便好，习惯了母亲在家，现在突然离开了，我还有些不太习惯呢。”
戚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那以后若是你跟着我到外地赴任，你还想把母亲一起带去么？”
秦嫣然笑眯眯地说道：“若是父亲母亲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可惜母亲舍不得父亲，我只能委屈自己一个人跟你去了。”
小两口笑闹着说了几句话，秦嫣然原本恹恹的精神好了许多，戚妄趁机让人送了些她爱吃的过来，哄着秦嫣然吃了一些。
等她用过饭没多久，乳娘将他们的女儿戚敏盈抱了过来，戚妄抱着秦戚敏盈陪着秦嫣然说了会儿话，见她露出疲倦之色来，戚妄方才离开。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在书房睡的，就是为了不打扰到秦嫣然，对他这个丈夫，秦嫣然极为满意。
几天之后，林琴霜带着戚妄回到了京城。
第1143章 替换的人生
“阿戚,马上就到家了，你不用紧张，你爹还有你大哥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会欢迎你回来的。”
林琴霜怕戚妄有心理负担,回来的路上一直跟他说戚远航与戚诺的好,让他不要害怕和他们相处。
戚妄只是微笑，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这个世界上有人看中血缘，有人看中感情，很显然，林琴霜是在意血缘关系的,但是戚远航和戚诺两人,戚妄却不敢保证了。
毕竟在原剧情之中，这件事情真相大白之后,那两个人还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戚二柱,就连戚三柱也因为他们的缘故鸡犬升天，最后坐到了四品大理寺卿的位置。
戚妄并不觉得这靠着林琴霜一个后宅妇人的力量可以做到,若非戚远航与戚诺帮忙,凭着那无权无势的兄弟二人,是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在原剧情中,原主已经在来京路途之中被害死，丞相一家怕是认为当初的抱错是意外,加上调查的结果显示戚家人对原主不错,再加上他们对戚二柱的感情,会帮忙也是正常。
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跟原剧情之中不一样了，他还活着，王招娣是故意换掉两个孩子的真相也被暴露了出来，若是知道戚二柱不是无意抱错的,而是王招娣有意为之，他们又会如何选择？
“阿戚，阿戚？”
见戚妄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林琴霜不免着急了起来，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两句，戚妄回过神来，抬头朝着林琴霜看了过去，见到她脸上露出的浓浓担忧之色，戚妄眨了眨眼睛，温声说道：“娘，我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林琴霜叹了一口气，眉心微微拢起，却未曾说些什么。
她其实也在担心，但是却不好在戚妄面前表露出来，这孩子好不容易才回了家，在外面被那面甜心苦地养了那么多年，对丞相府怕是没什么归属感，虽然这些天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林琴霜可以感觉出来，其实这孩子还是没有把自己当做丞相府的一员，他就像是游离在外的陌生人似的，他知道自己是丞相府的孩子，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想要焐热这颗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做父母的缺失了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二十年，以后怕是要花费千倍百倍的功夫才能焐热他的心。
不过现在已经很好了，这孩子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慢慢接纳自己全新的身份，以及本来该好好相处，但是却错失了二十年的亲人。
马车穿过繁华的大街，最后停在了城东的朱雀街上，再往前不远，便是朱红色的巍峨宫墙，琉璃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单从丞相府的位置，就能看出来戚远航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地位，能住在这片的人家皆是非富即贵，丞相府就算是在这些王孙贵族的府邸之间都算是拿得出手的。
马车没有在府外停留，直接从正门进了丞相府，到了后院开阔的地方后，戚妄先一步下车，然后伸手将林琴霜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在赶路，林琴霜的身体本就不是太好，舟车劳顿让她整个人都十分疲惫，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有些站立不稳，身体不由得晃了晃。
虽然戚妄是林琴霜的儿子，但到底是个成年男性，不好长时间扶着她，好在徐嬷嬷及时过来扶住了林琴霜，她在徐嬷嬷的身上半靠了一会儿，等到缓过劲儿来后，林琴霜将收拾东西的活计交给了徐嬷嬷，而她则带着萧漳朝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穿过花园，走过蜿蜒的走廊，很快他们就到了清江苑外，先前便已经有小丫鬟赶来报了信儿，清江苑伺候的下人们早已经守候在院子里面，见到女主人回来，他们齐齐行了一礼。
“给夫人请安。”
林琴霜免了他们的请安，又指了指身边站着的戚妄，淡淡地开口说道：“这是二少爷。”
下人们闻言，心中如何震惊不提，不过他们训练有素，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恭恭敬敬地朝着戚妄行了一礼。
“给二少爷请安。”
从小生活在村子里的戚妄显然很不适应被三十多人弯腰请安，他脸上露出些许慌乱之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琴霜见状，抬手握住戚妄的手，笑着说道：“阿戚，这样的场面以后你每一天都会见到，你要早早习惯了才行。”
说着，林琴霜满眼鼓励地看着戚妄，示意他让这些人起来，戚妄犹豫了一下，有些气势不足地说道：“你们起来吧。”
下人们纷纷站直了身体，不过头仍然低垂着，不敢去看戚妄。
似乎被这一幕注入了勇气，戚妄比起刚刚的紧张不适要好了许多，他脸上带出了些许笑容来，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林琴霜拍了拍他的手，拉着他进了屋子。
守在外面的下人们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都被刚刚发生的一幕给弄懵了。
不是，这个二少爷是打哪儿来的？看夫人对待他态度，似乎有些亲密过头了，而且隐约还透出了些许讨好之色来。
这也太诡异了，明明夫人都已经是丞相夫人了，当今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就算面对当朝公主，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站着，根本不需要讨好对方。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不管下人们怎么想，却不能议论主人的事情，很快他们就各司其职地忙活了起来。
丞相府的生活对于原主来说，与之前的日子完全就是天与地，若是原主在这里，想到自己原本应该过这锦衣华服的日子，但是却在桃花村受了二十年的苦，真正的戚二柱取代了他的人生，甚至在他惨死之后，依靠着他的家族以及家人，一步步踏上了高位。
难怪原主会那么不甘心，任凭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不会甘心的。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的任务之后，戚妄其实大概明白会有他的到来——一个人无论怎么变化，智商和能力都不会改变的，若是能重来一次，他们拥有的也不过只是知晓先机这样一个金手指罢了，但是事物每时每刻都是在发生变化的，他们改变了一件事情，那他们的‘先知’就无法再用，谁又能保证他们一定会赢？
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原主只是一个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小子罢了，他的智商他的能力都无法让他破开这个局面，他想要改变这一切，所以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之后，才有了戚妄的到来。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戚妄其实相当于被委托者请来的外挂。
下人们伺候的很尽心，在林琴霜的不断安抚下，戚妄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是半下午，距离戚家的男人们下班回来并没有多长时间了，母子二人休息了没多长时间，许成君便匆匆赶来请安。
“母亲，你回来……”
然而许成君的话音未落，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林琴霜旁边的那个男人，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嗓子里面，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个与自己夫君极为相似的男人，不过他要更加年轻一些，眉眼间的轮廓也要更加柔和一些，而且他身上也没有自己夫君身上的那种冷冽气质。
这是一个乍一眼会让人误以为是戚诺，但是仔细一看却不会让人认错的男人。
他是谁？他怎么会跟林琴霜坐在一起？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许成君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饶是她性子向来沉稳，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