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越流歌
如今听到少夫人也在劝,秦海可算有了底气,挺直腰背附和道,“少夫人说的太对了,少爷忙了半天,还是快进去歇着吧,这段官道平坦开阔,我一个人便能驾驭车马,您只管放心。”
杨妈和百叶也凑上来主动请缨:“若是人手不够,我们也可以出去帮忙,少爷快进来休息。”
所有人都在劝他,陆时寒也觉得盛情难却,只能顺水推舟的把缰绳交给秦海,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便掀开帘子。
他进马车先端起茶水慢条斯理的饮了一杯,才在无人的一侧坐下,笑盈盈的看着颜芝仪问:“仪儿可是觉得无聊了?”
颜芝仪想要凑上前跟他说悄悄话,才挪动一点就被制止了,“我虽在外头拍去了大半尘土才进来,仍然一身灰尘,仪儿还是别靠太久才好。”
“我又不嫌弃寒哥,怎么寒哥反而嫌弃我来了?”颜芝仪有点不服气,她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反正不管衣服脏不脏,赶了半天的路,晚上也是要洗漱换过一身衣服的。
陆时寒失笑,“我如何会嫌弃你?只是怕将你的衣裳也弄脏了,天黑之前可是要去一个镇上投宿的,同行的还有几家女眷,若是下车时仪儿一身灰尘在旁人面前丢了脸,岂不是要怪我?”
若是平时,她肯定要要顺势打听同行几家女眷的身份。
他们是从客栈装好行李才去镖局汇合的,她一直坐在马车里不曾探出头来看,还不知道同行都有什么人,听他提起来肯定要追问几句。
然而颜芝仪此时却只是倔强的往他旁边挪了挪,一脸“我这个距离够远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陆时寒好笑之余,语气带了几分笃定的问道:“仪儿叫我进来可是有话要说?”
颜芝仪轻哼,“你又知道啦?”
但她都快习惯他的料事如神了,已经学会了不去在意这种小细节,哼完便主动掀过这篇,一脸神秘道:“我已经帮你想出办法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陆时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办法?”
“出书呀。”颜芝仪以为他问的具体办法,抬起尖尖的下巴一脸傲然,就等着陆时寒听完,露出与杨妈百叶一个时辰前那如出一辙的震惊中充满佩服的表情了。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优秀啊。
一身光华连男主都盖不住!
陆时寒:……
他已经明白她在指什么了,但是很显然并没有像杨妈百叶那样一惊一乍,反而很有些一言难尽,他记得她午膳时魂不守舍,一看就知是在琢磨正事,到此时已经琢磨了大半日,万万没想到她就琢磨出了这个结果。
陆时寒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仪儿说的可是诗词集那种?”
他表情这般为难倒,也不是觉得颜芝仪异想天开,恰恰相反,他对自己十分惭愧,怀疑可能是今日在悦来客栈一蹴而就、才思敏捷作诗的模样,让不知情的仪儿对他产生了什么误解,以为他真是李员外嘴里那种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绝世天才。
殊不知李员外那说话习惯,是带着商人特有夸张感,他那首诗刚好暗合了客栈名字,李员外心满意足,自然就恨不得把他夸到天上去,其实那样一首浅显易懂、类似打油诗的作品,随便叫个举人来写也不会多为难。
正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诗词歌赋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作上两首,并不代表他就精通此道。
说起来在高中状元之前,陆时寒并不算在坊间熟知的江南才子之列,进京赶考途中,也就府城周围的书生偶尔听过他名字的,毕竟十八岁的举人,放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也不多见,人家看到他的年纪也会对他印象深刻两分。
至于说多么看重这个年轻对手就未必了,江州以外的读书人又不知道他十八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名列前茅的好成绩,哪里会知道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竟然是大魔王?他们回忆了下,少有诗作扬名的江南才子中,好像没有陆时寒这个名字,对他的兴趣就失去了大半。
于是各路大学霸都被宴请邀约缠的脱不开身之时,陆时寒得以清清静静的进行考前复习,最后在考场上用自己真正感兴趣和擅长的领域——经义策论,压过了那些诗才突出的考试对手一头。
陆时寒能够被当今钦点为状元,除了皇帝以外,还要感谢另一人,如今的次辅冯柏元。
会试那场,陆时寒的诗赋依旧发挥平平,比起他那令人惊艳的策论更是黯然失色,让几位才华横溢的考官颇为失望,便想将他的名次压一压。
刚好遇上主考官是以务实闻名的冯大人,他看见陆时寒那篇策论不说惊为天人,却也欣赏不已,便力排众议给了他第九的好名次。
冯大人私以为这个年纪轻轻便又独特政见的考生排前三也使得,毕竟朝廷取士是希望有更多的能臣干吏造福百姓,又不是选才子来写诗,策论才是最重要的。不过都是为朝廷办事,也不能一点不给同僚面子,就定下了第九的名次,这样其他考官面上好看,而会试的前十名在殿试都有资格被圣上亲自阅卷,这位考生只要保持会试的水准,圣上定不会埋没人才。
后来陆时寒果然被当今钦点为状元郎,当日力排众议的冯大人欣慰自己没看走眼的同时,在外也成就了一番千里马和伯乐的美谈,
当然那些都是题外话了。
陆时寒诗才一般不只是考官的评价,他自己心里也有数,是以从未想过要出一本诗词集。
其实就算他精通诗赋,也不可能在未及弱冠的年纪出书立著,那未免太过狂妄自大,多少比他更为博古通今、才华横溢的前辈,也不敢在二三十的年纪轻易出书,一般都要打磨到四五十、自认可以当得起这份殊荣之时才肯出书立著。
而那些前辈出书往往还要自己备好印书等一应花费,书商都是精明之人,但凡能够写书大卖的才子名士,他们早就捧着古籍孤本前去游说了,主动找上门的大半都不会重视,只叫人自备银两,印得多费用也高,虽然在他们那处印书,也能免费放到书商名下的书铺寄卖,但那样一本两本的售卖,能够将印书的本钱赚回来便是幸事,大部分前辈出书都是为了附庸风雅、能够赠以亲友或子孙晚辈,指望靠出书赚钱怕是痴想妄想。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颜芝仪真心实意指望他出书赚够在京城买房的钱,陆时寒简直压力山大。
可他也知道,仪儿会给出这种建议是因为她对他深信不疑,始终认为他是最有才华的人,坚信他的作品将毋庸置疑受到世人的追捧。
她待他如此深情厚意,他又如何能怪她坐井观天?
陆时寒只觉得又感动又愧疚,想在不打击她积极性下委婉劝她放弃这个打算,他委实担心这书一出,将会让他们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到那时他丢脸事小,就怕在京城置产更加遥遥无期了。
不过他还没想好如何组织语言,颜芝仪已经歪了歪头,很是意外的看着他:“诶,寒哥原来还想出诗词集吗?”
她记得原著设定男主是出了名的实干派,天赋技能都点在治理朝政、造福百姓上面了,文章也写得极好,唯独不是很擅长写诗。
甚至穿来的这几年她也观察发现了,江南隔三差五就要出几个三岁会背诗、五岁能作诗的神童才子,简直是将“写诗要从娃娃抓起”这句话贯彻到底,偏偏头顶主角光环的陆时寒没有让人传颂的佳作,可见他确实不精通此道。
只是万万没想到,不太会写诗的陆时寒内心深处还有这样一个远大的梦想,果然是干大事的人,迎难而上的精神令人感动!
从她眼神中看到了钦佩的陆时寒:“……”
颜芝仪感动的不忍心拒绝了,只好委婉的道:“诗词集以后再说吧,咱们这一次先出考题集。”
陆时寒持续无语中,很怀疑她眼底那微妙的同情究竟是不是他眼花。
只是比起刨根究底,他此时更想满足被她勾起的好奇心,“何谓考题集?”
“就是寒哥这些年参加乡试会试和殿试时遇到的那些考题呀,咱们可以将这些考题抄录下来并且附上你个人的理解和思路,即便每届考题都不相同,有了你的思路理解,多少也能给人一些启发,同时也叫那些还未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感受一下科举试题的难度,从而衡量自己有没有参加的必要。若是这些内容还不够丰富,寒哥可在最后加上你这些年的学习方法,除了必读的那些经史子集可还有推荐数目,以及你以过来人身份想分享给莘莘学子们的一些经验和建议。”
陆时寒这一次确实有被震撼到,不仅仅是因为她给的建议太过超凡脱俗,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为她话里的这份眼界格局而动容,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他虽未能成就丰功伟绩,可若能以过来人的身份为天下读书人提供一点经验帮助,哪怕只是些微小的工作,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陆时寒承认他心动了,即便不为挣钱,也想要去做这件事,刚还说要颜芝仪保持距离、别被他身上的灰尘给弄脏的人,此时却主动握回了她的手,双目发亮、柔情似水的看着她,“仪儿如何会想到这般绝妙之法?”
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反应,颜芝仪一本满足,脱口而出:“寒哥你可是本朝最年轻的科举状元,若能出这样一部考题集,得到消息的读书人定然纷至沓来、前赴后继。”
他们就直接数钱数到手抽筋!
陆时寒:……
大意了,没想到她的出发点竟然这般“庸俗”,跟他想象中的格局胸怀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陆时寒竟然也不觉得失望,目光依旧清亮的赞道:“仪儿高明远识已然强我许多!”
颜芝仪虽然尾巴快要翘上天,但还是不敢跟陆时寒比肩的,微微压了压下巴谦虚道,“寒哥过奖了,我也就是有些小聪明,此事还需要寒哥的才学名望才能促成。”
杨妈和百叶坐在车里无聊得紧,姑娘和姑爷的对话她们插不进去,也忍不住时时抬头瞧上一眼,只见他们说着说着越靠越近,很快又不分你我的靠在一起,姑爷竟头一次把自己说的话给忘了。
她们瞧在眼里也不好提醒。
虽听不大懂姑娘给姑爷出了什么主意,也不甚清楚出这本什么集究竟为了什么,但杨妈和百叶也能看出来,姑爷要学问有学问、要本事有本事,却一点也不嫌弃她们姑娘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姑娘给的意见竟是当场采纳呢。
在外人瞧来陆状元竟叫个女人做了主,委实太不够男子气派了,但作为姑娘的陪嫁下人,她们瞧见这一幕却只有高兴的份。
百叶和杨妈已经喜上眉梢了,还要掩着唇不让声音发出来,彼此对视一眼,又悄无声息将头埋了下去。
陆时寒确实被颜芝仪的建议惊艳到了,接下来都没想起要去外头帮书童一事,坐在车里跟颜芝仪你一言我一语,商谈了大半个下午,将考题集的大致框架敲定了下来,具体内容就只能让陆时寒全权负责了,颜芝仪毕竟是个不学无术的学渣,她没能力也不想去揽这事。
不过,颜芝仪强烈建议的《状元密卷》被毫不犹豫否决,她还是很不服气的,这名字多好多有话题度啊,那些做梦都想考状元的读书人看到这两个字还不疯狂买买买?
遂据理力争。
可惜陆时寒好说话的时候对她百依百顺,不想退让时也是油盐不进,比如当初冒天下之大不韪、连两家长辈都不支持的前提下依然坚持要娶她,还让他娶上了,甚至连婚期都提前了一两年!
也比如现在,任颜芝仪如何软磨硬泡,他还是坚持《状元密卷》不合适,本朝状元数不胜数,他只是其中之一,小小拙作实在担不起如此大名。
颜芝仪眼珠一转,“那叫《陆状元密卷》如何?”
陆时寒摇头,脸上虽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如就叫《陆氏笔谈》。”
颜芝仪:……
听起来是高大上了,可是这也太低调了吧,一听就是卖不动、等人死后才被发现价值疯狂销售的那类书。
最关键的是他们这是教辅书、考题集啊,搞得跟随笔杂谈一样,还想不想割韭菜了?
之后的时间,颜芝仪都在试图劝陆时寒回心转意,她主动退一步,表示书名上不打“状元”这个招牌了,等日后准备就绪了、还可以私下找合作的书商一起炒作嘛。
陆时寒倒也欣然接受了各退一步的方案,答应再重新考虑书名。
索性他们进京还有些时日,等他回去写完内容还不知道要多久,慢慢想书名也无妨。
连《陆氏笔谈》这种都能想出来,颜芝仪已经觉得陆时寒是个起名废了,非但不敢再催他,反而还要好言安抚,如此一碗鸡汤熬下来,她觉得嘴皮子都有点干了,正想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嘴,动作到一半才意识到外面动静不对,马车好像走得特别慢了,外面还能听到很多交谈声,说着她似懂非懂的一口方言,一听就知道不是镖局的人在说话。
难道他们已经离开荒无人烟的官道了吗?
颜芝仪如此猜测着,抬起的手不由换了个方向,去把自己这边的窗帘子掀起一角,便看到一辆与他们并肩而行的马车,不由“咦”了一声。
陆时寒靠过来,瞧见那辆比他们这精巧数倍不止的马车,正想给颜芝仪解释一二,就见她飞快把头探出去又收回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陆时寒:“为何前面队伍走这么慢,我瞧着也不像是出了事故的样子。”
“事故?”陆时寒顿了顿,也学着她的样子探头瞧了一眼,只是同样的动作颜芝仪搞得跟做贼一样,他却慢条斯理、赏心悦目得很,坐回车里后微笑解释,“前方应是今夜要住的客栈,镖局的人需得同客栈确认马棚足够才能入住。”
颜芝仪更是满头雾水:“天色还这般早,咱们就要停下来投宿了?”
说好的日夜兼程,原来就是这么个兼法?
第三十四章 果然是她想象不到的快乐啊……
陆时寒一脸无奈的问,“用膳时赵少当家特意叮嘱的那些沿途事宜,仪儿竟是半点没听进去吗?”
颜芝仪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她那时不是当壁花去了吗?而且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件大事,没听见多正常啊。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陆时寒也只能甘拜下风,认命解释道,“赵兄说水伯镇不远处有一条镖局和商队开辟出来的近道,走那处可将两三日的路程缩短至一日,唯有一点不妥,那条路方圆几百里荒无人烟,一旦天黑前没走出去,恐怕连落脚的农家都碰不到,只能夜宿野外,如此一来,倒不如在水伯镇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启程抄近道,天黑之前想必能赶到下一座城池。”
颜芝仪可是知道陆时寒平时多早起床的,连他都说明天要早起赶路,她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明日一早是多早?”
“大抵是鸡鸣时分。”
颜芝仪:……
赶路也要闻鸡起舞了吗,这也太拼了。
就像颜芝仪知道陆时寒早睡早起,陆时寒同样清楚让她早起有多困难,正想握住她的手安慰一番,告诉她明日若是实在起不来,他可以用被子将她裹着抱进车里。
虽然免不了要被赵兄和他的那帮弟兄打趣一路,但他们已是拜托堂的夫妻,此举并不算太出格,至少对她的名声无碍。
奈何他因为组织语言慢了半秒,安慰夫人的工作就被百叶抢走了,“反正咱们一天都在车里坐着,姑娘要是没睡够,白日接着睡便是了。”
“对哦。”颜芝仪恍然大悟,在哪睡不是睡,明天就是半夜起来,她也不用担心睡眠不足的问题。
陆时寒:……
百叶说完就被杨妈在暗处掐了一下,只得呲牙咧嘴的闭嘴,可惜陆时寒再也找不回被她打断那个话题,因为颜芝仪心里石头落了地,便把这茬揭过去,掀起帘子又去外面看了一眼,这时和他们并排且更为华丽精致的马车窗帘也被掀起一角。
对面弧度远没有颜芝仪这么豪放,恨不得把整个人探出去瞧热闹,窗帘子掀得特别开,连带着同她挨着坐的陆时寒也不小心出境了半张脸。
而对面却小心翼翼得紧,只露出中年妇人那保养得宜的上半张脸,视线不小心和颜芝仪对上,还不等她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妇人便忙不迭将帘子放下,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这让自认为人见人爱的颜芝仪有些郁闷,于是也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陆时寒一见她没了兴致的小脸,便觉出不对,温声问道:“仪儿可是瞧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