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有竹
玲珑终于明白了随厨子为何看不上她的菜品了,两者之间如家常菜对国宴菜,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只是纵使随厨子技艺高超,徐家三人偏是不贪食的,在此之前,徐郎君更愿意自己煮饭食和随娘子两人吃,嫌的就是随厨子做的菜,雕砌太过,尝一时新鲜尚可,日日吃就失了真正的饮食之味。
读书之道,唯乎于心,饮食之道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宁愿吃贺嫂子煮的家常菜肴,喝油茶,清粥,菌汤面,吃凉拌豆芽,炒素豆苗,滚丸子豌豆苗汤,蒸风干板鸭,煮一锅咸淡正好的腌笃鲜,油饼,米饭,这些寻常吃食,比随厨子拿手的“山海一绘”更得人心。
随厨子在徐府全无用武之地,被随娘子调入随园,做了随园的掌厨,为那些来随园寻徐知安的学子们做饭。
因为做饭做的太好吃而被主家嫌弃,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玲珑馋的时候还是愿意吃随厨子做的饭的,她可没吃够,人心饱满的时候,就不讲究这菜失不失其真了,味道好就能掩住一切。
随厨子被主子们冷落了许久,终于来了个肯吃他做的菜的新主子,顿时信心大涨,每日要给玲珑特制一道拿手菜。不多做,就一日一道,省得拿手的本事还没施展完,她就吃腻了。
玲珑想着,随府菜已自成一系了,许是该做个食谱,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要不然,许没过多久就该失传了。
徐知安揉她的头:“家里许多事还不够你操心的?随家饮食太奢逸,只为满足奢豪家族的口腹之欲,于国于民无益,失传就失传吧。”
玲珑拨开他的手:“如今是无益的,若传至将来,千百年后,那时人若得了,许是另有一番际遇呢,横竖就是费些笔墨罢了。”
徐知安无奈摇头:“你若有空闲,就自去,可不许指使我,这几日琐事繁重,容我清闲几天吧。”
玲珑阴阳怪气嗔说:“日日笙歌,还累什么,我听平湖说,你们昨日饮酒唤了伎子助兴……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真真好兴致。”
徐知安听的哑然而笑:“又胡说,还拿先生的文章打趣,我昨日见他们唤了伎子,略坐一坐就出来了……若无此事,也不能辨出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交。他们只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只看到,若小节都不能守,又谈何大事,即使真做了大事,到头来只怕也是毁誉参半……别恼了,我再不与他们相交便是,嗯?”
玲珑转嗔为笑:“好吧,这次就不恼你了。我非是嫌那些伎子腌臜,是可怜她们身不由己,这大冷天,她们只穿单薄两层衣裳,冷的发抖,还要故做笑颜。若让她们多穿两层衣裳,又要失了弱质纤纤的可怜风流,男人们一时喜好,就逼得那些人受这些苦楚。都是一般样的人,何苦糟蹋人。”
徐知安听着听着,就将她揽怀里,紧紧拥住。
世人眼中的众生是分三六九等的,唯她眼中,众生皆平等,不是一视同仁的平等,而是她身处高层,却依然会怜悯处于泥淖中的人。
第53章 过年 顾家诸事
徐府的日子快, 一眨眼就要过年了,在顾家时,年事总要忙一个来月, 徐家这边轻省, 家里有商铺,园里有人手,年货都不必随娘子和玲珑操心, 她俩只管让针线铺的人来给家里几个人裁制过年穿的衣服就好。徐郎君与徐知安两个略忙些,府里和随园的春联都是要亲写的,不止如此, 腊月里时, 就有许多人家携礼来随园求这父子俩的春联, 遇着不好拒的人, 也得给人家写两幅。
徐郎君的字画在苏北,千金难求,倒不是他要的价高, 委实是他不愿多写。前些年随园门上的大幅春联, 总是除夕夜贴上,大年初一早上就不见了踪影, 最离奇的一年, 随园一晚上换了七次春联,不得已, 专门有人站在大门口看着, 谨防春联再次被人揭走。
后来徐知安大些,家里的春联就交由徐知安来写,他的字着实不如徐郎君,后来, 随园的春联就少有人揭了。
不过今年么,估摸着还是要被人揭走的,故而要多备几幅。
徐郎君写春联全凭心意,想什么就写什么,心笔相通一挥而就,如行云流水,又有昂昂风骨。
徐知安写春联,就用颜体,根骨端方浑厚,偏少了几分风流潇洒,一如他在众人眼中的印象。他也能写出疏朗轻逸的字的,只一般不在人前写,徐府内院的春联就是这样的字,出尘脱俗,似十里春风掠过草尖,飘然无踪,又似寒秋鹤立,一苇渡江,轻灵飘缈。
这样的字,怎可贴在墙上任风吹雨淋呢?
平湖前脚贴上,面糊还没干透,玲珑后脚就揭了起来,偷偷转贴在油纸上,待后日重新找人装裱。
徐知安是眼见着平湖贴联,又眼见着玲珑作贼似的将春联揭走……外贼好治,内贼要怎么办?不得已,又写一幅,让平湖重新贴上,见玲珑又向字伸出了爪子——
“咳,阿妹,不许再揭了。”
玲珑悻悻缩回手,看墙上对联就像猫儿看鱼似的,总有种想伸爪子的蠢蠢欲动。
徐知安无奈笑道:“过来,我给你写一幅,不许揭家里的春联。”
玲珑嘟嚷着:“一幅怎么够?我还道你只会颜体,竟原来别的写的也这样好,这样好的字,该收藏起流传后世,作了春联岂不是糟蹋了?”
徐知安叹息:“又胡说,不过区区几个字而已……”
玲珑驳他:“哎,你不懂的,于你来说不过是区区几个字,与我来说,这都是宝贝,独一无二。”
徐知安一时又红了脸:……怎可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情话。
玲珑讶异问道:“你脸红什么?”
徐知安放下笔看她:……你说情话,还不许我脸红一下?
玲珑做乖巧笑,挽了袖子给他研墨,又见桌上的红纸实在不好,想着好字也得配好纸,就放下墨锭,往书房里去,想寻些大熟宣来。
徐知安见她四处寻摸,都看不上眼,就指着平湖去前院那里,拿几幅素锦笺来。
最终被玲珑催着写了三幅长联,一阙喜春归,大半天磨过去了,家里春联还有五六副未贴上。免得春联又被内贼撕去,徐知安只得中规中矩写了几副让平湖贴上。
玲珑只顾捧着素锦笺上的字看,真是没有哪一处不美,心下爱惜更甚,就想着,过年后,将这些字都装裱了,做成卷轴,日后去哪里都带着,闲时拿出来看一看,岂不美哉妙哉?也好给自己熏陶到几分书香气。
“新娘子果然甚为爱重仰慕小郎。”平湖不由感叹。
“不许没大没小。”徐知安斥他,转身时,笑意却盛满双眼。
年夜饭是随府菜,夹着贺嫂子做的几道豆腐菜,酒是徐郎君酿过蒸出来的杂粮酒,酒水清亮,后劲却足,席间玲珑只喝了两盅,就觉头昏昏的,腹内火热,再一口都不敢多喝了。
随娘子见玲珑神态游空,双眸水润,脸上嫣红,知她是喝醉了,就让徐知安先带回去小睡一会儿解解酒意,晚上才有精神熬年。
玲珑囫囵的跟着徐知安走,情态可乖,让抬脚就抬脚,让伸手就伸手,回了屋,画角给她饮了一盅茶,脱了外衣,哄到床上盖上被子……徐知安正要离开,就听里面呓语声,复又转回内室,打发画角出去。
“……八万里山海隔却,三千重旧梦难逢……妈……我结婚了……”脸上似喜似悲,头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很不安稳。
徐知安听的含糊,又不知道她呓语了些什么,只坐在床边用手压住她的被角,轻轻拍了几下,她就再没乱动,乖乖睡着了。又坐了一会儿,看玲珑确是睡安稳了,才出了内室,对门口的画角说:“你就在屋里守着,屋里火盆不能熄,茶水别让冷了,妨着她口渴要喝水,也别让她蹬被子。”
画角应道:“晓得了。”
出了屋,往前院去,随娘子问:“玲珑睡了?”
“嗯,大概以前一直不曾喝过烈酒,醉的厉害,许是想祖父祖母了,嘟囔了一句。”
“她自幼长于祖父母膝下,分别这么久,难免想念。你们归京时,顺路去冀中看望一趟也好,省得她一直挂念。”
“也好。”
……
初二回顾家拜年,磕过头,男人们去了前院说话,女人们挤在上屋里说话。
玲珑见大家的神色都欢喜非常,看了看眉开眼笑的二姨娘,玲珑心窍一动:“是二兄要回来了么?”
顾母含笑点头,又说起维杞的事情来——
维杞在吉安跟老师学习,他是比几个兄弟都活络些的性子,长的也俊秀,老师看中了他,就与顾父通信,要将女儿嫁给他。维杞见过老师家的女儿,很温雅秀致的小娘子,也在信里说小娘子很好,老师的品性也正直,可以结亲。
只是苏北离吉安太远,顾父托了他在上饶任知州的同年代为提亲,迎娶。今年又是大比之年,维杞会在正月回来,和维梌一起参加二月的乡试,然后,还要回吉安,娶妻。
结亲的两家离的近些,礼数就周全,或是太远,只能去繁就简,两家都轻省。
今年五月,就会迎娶新妇,七月再回来。虽免不了一路奔波,到底人生大事圆满了。
顾母又说,府尹家有意与顾父结亲,顾父近期带维樘去了好几趟府尹家里,让他家考量好维樘的品性学识,再说结亲的话。
府尹膝下已没有未嫁的女儿,倒有几个适龄的孙女,维樘现在还未考秀才,这算是弱项,不过他品性敦厚诚实,学问也扎实,要中秀才不难。资质中上,又肯下苦功学习,以后也能中举人进士,只是怕要迟些。这倒不妨什么,横竖顾父身边要留一个儿子帮衬的,就算是迟些中进士,有了这些年的历练打底,日后谋了官职,做的也会比同年们顺畅些。
再考量过几回,维樘的亲事大抵也是能订了。
如今最着急的反倒是茹婉了,顾父也是这家看不上那家也看不上的,想着今年又是大比之年,许又能捞一个如意快婿了。
又说茹婳那里,常姐夫也要在今年赴京赶考了,顾父已与维枃去了信,道常姐夫去京后,要他多照顾几分。偏巧徐知安与玲珑两个去的晚,要不然,考前让徐知安给他指点几回,必是有益处的。
维棦今年也能考的,只是顾大伯有意让他一鸣惊人,硬要压着让他下一届再考。
玲珑听着就觉新奇,她在家时,日子一成不变,不过嫁了两个月,家里就发生了这许多事,这感觉,真是怪让人感慨的。
两月不见,好事连连呐。
前院这里,徐知安看了维梌制的文章,点头道:“上榜是够了,只怕名次不会靠前。那两位大人不大喜欢这样质朴稳健的文风,但文章胜在言之有物,条理分明,论证充足,不会被刷下去。”
顾父也赞同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既能上榜,倒不必特意修改之风了,就这样也好。”
只不知维杞那里如何,不过想着吉安也是人才济济,每届大比中榜之人不比江南学子少,若在那里学成,应试也该是有把握的。
一直说到下晌,太阳都西斜了,玲珑两人才离开顾府回家。
初五下了雪,徐郎君草庐前的老梅一夜盛开,一家人兴致盎然的赏了两天梅,父子俩又写了几幅字,全被玲珑收了起来。
徐郎君还说顾父也养了一株梅树,两人正是同好,这字该予顾父,玲珑似没听到一般,紧着将字幅收起,小跑着藏回自己屋。
没听到,完全没听到,到了我的手,就是我的,谁说都不好使。
父子俩相视而笑,果然,家里多了一个小娘子,可有趣的多了。
许多人来随园拜年,徐郎君不耐烦与人应酬,就打发徐知安去待客。徐知安去随园,玲珑闲着没事,就天天赖在草庐里磨香粉,弄的整个院子都香喷喷,一连几天下来,众人觉的鼻子都不好使了。正巧随家商铺的管事们要请随娘子吃席,徐郎君忙不迭的跟了去。
原来,家里多了个小娘子,也不全是趣事。
第54章 入京途中 维梌中举
二月, 早春料峭,河边山野早就绿了,河岸边长的野桃树正开着花, 随园种植院那里, 地里长出一片肥嫩的野菜,贺嫂子忙着挖野菜,玲珑心不在焉的给草莓间草, 将挨挨挤挤的苗莓苗□□放水里,再移栽到别处。
画角站在巷里等消息,今日放榜, 不知大郎二郎能不能上榜。
中午过半, 随家小子终于跑来笑着说:“画角姐姐, 前头传来讯息了, 说顾家大郎中了。”
“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这可是喜事,劳你跑一回了,走, 我带你讨赏去。”
维梌中了举, 维杞落了榜,以后不打算考科举了, 只考明经术数。这样也好, 户部的录事们几乎全是明经出身,若无他们, 每年的钱粮课税也算不清楚。
总是出路么。
顾父打算等她娶亲后, 打发小夫妻两人去投顾大伯,让他在顾大伯手底下做两年事再考。
徐郎君随娘子打发玲珑徐知安两个回顾家,说:“大郎中了举,是喜事, 你们该去道贺一回,多住几日,下月就要回京了,这一走,许是几年不得见,多住几日,宽慰宽慰你父母的心。”
玲珑于是穿着的喜气盈盈,与徐知安两个回了顾家。
顾父自是高兴的,不过他一向内敛,高兴时也不会手舞足蹈或是笑容满面,唯一表达极高兴的动作就是捋自己的胡须,捋啊捋,下额那新留的半匝多长胡须,捋的又油又顺。
顾母自不必说,也是高兴的,难得穿了一身的鲜亮绸缎衣裳,来人祝贺时,笑的合不拢嘴,来的女客不由感慨,果然儿女出息,才是父母的体面。
玲珑也挺受欢迎,她可是徐知安的妻子,小小年纪,已成了七品官员的妻子,若徐知安再出息些,这许能成为年纪最小的诰命。当然要好生结交。
玲珑不耐烦与人攀交说个没完没了,不过如今她已不是养在闺中的小娘子了,躲不了懒,纵是不耐烦也要含笑温声细语的与这些来客说话。所幸妇人之间的话头就那么几句,应对起来还算省心,只是一直笑,脸上有些发酸而已。
待客人都走了,玲珑才见了维梌维杞两个,维梌还是如往常一样,不见多得意,高兴却是免不了的。维杞也看不出有多失意,看见玲珑,双眼顿时一亮,用手比了比她的个头,感叹:“长高了许多,可惜没赶上你成婚,妹夫对你可好?”
“好呢,比兄长对我还好。”
维杞没好气的点她额头:“没良心的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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