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 第64章

作者:无有竹 标签: 穿越重生

  这位年轻的汉官是一州知州,他既说山民都是朝廷子民,那么,这事就该他来处置。

  于是帐里的一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他。

  想个法子呗?

  徐知安正了正衣冠,法子么,还真有……不过就是,损了些。

  毕竟,蜀王豪富甲天下么。

  ……

  老吏的消息总比别人快些,他说山民们大修山道时,徐家几口人刚买了二亩水田,田里割过水稻之后,水还没干,许多半大孩子都赤着脚板提着竹笼在泥田里兜小鱼,泥浆又冻又冰,孩子们的腿都冰的赤红,笼里小鱼儿的量,估计只能煮一大碗鱼汤。

  水田都是连在一起的,这块五分那块七分,二亩的水田,分做了四份,与其他人家的田一起,挤满了整座山谷,泉水自山缝中流下来,聚成溪,又被人们用山石挡住,聚成小湖,制了泄闸,灌溉着山谷两百多亩的农田。

  夏季因为抢水,田农们常常起争端,后来不知是哪一任的农田司吏教田农们砌了分流渠闸,一条渠下来,到处可见石闸,放石闸的水渠有粗有细有高有低,渠水跟着不闸口的大小,流进了相应的农田里,自那以后,田农们只需疏通渠中的山石草木即可,再没起过争端。

  山里田地珍贵,水田尤其珍贵,因为能种稻米和糯米,虽产出有限,不过因着米价高涨,能用产出的稻米交税。若种个三五亩水稻,缴纳过粮税人头税等后还能留存一部分,留下种子,将余下的稻米和外来的商家换了糙粮,这些糙粮足够一家子吃上大半年了。

  这年头,也不敢求饱,只囫囵着活,别饿死就算幸事了。

  若是哪家有个大半年的存粮,便是果然富足的人家了。

  家里的水田,等闲是不会租赁或卖掉的,除非,有了不得已的原因。

  原地主家里是给人做棺材的,上山砍木头时,出了意外,亡故了,家里妻儿守不住田产,索性卖了。许多人家嫌她家晦气,又舍不下那两亩田,就欺孤儿寡母无依无势,将买银压的极低,逼着人家卖田。

  玲珑说要买几亩地,不拘水田旱田,老吏听说后,就说了这么个巧宗儿,又怕玲珑也嫌晦气,事先多摆明了几句,玲珑倒不嫌弃,也不避讳,老吏就帮忙将地买下了。

  那孤儿寡母原是老吏的远房亲戚,这事一成,那些欺负孤儿寡母的人再不敢闹了。

  田里有小鱼儿泥鳅,周围的孩子们嘴馋,也会了找些填肚子的吃食,日日在山谷的水田里摸索,一遍两遍三遍……摸索的次数多了,田里的泥鳅小鱼儿也越发少了,半天也摸不出两条来,这些孩子依然不放弃,蹚过一块田又一块田,直到细瘦青黑的小腿冻的青白。

  老吏说,山民们正在修山道,大几千的人,凿岩石做铺路的石板,再沿着山壁凿路,林子里不好修路,山民们就扛着山石一块块的铺开当做路。这活儿辛苦,不过听说蜀王府在源源不断的往那边运粮,辛苦归辛苦,山民们好歹能吃饱饭。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一惯又贪又扣的蜀王会给山民们送粮食?怕不是日头朝西山升出来了吧?可惜一到冬天,就见不到大日头了,没办法看清这日头是不是从西山升起来的。

第83章 解决③ 损招儿

  日头自是没从西面升起。

  徐知安抽空回来了一趟, 虽说老吏已差人给他送了信告知他的亲眷已经来了,但回来时在大门上看见徐郎君,那种高兴欢喜之情, 仍是溢于言表。

  在父母面前, 老沉持重的徐大人,高兴的像个孩子,眉眼都开阔了。

  然后回了衙, 写了些东西差人送至各处后,理了理已经脏的不能看的衣裳,往后面走。

  天总是阴的, 又冷, 玲珑为了不使自己生病, 每日都会跟着随娘子打拳, 学了两年的拳法,如今已打的像模像样了,随娘子说她是寻到了门道, 还是要多练才好。

  然后, 但凡空了闲,她就行几趟拳, 不出汗最好, 使身体暖和了就行。

  徐知安进院里时,玲珑正将拳行至半路, 一见门口多了个胡子拉碴的年轻男子, 顿时呼了一声,三两步就跃了过来,脚上一发力,直直向他扑去——

  “阿兄!”

  徐知安双手擒着她的腰, 不让她扑在自己身上,免得身上的泥浆污了她的衣裳,又见她身上热气腾腾,可惜面上晒后还没捂回来,像个活力四射的糙米团子。

  让人想揉几把。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念想,笑着问她:“许久不见,可都好?”

  “好呢,都好。”

  徐知安放开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便好,等天再暖和些,我带你上山看看。”

  又朝玲珑身后唤了声:“阿娘。”

  玲珑转身,见婆婆在院里含笑看着她俩,便不好意思的退开一步的距离。

  随娘子温声回应:“回来了。先回屋换衣服,出来咱们再说话。”

  玲珑扯了扯徐知安,将他带进东围房,那里是日常洗换的地方,砌了一只大炉子,灶口在外面,炉上安了只大陶缸,缸里一直温着水,边上还放了两只大竹桶,桶里有冷水。

  木盆里兑好水,玲珑帮他洗了头发,用棉巾包起来后就转身避了出去。

  山上住的孩子们逮了些鹌鹑和鹧鸪山鸡来找老吏唤米糖,贺嫂子将这些小禽都拾掇干净,清炖,平时都用这汤煮面吃。

  玲珑去厨房,见贺嫂子的汤已经炖的差不多了,黄绢在洗菌子,鹌鹑汤炖干菌,再将糯米糍粑切成小块浸进去,切些蒜苗洒进去就好。

  画角过来说:“奶奶,徐大船在外院,有事要回禀。”

  玲珑说:“要是要紧,就进来说,不要紧,就洗换过后再进来说,饭好了以后,叫俩们两个进来吃饭。”

  画角又去了。

  贺嫂子就避过黄绢,低声对玲珑说:“女大不中留了。”

  平湖看不中画角,黄绢来了之后,倒是对黄绢多有殷勤,只黄绢内敛,不轻易表露心绪,两人也没对玲珑说过此事,故而玲珑虽看在眼里,两人要是不对她说,她就全当不知道。

  徐大船小心思多,见平湖对黄绢与众不同,他便将目光转向画角,画角长相敦实,人也憨厚,就是没甚心眼儿,玲珑本不想将她托于一肚子心眼儿的徐大船,后来见她自己愿意,便不多说了。徐大船在自家手底下待一日,他就要一日对画角好,在自家待一辈子,他就得一辈子对画角好。

  玲珑也低声说:“那嫂子就帮着置办些物什吧。”

  贺嫂子一时有些犹豫:“……我,我能么?”

  贺嫂子是个寡妇,许多人家的亲事上都较忌讳她,新房不能进,也不能帮忙置办妆新物什,玲珑成亲时,她也是不肯多做事,只将自己当做陪嫁,同送妆的一并到了徐家,到了徐家,也是第二天才开始做事的。

  玲珑笑道:“咱家不讲那些,统共就几个亲近的人,若要事事忌讳,日子也不能过了。”

  贺嫂子这才安心:“那……我就先帮着置办一些吧,不过,到底还是该请个精通的妇人来帮忙才好。”

  玲珑点头:“嫂子安排就好。”

  贺嫂子眼中便泛起笑来,又转身进厨房:“小郎奔忙了多日,定是累的很,吃食也不定怎么对付呢,我再给煮碗甜汤来,得养养胃口……”

  黄绢似听明白了贺嫂子说的什么话,红着脸避过身做别的事去了,玲珑朝她笑了笑,出了厨房。

  ……

  徐知安脱了衣裳,用棉帕子拧了水,上下一通擦洗,洗的水浊之后,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又擦一遍,这才舒服了,坦身坐在炉前烤火,等身上的水渍干了,穿上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徐郎君也回院里了,和随娘子坐竹亭里喝茶。院里有座旧竹亭,是以前搭起来的,竹亭里的椅子陈旧了,坐上面吱呀的响。徐家住进来后,旧竹椅做了柴火,又做了新竹椅,铺了稻草垫,坐起来就舒服多了。天气不冷的时候,大家都爱坐竹亭里做活儿说话,可惜没在里面砌个小炉子,冬日坐时候长了,也是冷的很。几天前,贺嫂子从外面捡了几块石头,活泥砌了一个小炉子,炉子没留通风口,烧木头的话,薰的满亭的烟,呛人的很,改成了木炭后才没了烟气。

  这一个小炉子,能取暖,能烧水沏茶,还能吃热锅子,屋里暗的时候,大家越发喜欢坐竹亭里做活儿说话了。

  徐知安也去了亭子那里,倚坐在草垫上,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举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半晌才咽下去,再不愿喝第二口。

  随娘子就笑:“山里湿寒,这是玲珑亲自做的姜茶,味道不怎好,不过喝了对身体好,你在山里奔忙了这么长时间,怕湿寒气浸了身子,还是将这一盏都喝了吧。”

  徐知安不愿再喝,但随娘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思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将一盏姜茶一饮而尽,然后闭嘴,不想说话。

  偏这时候,玲珑也换了衣服过来,她穿的本地山民们常穿的式样,颜色鲜艳极了,朱红靛蓝姜黄褚黑色相间的粗布围裙系在腰间,项上还带了很亮眼的雪片银项圈,一走路,银片就嗦嗦响,光彩夺目的很。

  徐知安一时看的呆住。

  玲珑见徐知安面前的杯盏空着,便很伶俐的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姜茶。

  “阿兄尝尝,这是我用当地的祛湿寒的药草和姜汁一起熬成的姜茶,每日喝两杯,手脚都暖乎乎的。”

  徐知安:……

  茶并难喝,喝进腹里确实暖烘烘的,还有两分的甘甜味,只徐知安不喜姜味,是以,这一盏茶喝的甚是艰难。

  徐郎君夫妻两个低头,悄然而笑。

  没多时,饭食好了,几人回堂屋围着火塘吃了顿热气腾腾的汤食,又转到了竹亭里,开始说正话,譬如山民们是如何从起乱变成了修路,一向抠搜又贪婪的蜀王为何会愿意给山民们拨粮……

  ……

  徐知安入川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必须节制蜀王无休止的盘剥奴役这个地方的民众。

  当地的布政司与按察使早与蜀王勾结成势,但因着今年江南的土地测量事件影响的有些远,蜀中众官员自是早收到了消息,且严阵以待,就怕督察史与巡御史嫌事闹的不够大,再将苗头指向蜀中各地。

  徐知安先去成都府交置了信印与敕令,一气儿拜访了诸处上官,将江南之事尽数陈述了一遍,指明江南之事的开端与变故,故意说了一通督察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陛下又是如何顺水推舟借故将江南的大商与大世家尽数薅了个遍……又说,即便如此,江南的那些雄缁重财尚不足以支撑陛下建成西山的皇家林苑。

  天下财物三分,一分在江南,一分在湖广,而另一分,则在蜀中。

  如今,江南事毕,湖广也多有波及,只蜀中,间了无数重山水,才稍有保全。

  之后又给诸官员吃了一颗定心丸,说蜀王财富甲天下,若是陛下有意收敛蜀中的财物,那必是冲着蜀王去的,毕竟,一个蜀王所拥有的财富已远超过了皇上拥有的财富么,所以,诸位大人只管放心好了。

  放心?

  这下子是完全不敢放心了。

  没多久,就有了蜀王与百族山民们争抢盐井而引发的事端。

  巡府大人就让徐知安前去平息事端。

  在山上待了七天,徐知安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早有了谋算,只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行动。

  让山民修路,是他入蜀时就定好的规划。原想着,自己说不得要一寨一寨的前去游说,才能将各寨的山民们集起来,谁料,事情这般巧,这些山民竟为了别的事自发就聚起来了。

  这事,天都成了,他若不成,便是罪责。

  让山民们由攻打蜀王转为修路,很难,好在各寨的首领头人们都支持他的决定,没法子,箭在弦上,发则伤人,不发则伤己,这关头,定是要想法子松掉弓弦的。

  而更难的则是,粮食。山民若同意修路,工粮要从何而来?总不能山民自己垫补吧,自来就没有这样的便宜事,山民根本不会愿意,况且他们也承担不起这样大的役程的各项支黜。若这粮要州衙出,虽是应该,但徐知安知道,南浦州衙穷,仓里的急救粮根本应付不了这样的支黜……

  那……就只能打蜀王的主意了。

  巡府原就被徐知安的一句“蜀王富甲天下”吓的心惊胆战,接着再收到一封特意说明“蜀王富甲天下”的书信,更是吓的冷汗直流。

  王府一众属官也吓的心惊肉跳。

  这是要搞事啊!

  一句“蜀王富甲天下”不算什么,两句“蜀王富甲天下”也不算什么,千句万句的“蜀王富甲天下”,这话要是传出去,得,既使蜀王无意造反也不得不造反了。

  那么,蜀王一带与蜀王府交往过密的官员们……不是叛贼也是叛贼了。

  这位知州,看着年纪轻轻,文质彬彬,行事怎么如此的老辣狠毒呢?

  这作派,简直比鹰犬之辈还刁钻狠辣,浑不似如今朝上的那些读书人。

  王府属官只得俯下姿态前来相询,问徐知安到底是何意图。

  徐知安微微一笑,端的光风霁月,开口就道:请蜀王悯其属地山民,山民们自发聚在一起要修山路,做的是千秋之功,蜀王富甲天下,何不悯其辛劳苦难,捐出一仓的粮米来以援山民,不是什么难事吧?

  一仓米粮?

  蜀王建了三个粮仓,一仓能装一季的税粮,这一仓,至少三百万石,要蜀王舍了一季的粮米给山民,简直比割刀还痛。

  但若不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知州联合山民闹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