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有竹
哦,这回记住了。
有人壮着胆子问:“那……发了芽芽儿咋个办喏?”
衙吏虽不耐烦,还是答了:“种嘛,门前屋后,地垄地畔,哪个地方都能种嘛。一颗儿土豆子能种五六个坑儿,你们自己看着芽儿切么。这一颗下地,能填一家老小好几日的肚子……”
“哦,哦哦哦,啥子?”
“这一颗真能种出那么多?”
衙吏们再不耐烦与他们说话了,直接喝斥了几句:“骗你们些穷鬼做啥子,地头里收了多少,你们是没看见么?滚滚滚,再多口多舌多问话,老子踢死你们个剁爪子鬼。”
哦,哦哦哦,吓人的狠嗦,一群人头都不敢抬的顺着山路的边沿下去了。
地里,挖出的土豆子,被人抢着捡了,又堆在一起,相隔十几步就堆一堆,看的人又惊又喜的。
这粮种,果然高产。
玉米地和土豆是套种的,一垄玉米一垄土豆,土豆种的不多,也就百十亩,还有几十亩杂粮田,剩下的地,都种了玉米。
只有种在最边缘上的二亩的玉米没剪穗,收了后做粮食,其他的玉米都剪了穗成了种苗。
徐知安先掰了一棒子自家吃的玉米,又掰了一棒子留种的玉米,扯了外皮给张属官看。
两者相差不大,不过留种的玉米成熟度稍好些,颜色也黄亮些。
“这是这两年新发现的粮种,原是我母亲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我家里种了几年也不得法,后来我家岳父来家时,将它当了稀罕的花草带回家给我未婚妻种着耍,误打误撞的,竟将它种成了气候。我岳父见此物可做粮食食用,便在苏北开始种试验田,收成之后,应天府将它作为一项政绩,递到京城。然后京里的农田司开始试种,第一年时遇着大旱,欠了收成,第二年又在直隶一带试种……我又去了江南,之后便来了南浦。这批粮种是我打发人从苏北带回来的,这田地之前也是荒田,之所以将粮种种在这生地上,也是为了试验这粮种能不能适应南浦的地域气候……如今看来,一切尚好。
这粮种的收成比豆麦黍的收成都多些,只是可惜,粮种有限,又只试种了这一季,要惠及诸方百姓,尚且艰难。
若与我三年时间,定要将这粮种惠及每一户百姓家,如此,他们便有足够的粮食上缴了,南浦的粮仓也不会似如今空荡荡无一粒米粮了。
来,张大人你看,这一棒玉米,当时只种下了一粒种子,产出比稻麦蜀稷都盛,这子粒是粮食,苗株能做牲畜草料,依我家内人的话,这青杆还能熬糖……。
我与殿下说,宽我两年的粮税,我会在三年后,会以种新粮种尽数补足,日后定还他一个富庶安宁的南浦……如今我只有一样不确定,故而特地来请教大人,依大人对殿下的了解,我这主意,殿下可会采纳?”
张属官恨不得用这玉米往徐知安头上抡一通,他自视阅人无数,却第一次见了这样等的人,这等人、这等人,实是为天下最柔奸之大害。
看着句句心天下,实则,是为大妄之人。
好一个……徐大人。
张属官委实不愿再与他周旋,将两棒玉米扔回徐知安怀里,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五百来亩地,收了两日,各寨的人根据约定,分走了他们借的那一份,只是土豆玉米的产出比预期的多了很多,一时半会不能尽数挑回去,就在地里临时划了块地方,将挑不走的粮种都堆在一起,留下两人专门照看,然后各自挑了一担粮种,沿着山路回寨去了。
剩下的玉米土豆,看着还是多的很,土豆晾了两天后,又雇人都挑进新打的地窖里,六个地窖都装满之后,还留存了一半,就在当地挖了个小坑,堆进去后又铲了些土覆在上面。玉米也装了二十个竹编仓,仓子不大,就按谷仓的大小建的,一个仓子差不多能装六七亩。也有很多玉米不能进仓,这个不能埋土里,也不能这么放着,要不然一场雨下来,这粮种就全废了。
刁新只能让人继续编粮仓。
刘同知怕人来偷粮种,派了些府兵来守着,刁新的压力一下子轻了很多。
张属官还是如以往一般,他知道徐知安难缠,所以不再缠着要粮要钱了,只定下心等着蜀王的回复。
他虽是蜀王亲信属官,但在这种事上,他很清楚,自己决不能替蜀王做主,那就只有耐心等着蜀王的回复,到时,他只管听命行事即可。
不过吃了一顿红烧土豆块后,明显的对粮种的关注力提高了不少。
曹主薄眼见事情僵持住了,便一声不响的去做他的事了。撵着手底下一帮后生崽赶紧去收粮,粮仓也派人拾掇利索了,补了许多的鼠洞与虫洞,又夯了一遍,打开让晾晒,单等粮食拉回来归仓入库。
他是个老主薄,经见过的事情也多,官场上耍无赖的大多都能如愿,如今的知州大人就是软磨硬泡的耍无赖,再想一想那位蜀王的德性——
管他呢!
凭这位小徐大人的能耐,只要粮食入库,就无人能从他手里将粮食抢夺去。
第96章 略
早晨的码头, 水气漉漉,正是凉爽时间,商家和船家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接活儿交活儿, 挑夫们也来的早, 客船前挤的密实,被船上的人喊着搡着,又高嚷着“不得挤喽——”, 然许多人似没听见般,扔是伸着细长脖子往前挤,就为从船上抢到一份活了。
这情景, 对徐大船来说份外熟悉, 通州码头每日也是这样, 匆匆挤着似饿了一整天的鹅子的挑夫, 躬身如沟里瘦鼠似的掮子,揣手东张西望贼眉流眼的混子,小心翼翼的生客, 很不好亲近的商家管事, 遮着头面的妇人,倚船弄笑的船姐儿……夹着船浆划水的哗啦声, 叫骂声, 调笑声,言语粗鄙也罢, 正经也罢, 依着这地方活命的人,全不讲究。
江畔不远处起了一溜的竹楼或石头房,经年累月被江风水气浸润,都漫上了黑色的霉烟色, 或是旧苔痕,或是烟气浸透了,总之,灰灰黑黑的,门帘子也脏的看不出颜色,只随风翻飞着。
这一带只有两处酒馆,门前悬了酒旗,酒旗大多旧破了,不过还留着清晰的记印。蜀中粮食不多,能拿来酿酒的更少,有这官府打了记印的酒旗子,才容允他家用粮食酿酒并做买卖。这一张旗子的份量,与家里的田地一样,都是祖辈几代人积攒了无数银钱才换来的。
徐大船也爱吃酒,不过他知道分寸,喝大了容易耽误事,只闲着无事的时候才来酒家打二两烧白,叫一碟干鱼鲊,炸豆子,坐酒馆里享受一回,也顺便听些消息。
他是身上有职责的人,刚来码头时名头不显,四下里摸索的很费了些心思,先与挑夫们熟识,再与掮子们相熟,接着又接近漕头,和漕头们也惯熟了,他们才允他上船去揽活儿。
只他的目的又不是揽活儿,但走到这一步了,再揽几场活儿也不是难事,横竖他跟挑夫们也惯熟了,吃两成回扣,再将活儿发下去,多的是人听他的招呼。
这两成也不能尽他取了,得留一成给漕头,余下一成,再与别的掮子分了。漕上的拿钱,那是光明正大,规则就这样,两利的事么。分给掮子们的钱,可不能直白的说,更不能直白的给,花钱么,也有花钱的规矩,给的直白,就是得罪人了。
所以,这沿江一带的食馆酒馆就是个极好的地方,拿了钱,叮叮当当一数,就扔给岸边眼巴巴等活儿的小子手上,吩咐一声:“今儿这钱,请大家伙吃饭,你去吕家订两坛烧酒,再让曹老二宰两只鸡,捞一锅干饭。”
小子欢天喜地的拿钱去了,今儿这一趟,便是不挣钱,也能挣顿肉汤干饭。
这几乎成了定例,只要他得了钱,总少不了大家伙一顿吃头,便有许多排挤他的人,吃了他两顿好饭,也得念他一句情。
这么着见天儿舍财大方,他一个外来口音的人总算在码头上站住了脚跟,有了名头。
到后来,整顿漕头时,徐大船的身份才正式过了明路,码头上一众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官老爷手下的人哦。
有了身份,行事就方便多了,漕上的大小事情,他要过问,就没人敢拦着他,毕竟,码头上斩杀的那十几个人留下的血还没洗掉呢。
再后来,就间接的做了漕头的督察使,监查往来商船和商人,征了徐大人的同意,从衙里调了一个书笔吏,对南浦的商队商号进行登记,再细细调查,寻一两个可靠的商号荐与州衙。
他所善长皆江湖之事,前面如何钻营,只要能俯的下身段儿,舍得了钱财,原也不算艰难,南浦终是一个小地方,码头上的情况比通州码头简单多了,水浅,搅几下也就看到底儿了。往后头,身上有了职务,这才觉出难处了,他虽见识多,奈何不认几个字,公务之流程如何,一概不通,不得已,只得回去请大人们的主意。
他原是要跟徐知安做事的,因着玲珑手上没使唤的人,才将他给玲珑先使唤着,也是顺便教一教规矩,他倒也乖觉,能听的进玲珑的训诫,遇事也习惯了向她讨拿主意。后来跟了徐知安,这习惯一直没改。
翻了半日山路回了知州衙门,经过玉米田时,还与刁新打了招呼,看着刁新身边已有了五六个听使唤的人,不由羡慕了几分,又想着,大人或也会给他几个听使唤的人,便径直往州衙去了。
衙里这阵子事情多,小徐大人一直在衙里处理公务,秋粮已入库,再转出去是绝不能了,所幸蜀王好哄的很,一番掏心掏肺的甜言蜜语再加一张大饼,蜀王一半的感性一半的贪念,终是允了他的请求,应下免了南浦两年的粮税,不过第三年必要连着前两年的粮税一并还上。
秋粮入库,便要开始第二波的规划了,原是计划着要修路的,不过如今粮食之事更重要,由此,徐知安召了一众属官商议,关于民垦的一应事项。
徐大船回来,见了徐知安,说了码头上的事,也说了各商号存在的问题,至今都寻不出一个合适做官号的商家来。
商人不受各阶层看重的原因也是如此,如今的许多商家做事极不讲究,行事方式常常在读书人的神经上蹦哒,不仁不谦,黑事一揪一辫子,又善钻营,谗媚,敛刮,压榨,有些商家更狠毒,挣的都是人命钱。
南浦这个地方,以前的政序就不清明,地方偏僻,山货丰饶,山民却愚,偏水路便利,外来的商家吸住了这个地方就不想放开,似花椒肉桂香附子七星草三七等药材香料,只花一把散铜子就能收一筐,运出川后,就能翻百倍千倍的价钱。一船一船的山货药材香料运出去,而百姓手里能得的不过区区几十文钱。
这些商家又怕哪一家坏了规矩,在南浦成立了一个商会,凡是在南浦做生意的商家,都要归受商会的管制,所以,规则之下,百姓卖出的一筐药材香料想多挣个三五文都不能。
即便商家盘剥的如此狠厉,朝廷暂且仍不能阻了商家进入南浦,因为如今的南浦百姓,还离不开这些商人。
要制裁这个商会,还得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契机,已经到了。
去年冬天,徐知安就给黄家主去了信,黄家一直没回应过,前几天黄家主才来了信,说他收到信后事先派了两个管事入蜀考察过,沿江一直去至川西南,后又折返回余杭,这一进一出,历时了近九个月,两个管事前月才至家中。
黄家商队可以入蜀,但一路都有商家会馆,考虑过黄家商号一旦入蜀,必要与各路会馆起冲突,商人的冲突虽不是明刀明枪的干仗,但杀人烧货沉船围追堵截的事少不得要经历几遭。
来信也是要讨个主意的,国有国法,商有商规,国法且不论,大多执行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民不举,官就不究。而商人更如此,他们历来行事,都不甚讲国法,只讲商人的规矩,而商人的规矩,则是各凭手段。
黄`家主的意思,黄家商队入蜀,其中行事分寸该是依着国法来呢,还是依着商规来?
第97章 略
依徐知安的意思, 自然是要依着国法来,只要商队行事周正不违法,别的商号若有乱法行为, 官府定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 便是民不举,官也得依法追究的。
但他又知道,纯讲国法, 这事行不通。
和玲珑说起的时候,玲珑也没有更好的建议。倒不是没有更好的建议,而是`他们如今的身份, 无法做到。修改法律与增添法律, 这是国之大事, 仅凭徐知安一人提及, 必是异想天开,朝中定无人理会,说不准还要斥责于他的。
当一个人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时, 他只能依托当下的规则行事。
玲珑自知自己不存见识高人一等的能力, 她的见识与能力与当下社会格格不入,所以, 不能随便拿出来用, 省得被视为异端。这可不是胡闹的,一个不好, 命都得搭里面去。
不如问问随娘子的建议。
嗯?
徐知安盯着玲珑看, 他走不开,所以,这事该由谁来问?
玲珑任他看,抿着嘴笑, 这种事,交给谁都不合适,舍她其谁呢?
徐知安不由含怨:你又想让我独守空房?
玲珑睨他一眼:你忙的时候也没少让我独守空房呐!
好家伙,前衙后院不过几步的路,你说歇在前面就歇前面了,还美其名曰我睡着了不愿扰了我,我用你这么疼我了么?
徐知安可委屈:我半夜里回来,将我踹下床的是哪个?说我扰了她的好睡是哪个?将我一脚蹬三尺远的又是哪个?
玲珑看看天看看地,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那会儿天热的要死,你还非要搂着我,黏的人一身汗接一身汗的,不踹你踹哪个?如今天凉下来了,搂着睡也不热的要死要活了,且夜里清凉,最宜活动一番,你可好,恰在这时又躲了……显的你体贴呢?
我也会体贴呢,还会贤内助呢,可会呢。
徐知安:……这天下间可见是没道理了。
非要去么?
非要去。
那成,咱一起去吧。
……
徐郎君和随娘子所在的寨子叫雄鸡寨,说是寨子,其实就是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几十户人家,这几十户人家又分了三个族,山脚住的是汉人,往上走左边是百依族,右边是哈依族,看穿着衣裳,两族没什么分别,只是头巾布一个是土蓝色,一个是灰蓝色。
玲珑以为这百依族哈依族应该是后来的某个少数民族,去了才知道,这两个族其实是两个大姓,一方姓百依,一方姓哈依,就类似外面的什么张家湾李家堡赵家昴儿,不过这里的形式感稍重了些。
寨里的田地也分的有趣,山脚的田地都是汉人的,左边的田地属百依,右边的田地属哈依,吃水就是从寨子中间流经的一条河,各家又挖了石渠,引了河水流经自家门前,再引进旁边的田里。
寨子里修了梯田,不多,有五六块水田,其它的都是旱田,山脚的水田还算平整,山腰的水田就凌乱的很了,大大小小分步的很不匀称,像一件旧衣裳上打的横七竖八的补丁。
新垦的田地,没有按照梯田的方式弄,只依着山势斜坡割掉了许多草,四处看着光秃秃的地方,就是新垦出来的旱田。
玲珑和徐知安来的突然,到了山脚下守寨人跟前要求进寨,理由是徐先生的家人来看望他们了,守寨人有节奏的竹哨声在山里响起,山上有了回应,他才肯打开带竹刺的木栅栏让两人进去。
往上走的山路是山石铺成的,缓些的地方,隔一段距离才有几个台阶,陡些的地方,石阶砌的很密集,路边就是河,隔不远就用石坝拦一道匣,匣上有几个出水口,河水被分着流到各条渠中……
这渠开的很粗糙,但水系原理,与州衙周边的几乎一样,从前那位水利官果真是极了不起的一个人。
天凉下来了,徐郎君又带着学生们走山去了,随娘子留在寨子里,跟着女人们学做彩色稻米饭,这也是寨子的传统,新米下来后,寨子里都会采些植物染料捣碎拧出汁子浸染新米,浸好之后,整个寨子会聚餐以庆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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