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四周的人都奉承道:“太太对咱们六姑奶奶真好。”
小范氏正色:“她是我的女儿,你们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不对她好,又对谁好。更何况,这姑娘嫁出去了,女婿再好,但也是成了家的人,以后可不能像之前那样在家里了,我总得让她回来松快些才是。”
这话说的大家都对小范氏改变了看法,试问这里哪个做媳妇子,曾经在家中不是无忧无虑的,嫁了人才一大摊事情。
但妙娘知道,怕秦家挑六娘的出身,顾清茂让六娘记在小范氏名下,现在六娘翻身了,小范氏又是另一等看法了。她们都不怕六娘不帮忙,若是做爹娘的冷酷些,日后六娘对娘家人不好,还算得上情有可原。但这二人又是置办厚嫁妆,又是记名嫡女,堪称大恩,六娘不报都不成。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道理妙娘懂的很。
五娘却不知道这些,一个劲儿的心里发酸,还拉着妙娘道:“妙娘,你是知道我住哪里的,日后可一定要去我家呀!你家夫君和我家夫君是同年,又同在翰林院,合该多走动才是。”
这等拉帮结派的小动作,妙娘看的清楚,了然的笑笑,却不随之起舞。
反而问起了五娘的婆婆身体如何?
曹澄父亲故去,寡母独在,他索性把她娘接了过来,提起婆婆,五娘倒是一叹:“她老人家身子骨倒是硬朗,只是我公公在世时,老两口从未分开过,如今天人永隔,总是缓不过来。”
妙娘就笑道:“这不怕,五姐若是有妊在身,你们家老太太有了小孙子慰藉,自然就开怀了。我见五姐脸上白里透红,体貌康健,指不定马上就有了。”
这话就说的很是了,连小范氏都道:“如此方是孝心。”
顾清茂的妾侍陆姨娘侍奉在旁,她出身不高,这几年还是连生了二子,又对主母恭顺,受顾清茂喜爱,才有如此体面,亲戚们聚在一处时,能出来迎客。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妙娘,但以往身份原因,最多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现在实打实的看她,方才知道何为惊人天人,她此番并非精雕细琢,只一袭紫衣,头上插着白玉簪,打扮的素雅清新,但相貌却是让人看了完全走不动道的地步,陆姨娘平日也自负美貌,可在此人面前却只能称作相貌平平了。
如此倒也罢了,人之相貌只能算敲门砖,否则那青楼里,往往最有名的妓、女可不都是美色动人的,还得看人的性情。
仅短短几句,她就看出她的聪慧之处来,若说三娘是八面玲珑,六娘则是精于算计,那么这顾妙娘则是深不可测。
一个人你若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反而好对付,可你看不透她,就不好对付了。
从她进门来和小范氏侃侃而谈,和五娘往从密切,三言两语又操控着话题,这些看似不起眼,不知底细的人肯定会以为她多好,天生的良善纯善之人,可是陆姨娘很清楚,六娘前去程府许久,最终无功而返,足以能看出她的能耐了。
陆姨娘某种程度上和六娘是同盟,她太清楚六娘是怎样的人,六娘想办到的事情很少失手的,她虽为庶女,但在内宅中却是翘楚,很少有人能斗的过她的。
也因为如此,陆姨娘才帮忙六娘。
却没想到六娘却无功而返,这真是让她非常讶异。
更何况,她有孕时,陆姨娘知晓顾清茂夫妻送了不少补品过去,她悉数收下,还来信万分感谢,可生产时听说十分顺利,从未听说过胎儿过大的情况。
若非是她对娘家人都信不过,那就是早已洞若观火。
想到这里,陆姨娘身上起了一身白毛汗。
若说六娘是忍常人之不能忍才成大事,那么这位妙娘便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实话实说,若是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早已丧命了,但她全须全尾的活下来,还能和仇人虚与委蛇不说,让主母小范氏都少了防范,还以为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就好像她们没做似的。
陆姨娘想起一句话,面若观音,心若蛇蝎。
此等之人绝非是宽容忍让之人,就怕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想到这里,她看向妙娘,妙娘也抬头,微微一笑。
不时,六娘随夫婿王敏行一道回门,王敏行早已登科,人情练达,生的是相貌堂堂,性子中带着豪阔,很让人心生好感。
即便是最挑剔的五娘,都难得对妙娘道:“六妹妹倒是寻了个好夫婿。”
王敏行给小范氏请了安,小范氏喜道:“六姑爷果真是一表人才,不愧为秦阁老爱徒,只是我这女儿平日在家最守闺训,样样也都来得,你把家交给她当,那必定放心,我说的不客气,你可不要见怪啊。”
王敏行闻弦歌知雅意的躬身道:“新妇性情贤淑,操持家中让小婿无后顾之忧,先生和师母都很喜欢。”
在场的都是顾家人,闻言无不欢喜,小范氏遂让徐妈妈亲自送王敏行去前面和老爷们吃酒去,显然非常满意。
再看六娘,虽然只是嫁出去几天,但和以往不相同了,眉梢眼角带着笑意,身上衣裳着蜀锦,行动处带了大家风范,让人不禁咋舌,这平日里卑微的小庶女,倒是成了官夫人的模样。
不料,六娘却是做的挑不出一丝错礼数来,对小范氏面上带着感激,对五娘也是笑脸相迎,就是坐在妙娘上座也是百般推辞才肯坐下,这让大家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这和妙娘完全不同,当初妙娘新婚之后第一次到三房来,可是珠光宝气,排场之大,颇有些骄傲自得,就跟暴发户似的,而六娘却是依旧那般谦虚谨慎,又怎能不博得大家好感。
更何况,顾家众人心道,六娘所嫁夫婿为宰辅得意门生,才干俱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而妙娘公公致仕,丈夫才入翰林,上面没有亲眷扶持,怕是日后还不如六娘。
因此,众人都争先讨好六娘。
却不曾想,妙娘忽然道:“上次婶子送的那些药材,我因身体不适并不敢多吃,但放着也是浪费了,今日不若分给嫂子们和姐妹们如何?”
小范氏不禁冒了身冷汗,陆姨娘更是觉得印证了那句话,面若观音,心若蛇蝎。
即便是顾家人也不是谁都知道小范氏的用意的,妙娘当场把小范氏的药材分给顾家的女儿和儿媳妇,这些补品贵重,她们肯定会吃,但吃了岂不是对子嗣不利,而小范氏若是拒绝,那更证明这药材有问题。
可若是先收下,小范氏告诫她们不要吃,那愈发让她这个做婆婆和太太的丑陋嘴脸在儿媳妇和女儿面前一览无遗。
陆姨娘和六娘对视了一眼,六娘微不可闻的点头,第一个道:“既如此,就先谢过七妹妹了。”
妙娘勾唇:“不客气。”
说罢,还亲昵的同五娘道:“五姐,你那里我多分点。”
五娘见妙娘和她更亲近,大喜道:“那多谢妹妹了。”
第93章 模仿
回程路上,彩云不解道:“您明明是好心送药材给她们,说起来也是咱们搬家,这您又不怎么吃补品,这才把之前他们送的还给她们,怎么小范夫人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喜的样子。”
因为程家这边的三太太和顾家的三太太都姓范,也都是三太太,下人们把程家的三太太叫大范夫人,把顾家三太太称为小范夫人。
妙娘却笑道:“估计是觉得是她的心意,我没有服用,反而送回来了吧,觉得我辜负了她们的心意吧。但非我不用啊,她们的那些药材全部都是极好的药材,尤其是我害喜的时候送过来的,若当初我吃了,恐怕胃口大开,孕妇吃太多了并非好事。”
胃口大开,吃的就撑,孩子一大,生产时母亲遭罪,一尸两命都是轻的。
彩云却点头,自家小姐一向讲究规律,从不喜暴饮暴食,也难怪她不用了。
至于小范氏,从来以贤明自诩,她有心想把妙娘分发给诸位的药材全数收回来,但是她女儿拆台,“娘啊,这可是用东阿阿胶做的,现在要买这么好成色的难得的很。”
五娘还心想自己还想早点怀孕呢,多吃点补气血的就好了。
事已至此,小范氏也无力再辩解,她能如何说,她说这药就是太补了才对身体不好的吗?一块药材抵别人十种的料。那么别人肯定会问她为何要送给妙娘呢?
别人可能都会觉得她在陷害侄女,心思不纯。
她百口莫辩,又觉得是妙娘要报复她,发现了些什么,好长一段时日都羞于往来,甚至还生了一场病。
这些都是后话了,却说程晏作为状元,在翰林院做修撰,他的日子过的波澜不惊,心底不免算了算,在翰林院从现在的从六品修撰开始干起来,到侍讲学士,正常的话要十八年左右,这还是升迁的快的,像榜眼和探花从七品编修开始做起,也至少要二十七年。
非翰林不为内阁,在翰林熬资历,之后才能一日千里。
但这要他程晏至少四十多岁才能实现其抱负,这样太慢了,他如是想着。
正出来时,却见到了林寒哲,林寒哲显然是翰林院升迁的最快之人,人称他的学问浩如烟海,深不可测,翰林院的掌院本就是十分看好他,对他大力栽培。程晏却别扭的走了出去,他虽然知道妙娘说的很对,可他就是他,不会低头。
想到这里,程晏昂着头走了出去。
林寒哲昨日御前奏对,得了皇上的赏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本也想请程晏,正好缓和一下关系,却没想到程晏已经走了,他大概知道自己和程晏以后可能会分庭抗礼,抑或者是说因为自己的出现,程晏不会再向历史上表现的那般了。
这也很有可能,他想。
此时林寒哲正春风得意马蹄疾,无暇再想历史上的事情了,他想也许自己穿越过来已经改变很多了,就像程晏之妻顾氏本应该难产而亡,现在却还是活蹦乱跳的。
程晏回来时,妙娘让小厨房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芋头红豆粥,上面盖着一勺白砂糖,看起来就令人食欲大增。
他闷头吃了一碗,意犹未尽。
妙娘却道:“先让你垫巴一下肚子,等会儿还吃饭的呢,怎么能够光吃这个就成。你说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家采买运气好,居然买了好几条活鱼,厨下今儿炖了鱼,咱们一道吃。”
“嗯,好。”程晏就笑。
晚膳是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用的,非是妙娘不和公婆一起吃,而是程晏回来的稍微晚一些,倦哥儿又执意要和爹爹一起用饭,这才分开吃的,不过,这也很正常。
老年人和年轻人的口味本来就不同,老年人喜欢吃软烂些的食物,且因为养生越发喜吃清淡些的食物,程添还是江宁口味,嗜甜如命。但妙娘和程晏都是喜欢吃有嚼劲的牛肉,或者味口重些的食物。
分开用膳反而更好。
即便如此,妙娘也是每餐精心准备着的。
就像她给程晏亲手熬的芋头红豆粥,给公婆的时候就换成山药瘦肉粥,程晏年轻,好消化,但年纪大的人就要养胃。
倦哥儿被妙娘训练的已经会自己用膳了,除了鱼肉需要丫鬟挑刺外,小家伙扛起个鸡腿,用他的小米牙啃的可开心了。
“把这个蘑菇下次切小块儿一点,少爷好吃。”妙娘对下人叮嘱。
“是。”
程晏很享受每天用膳的日子,娇妻爱子在旁,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看着她们都会觉得心下安定。
用完膳,倦哥儿跌跌撞撞跑到程晏怀里,妙娘则说起了今日她去娘家叔叔的事情,“我看六姐嫁的那位还挺好的,所以我把她们之前送的药材全都还回去了,你说我们家库房里放了太多东西了,实在是堆不下去了。”
程晏颔首:“何止你三叔三婶送补品过来,我宗房的几位哥哥嫂子也没少送,还好妙娘你平安产下倦哥儿。”
他们夫妻同时看向倦哥儿,倦哥儿今儿眉心被乳母点了一颗红点,漂亮的跟年画上的小童子一样,可爱的让妙娘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晏郎,你说咱们倦哥儿是不是最可爱的小宝宝,我就没见过比他还要可爱的小团子。”妙娘平日对他严格归严格,宠起来,那也是非常宠爱的。
程晏看了妙娘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他和你长的很像么?你每日照镜子就没发现你也很好看吗?”
妙娘哪里料到他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居然夸赞起她来,妙娘不由得羞赧。
正在此三人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光时,来喜来报,“二爷,不好了,刘少爷他,他出事了。”
刘少爷是刘叔同,他是程晏的好友,虽然身上未曾有什么功名,但是为人热忱,一直和程晏有往来,就是后来程晏专注学业,才慢慢的少了往来。
程晏倏地站了起来:“他出何事了?”
“刘家被抄家了,吏部尚书和锦衣卫同去拿人,刘家上下都惊惶未定,刘少爷更是被关进刑部拷问。”来喜说道。
这件事情程晏其实早就知晓了,之前程清虽然反对所谓的变法,但总体还是能够容忍这些大臣的,他爹在吏部任上的时候,更是数次帮助刘家,但自从大伯和爹都致仕之后,刘三辅却还是头硬的很,一定要让京中勋贵外戚吐出兼并的土地,结果三辅之位还未坐热,就被遭到如此对待。
这便是变革派的下场,要么触动权臣利益被抄家灭族,要么就真的遇到明君。
刘叔同的爹是真正的做实事的人,修黄河数年,分文不贪,为人不假辞色,和程添是很好的朋友,程添之前已经去信给他,意思是,我即将下野,到时候怕是护不住你了,你得万分小心。
但刘大人哪里听这些,他看到的是老百姓的流离失所,被勋贵强占的土地,他忍不住开始蛮干了,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
程晏听闻好友下了大狱,赶紧去找人解救,他对妙娘道:“我要替叔同奔走一二,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你们先睡下。”
“好。”妙娘担忧的看着程晏离去的背影。
这件事情因为是刑部审理,刘叔同当然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他有位同年正好在刑部当主事,程晏直接骑马去找他。
“叶兄,终于找到你了。”程晏看到叶衍很是高兴。
这位叫叶衍的也就是当日上门找程晏求救的江宁学子,他也中了二甲第一百三十名,被分到刑部观政,还未授予职位。
叶衍见是程晏也十分高兴,忙道:“云浮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