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殿下少年时 第57章

作者:越小栎 标签: 重生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先帝爷重文轻武,郑千业这一批老将在边关啃了近二十年的沙,直到当今登基,才给了他们应有的殊荣。

  郑千业一行人走商道,唯一的弊端是在人烟稀少的戈壁上,常有劫道的沙匪出没。沙匪远比他们更熟悉大漠深处。郑千业此行低调,并不想横生事端,引起狐胡的警惕。

  狐胡与大旭之间隔着胡茶海这道天堑,狐胡的侵犯却一次比一次猛烈,究其原因,和这些劫道的沙匪脱不开干系。

  高悦行呆在郑千业的身边,经常见他谋算至深夜,神情凝重,且行进的速度一日慢过一日。

  此时,距离她和李弗襄上次一别,已经半月有余了。

  晚上,他们的就地扎营休息,高悦行在火上烹了一杯药茶,钻进郑千业的帐里。

  郑千业把烛台压在地图上,借着昏黄的光,看了高悦行一眼,忽然间,百感交集。

  高悦行敏感地察觉到他目光有异,问道:“郑帅?怎么了?”

  郑千业挪开目光,说道:“一晃将近二十年啦,我女儿若是投身轮回,现在应该比你还要大几岁。”

  李弗襄今年十七岁。

  郑云钩死去便有十七年。

  郑千业忽然在这个夜里,去回首那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他比量了一下,说:“我家云钩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着我在西境吃沙,夜深人静,也贴心地给我送茶送饼子……”

  身为将门子女,最终却死在了深宫的算计中,郑千业一度难以释怀。

  当幼年的李弗襄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从哪双似曾显示的眉眼中,恍惚感觉到——他女儿生命其实仍在延续。

  郑千业指着地图,对高悦行道:“你看到狐胡的王庭了吗?”

  高悦行说:“看到了,但看不懂。”

  外面郑千业的手下今夜不见消停,一直在走来走去。

  高悦行在进帐之前,看到营地外埋下了铁蒺藜。高悦行知道,风雨将至了。

  郑千业问:“怕不怕?”

  高悦行摇头,回答:“我跟着您。”

  郑千业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收起了地图,闭目养神。

  他们一行人的帐篷在一马平川的沙地上,远望像一座座小坟包似的,更像是静息的活靶子。

  他们大多数人撤了出去,只剩下郑千业稳坐中帐,烛火燃到最后,发出不甘心的噼啪声,爆出一朵朵烛花。

  高悦行轻声说:“灯烛快燃尽了。”

  郑千业没有睁眼,只“嗯”了一声。

  高悦行:“填灯吗?”

  郑千业:“不必。”

  在烛灯最后熄灭的那一瞬间,郑千业睁开了眼睛,暗夜里,他的目光锐利似蓄势待发的鹰。

  高悦行猛地望向外面。

  马蹄声!

  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沙匪横冲直撞直捣中帐。

  杀声四起的那一刹那,郑千业猛地将她捞起在怀中。高悦行闭上眼,捂住耳朵。

  那一夜的厮杀直到天明,郑千业第一次和沙匪碰上,互相试探了根底。

  这也是高悦行第一次直面马革裹尸的战场,虽然他们自己人并没有死亡,可是横尸的沙匪身下的土地混上了粘稠的血,令人心里压抑沉闷。

  然而,令人觉得可怖的是,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他们虽然已经很靠近狐胡的国界了,但是郑千业再也没有下令前进一步,他们好像和沙匪结了仇,郑千业带着自己的兵,在胡茶海的边缘,和沙匪互相撕咬着。

  经常高悦行晚上在帐子里睡着,半夜却被颠醒,一睁眼已经身在马上了。郑千业持刀,一边挑下一个沙匪的头颅,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风干的板栗,两根手指搓开坚硬的板栗壳,把黄澄澄的仁放进高悦行的小手里。

  很硬,很凉,但也很甜。

  整整三个月,高悦行就靠着口中这一抹余味绵长的甜,撑到了援兵到。

  詹吉。

  随李弗襄一同深进胡茶海的人。他带来了很多郑千业的旧部。

  高悦行从前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但是听郑千业说他瘦了,也憔悴了,差点认不出。

  高悦行心里便想,连他都瘦了憔悴了,李弗襄岂不是已经没眼看了。

  但是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是藏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他有事要想郑千业回禀,是军密,郑千业让她出去自己玩。

  已经小半年了。

  高悦行经历过的那一世里,她不知西境荒漠里究竟埋着怎样的忠魂,也不知这一百多个日夜,对于那些赔上性命堵一个未卜结局的儿郎们,是怎样的度日如年。

  她在那繁华迷人眼的盛京中,只记住了来自史书上用血泪记载的一句话——景乐十八年,七月初六,襄王平狐胡,以三千攻入王城,狐胡归顺。

  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高悦行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她已经有很多天没见过荒漠上的落日了。

  一轮红日安静地垂在天幕上。

  比血还要红,温柔又残忍。

第48章

  狐胡战败, 全军覆没,国主拒绝受降,且大放厥词, 声称胜败不定生死无常,要他们十年后再看。

  当朝的一些老臣直接气到吹胡子。

  他们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胡茶海的护佑,想要出兵狐胡, 必先经过胡茶海, 而用有限的兵力和财力, 去探索一片死亡沙漠, 是加诸于士兵和普通百姓身上的无尽负担。是以,皇帝下不了决断。

  深入胡茶海李弗襄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更连带着去找人的郑千业也失踪了, 皇帝已有半年不苟言笑, 大旭的都城好似乌云蔽日一般, 人人提着脑袋小心过日子。

  从反常飞雪的春三月,到阳光炙烤戈壁的盛夏,正经快小半年了。

  郑千业一行军与沙匪的高调宣战,早就引起了狐胡的注意,在詹吉带领部下与郑千业汇合时,狐胡误以为大旭朝的援军已到, 慌里慌张便派兵围剿, 加固城防。

  高悦行骑马混在军中, 换上一身轻甲, 像个还未长足身量的小将军。远看倒也没人能瞧出她其实是个女儿身。

  他们刚结束了一场围杀。

  郑千业令行禁止, 缴获的吃食和水一律不准入口, 然而, 他们所带的干粮着实不多了。

  郑彦悄悄给她送了些水。

  高悦行摇头拒绝了。

  军里的每个人都很难,她多喝一口,别人就要少喝一口。以郑彦小将军的品行,他必然舍不得剥部下的口粮,多半是从自己的份里省的。

  郑彦牵着马和她并肩望着远方的落日,说:“喝吧,马上熬到头了。”

  高悦行喃喃道:“是啊,今日已经六月廿八了……”

  郑彦不知其中深意,一笑:“难为你还把日子算得这么清楚,我早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八天。

  高悦行心中开始了倒数。

  郑彦问:“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京城,远走药谷啊?”

  高悦行拿出了万能说辞:“身体不好,去治病。”

  高家当时对外也是这么说的,知道内情的只有高景和奚衡,就连高悦行的母亲,都当真以为是自己的女儿身体欠佳,不得已才去药谷疗养。

  郑彦当时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但他现在长大了,慢慢开始领会京中那一滩浑水下的龌龊——“不对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你怎么连我都要瞒。”

  高悦行盯着落日时间长了,眼睛酸痛,眨了眨,说:“你既然知道我瞒你,就不要再问了嘛。”

  郑彦:“罢了,那我不问……你奔往襄城这事儿,高大人知道吗?”

  当然不知,再说山高路远的,高景身居高位公务繁忙,再神通也不能亲自到药谷看个究竟。

  高悦行临行前,已准备好了十数封家书,托药谷中的师兄弟,每隔七天,便寄一封回家。

  他父亲不会知道的。

  郑彦:“难为你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了……我爷爷前天喝了点酒,曾偷偷和我说过,你若是生在我们郑家就好了。”

  郑家的女儿缘浅,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尽是男丁,好不容易在郑千业这一代,得了个女儿,如珠似玉地宠了十几年,最终却落得那么个下场。

  高悦行:“你喜欢女儿吗?”

  郑彦几乎不用多想,喜笑颜开地答道:“当然喜欢。”

  高悦行点头:“你将来的妻子会为你生一个的。”

  郑彦先是一愣,再是脸红:“你,你……忽然谈这个干什么啊。”

  高悦行瞧他的反应,心中了然,向他这个年纪,若是坦荡,便不会有如此形态,多半是心里藏了人。

  是他未来的妻子吧。

  高悦行猜测。

  郑彦姻缘的另一端,牵在了公主李兰瑶身上,再过几年,他便会尚公主,成为当朝驸马爷,公主的第一胎,便会给他生下一对漂亮的小女儿。

  高悦行忽然想的远了,鼻尖都似乎闻到了京城里那种椒兰奢香。

  果然没有人能忍受战争太久,他们或多或少,都想家了。

  李弗襄潜入的悄无声息。

  狐胡本就是个撮尔小国。

  他们倾尽国力打造出的铁骑尽数折在了郑千业的手下,现在不仅国防一溃千里,城中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郑千业真正兵临城下的那一日,狐胡全军,哪怕是老弱妇孺被被迫押进了京,死守城门。

  于是王城护卫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