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上
岐世子手指颤抖:“文凤真……你!”
他不明白,文凤真不是与他一样,厌恶极了宋搬山么?
文凤真抬腕饮茶间,眸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
脊背单薄如纸,束腰拢起,在马背上一颠一撞的时候,青衫翩跹。
细细的腰肢甚至好看,这样瘦弱不堪,教人想欺负她时都得注意着点。
没来由地心烦,脑海中蓦然响起少女的抽泣声。
娇气的背影坐在榻前,拽着他缠了绷带的左手,死命拒绝。
“不喝药,药苦……”她想说又不敢说。
梦里的背影也有主动的时候。
在替人求情时,怯生生地手指触在他膝头,按着他的腿,迎上来,只敢亲到他下巴,可爱可怜。
他一把拽过脚踝,拍了拍她的臀:“贴紧些。”
“自己喂我。”
可是一低头,那张脸庞却蒙上了雾,怎样都看不清。
辽袖别过眼去,唇瓣、中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故意蹭过的触感。
宋搬山立刻向皇后拱手:“我还有一事禀明,其实这事礼部已经弄清了章程,辽袖与她娘亲,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信国公府族谱除名,信国公府为其定的婚事,自然也是不合乎情理的。”
此话一出,堂内立刻静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岐世子眼中闪过一丝阴毒,退婚?还没人能从老虎嘴里拔牙,这要让他退成婚,他岂不沦为纨绔圈子的笑柄。
陈氏顿时不满,宋搬山这是当众不打算给她脸面了,她冷笑道。
“辽姐儿是孤女,她娘临死前给京城传口信,将她托付给我们,辽姐儿身世不清白,原就难以找到好人家,如今让她与岐王世子成婚,我们心无亏欠!”
皇后沉思,她不是没有试探过陛下的口风。
陛下禁了岐世子的足,又没有驳回礼部的奏折,这便说明:他也是不愿辽袖与岐世子成婚的。
既是如此,她便做个顺水人情。
皇后温和道:“按礼部的章程,辽姑娘的婚事自然算不得数,世子啊,你回做的事也实在无礼些,若是让圣上知道,定要打你廷杖不可,你可长个记性,往后不许找人家了!”
她声音寒冽,吓得岐世子战战兢兢。
“侄子是实在气不过,三两酒下肚,又受了人挑拨,才做出糊涂事,娘娘,您知道侄子本性不坏,就是容易受人蒙蔽。”
陈氏咬紧牙关,分明是岐世子找上门来,日日骚扰信国公府。
她实在抵不过,想着辽姐儿性子温顺,倘若失身于岐世子,当场被众人捉了奸,名声毁了,不嫁也得嫁。
“世子你这话说的,莫不是有人拿了绳子将你捆过来,逼着你玷污人家闺女。”
陈氏蓦然捂着心口,红了眼:“我那可怜的小姑子,孤身一人死在乡下,临了这一对儿女托付给我,我想着待他们倒比待自己的女儿还好,哪知何止是后娘难做人,我这半生不熟的舅母也难做人啊!”
岐世子怒道:“就是你这妇人挑唆,否则本世子怎敢违令出府!”
他跪在皇后脚下:“侄儿虽然冲动,可是毫无心机,那匹马……那匹马不是侄儿做的手脚,一定是这个毒妇!”
陈氏气得发抖:“你血口喷人!”
皇后见这两人互相指摘,强忍住怒气。
“好了!世子你违反禁令出府,跪在宣成门外头去,打二十廷棍,立刻就打,信国公府待圣上发落处置!宛城郡主你也不必进宫了,本宫定会亲自将这件事,一字不漏地禀明圣上。”
陈氏唇色惨白,似是不满,又不敢明言。
辽袖眸光一抬,心底隐隐激动,手指按紧了椅圈。
她终于退婚了,她感激地望了宋公子一眼,他也正好在看她,携了清润的笑容。
冯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点殿下的面色,他面无波澜,只是放下茶盏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重了些。
老首辅是个温厚的人,离开时,他命下人给辽袖送了些补品。
辽袖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说:“外头风雪大,若是让您受了凉,便是我的不是了。”
首辅道:“今日之事你受了惊,你是客人,都怨这帮家奴松懈了,还好搬山他关心你,论起来,当年我在书院读书,生得文弱,常遭人欺凌,都是你娘护着我,你跟她生得很像,性子却完全不一样,她就像只小狼崽,是……很好很好的人。”
老首辅宽和一笑。
出了廊下,宋搬山将她送到马车前。
辽袖轻声道:“宋公子,我真的不知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宋搬山一愣,说道:“实不相瞒,辽姑娘,你生得很好看,原本你这样好看的人,我是一眼不敢看的,可不知怎么,每回见到你,我便觉得十分亲切。”
他眼眸清亮,不携一点邪念,就这样端端正正地望着她,明月清风。
辽袖脸颊微红,从小到大,她受过很多男子下流的目光,这是第一次有男子夸她好看,这样真诚,这样坦坦荡荡。
他说:“辽姑娘,你若是真想出府,以后的日子若有麻烦,只管找我,就像今日这般,只要你争,我便肯跟你一起争。”
清风缭乱了她的发丝,他让她的心底,第一次生了勇气。
她上了马车,又忍不住转过头:“谢谢你,宋公子。”
*
辽袖没了婚事,府内外窃窃私语,揣测淮王殿下会不会将她收在身旁。
文凤真听闻,淡淡搁笔:“无稽之谈。”
冯祥笑道:“那是,那是。”
文凤真抬起眼帘:“在府里养一辈子也行,不缺这双碗筷。”
冯祥笑得更高兴了,连声:“那是,那是。”
光影清浅,文凤真踏进门槛,辽袖正给老祖宗请安。
她捶着膝,一抬头:“老祖宗,袖袖上回给您提过出府一事。”
“出府?”老祖宗蹙眉,抚住了她的手。
坐在一旁的文凤真,一双凤眸似乎被窗棂子投来的花翳遮住了,流转间不辨情绪。
宋搬山陪着辽袖在鹿门巷看了半个月的门脸儿,他认识工部的人,最终帮她定下了一间好铺子。
宋搬山本想替她出钱,她却婉拒了。
老祖宗原本怎么都不肯她出府,一听说有宋公子陪着她,还是松了口。
她眼底蕴藉不舍的泪光,其实,她也很想侍候在老祖宗身边,只是她不愿再见到文凤真。
她只盼从此互不相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门脸不大,在鹿门巷往里数第十六间,光线充沛又清净。
后头连接了小院,三间厢房,土砌矮墙,一株年岁大的槐树荫落。
雪芽手脚勤快,很快清出来一片菜园子,等来年开春,就可以种菜养鸡了。
槐哥儿在屋头补瓦,修葺桌椅。
她整理了门脸儿,从生辰礼中挑选了一些字画挂上。
平日不仅卖些笔墨纸砚,兼帮人写书信,写春联对子。
其实来到鹿门巷第一日,她就吸引了城东书院那帮学子的目光,他们不惜从城东走到最偏僻的鹿门巷。
她终日戴着兜帽,写字时也隔着一道帘子。
香风细细,仅仅坐在那里,光看身形,便知是个美人胚子,自携风流氛围。
每次递纸都是由雪芽出面,即使不曾谋面,她也引起了众人的遐思,越是见不着,越是心痒痒。
学子们堵在门口,拥泄不堪,到底是文化人,脸皮薄,想看又不敢看。
偶尔风掀起帘子,他们看怔了,目光如痴如醉。
雪芽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看什么看!”
一回过神,接过她的的信,不由得由衷赞叹:“好漂亮的一手簪龙小楷!”
她生得极美,写的字又这样好看,很快成了满城世家子弟梦里的人。
一开始只是学子来,渐渐的,便有当地无赖想揩油占便宜,趁她递笔时想摸摸小手。
正值二小姐来看望辽袖,气得她踹了桌椅,拔出剑来,差点一刀削了地痞的胳膊,四散而逃,望而生畏。
巡城御史也格外关照这块地方,据说得了宋公子的意思。
当地无赖很快清楚了,她是二小姐和首辅家公子罩着的人,谁敢不要命地惹事,只怕路过这间门脸儿都要绕着走。
春龙蛰伏,辽袖推开门,揉了揉眼睫,神清气爽。
雪芽正跟邻居赵婶吵嘴,气得小脸通红。
槐哥儿蹲在门口,捧了老大一钵饭,就着雪芽泡在坛子的萝卜丝,红白相间,吃得津津有味,转过头,俊俏的傻脸,冲姐姐一笑。
辽袖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槐哥儿,多吃肉。”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鹿门巷何止是不起眼,简直谁买谁砸手里的倒楣地方,她何必浪费这个钱。
果真是小地方来的姑娘,单纯不通世故。
连宋公子帮她看门脸时,都愣了一下,踌躇地问她想好了吗?
辽袖画圈了很多条街,鹿门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其一,离淮王府最远,其二,价钱最低地段清净。
最重要的是,她心里知道:前世也是这个时间,鹿门巷马上就会被朝廷批准修建贡院,五湖四海的学子和观政官员都会暂时住在这里,即将一跃为清贵之地。
她用最廉价的价格盘了这间铺子,很快就会水涨船高,上涨百倍不止。
其实她有余钱多盘几间,上回她赢了文凤真一万两银票,压在箱底。
但是这样做,就太惹人怀疑了。
辽袖不贪心,她想赚了钱,开春该给槐哥儿说门媳妇了。
这样美好的人间烟火气息,是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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