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上
宋搬山得到了他所有的慈爱,心境澄明,被爱滋养长大的人,总是与人为善,又拥有足够自保的心机。
所以他如今问得很直接,父亲的心事是什么?
老首辅将手置于膝上,问:“你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自小家里的事都能明辨是非,为父一直想问你,倘若很多年前答应了一个故人的约定,这个人死了,那么如今还要遵守吗?”
宋搬山抬头,眸光清亮:“自然要遵守,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父亲自小教导我,不可轻易许下做不到的约定,一切无愧于心便好。”
老首辅望着儿子一眼,许久,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你没有娘,辽袖也是个孤女,但你们都是好孩子,值得过好日子。”
“你好好准备与辽袖的婚事,旁的不用操心,爹会请族中的老人帮你,订亲宴那日,不会让文凤真踏进府里半步,爹在朝廷干了这么多年,说的话还算是有用。”
宋搬山搁下笔,将写好的请帖吹了吹。
“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怕文凤真的,等儿子订亲宴那日,还要亲自请他过来呢!我总要跟辽姑娘光明正大地过一辈子。”
*
淮王府。
小厮们吓得噤若寒蝉,跪在明善堂外瑟瑟发抖。
今日,这几位恶主儿怎么一块儿来了。
徽雪营旧部的几名老人,坐在正堂前,一人一把太师椅,气氛肃穆,面露不详,来势汹汹。
这些人当年与老淮王以兄弟相称,如今各自有军队雄踞一方,一方枭雄,颇为难缠的势力。
他们辈分极高,又与老王爷出生入死,倚老卖老是常有的事。
面白长须的儒雅老人,不紧不慢饮了口茶:“凤真啊,外头的人都说你要收了红衣的女儿,你这事是怎么办的。”
被赶出京城的姜家家主,抚摸了拇指上硕大的翠玉戒,冷哼一声。
“红衣当年一封求救信,让你爹回了京,从此就死在京城,当年我们这些弟兄怎么劝都不听,京城凶险,陛下对他颇为忌惮,我们也是为你好,不想你重蹈你爹的覆辙,色字头上一把刀。”
另一人附和:“是啊!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红衣的女儿虽然生得美,也是个十足的祸水胚子,如果不是她娘,老王爷不会回京,也不会遭到围杀,徽雪营不会答应的!”
“倘若你执意要收她,便是给我们这些饮风舔血的老人们心口捅一刀,别忘了当年是谁把老王爷背出来,又是谁给你爹平反!凤真,莫让人寒心啊!”
“凤真啊!你以为徽雪营是你一个人的吗?并非我私心,哪个女子都可以,红衣的女儿不行!”
一听说文凤真想收了辽袖。
还没怎么样呢,这帮老东西就坐不住了,狐狸尾巴也藏不住了。
说来说去,就是怕文凤真被吹了枕头风,连骊珠也给了辽袖。
年轻男人是这样的,一时色迷心窍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旁的陆尚书默默不语,其实这帮老人都是他聚集起来的。
他出来做和事佬,扮好人,一摊手:“好啦好啦,咱们又何必逼他呢,骊珠有多重要,凤真心里有数。”
谢明跟着文凤真猖狂惯了,抬了抬下巴:“他娘的,怎么跟殿下说话的!”
老人们身后的将士纷纷抽刀,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文凤真一袭白袍,斯文温润,抚了抚腕珠,抬手止住谢明。
“谢明啊,不可无礼。”
“在军营里,他们是爹的嫡系旧部,在家里,都是我的叔伯。”
文凤真温谦地一拱手,眉眼微抬,敛去戾色,嘴角微牵。
“晚辈文凤真,见过各位叔伯。”
文凤真散漫地靠在太师椅上,眼皮微抬,笑不及眼底,手里把玩着一柄刀,有一搭没一搭。
玄色金纹,宝石琳琅,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军权的象征。
骊珠是淮王正妃的标志,可以得到死士营拥护,极其重要。
“叔伯们说的事,自在我考虑之中,叔伯们远程而来,我当然得聊尽情谊,谢明,给叔伯们安排宅子下榻,好生招待。”
老东西们原以为依着文凤真年少时的恶劣脾气,自己这么咄咄逼人,早就拔刀相杀了。
没想到他客气大方,照顾了众人的面子,气氛一时缓和下来。
看来真是长大了,从水牢里出来一遭,以前那个碾烂别人脸的二世祖,也懂得顾全大局了。
文凤真起身,忽然淡淡瞥向陆尚书。
“陆小姐近日还好吧。”
陆尚书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陆稚玉。
周遭的目光阴冷地射过来,见到文凤真主动关心陆家女儿,原来他还是想将骊珠给陆稚玉吗?
那自家的女儿又算什么?
老人们眯了眼,陆尚书故意挑起这次争执,莫不是想让咱们几个跟文凤真结下梁子,他家坐收渔翁之利。
陆尚书抬头,一滴冷汗滑落。
他明白了文凤真这句话的用意。
这小子果然阴狠至极。
轻描淡写当众一句问候,把陆家架在火上烤,成为众矢之的,引火烧到陆家!
文凤真笑盈盈的,拍了拍陆尚书的肩膀,轻声,杀气阴冷。
“叔伯好走。”
文凤真出了门,一面走,一面朝谢明淡淡吩咐。
“把这几个老东西看好,别让他们跑出京城。”
“送上来的肥肉,我怕吃不干净。”
*
送走了这帮老东西,新晋状元郎赵襄送来一封信,文凤真抚了抚腕珠,笑意渐渐沉敛,站起身,已近暮色。
冯祥用红木托盘端过来今日的菜色,询问:“殿下今日用饭吗?”
文凤真睨了一眼,小厨房费尽心思花样百出,他却没什么胃口,正要人端下去,忽然想到什么。
望了一眼天气,远处屋檐重重叠叠,青山显翠,笼上一层夜雾。
“辽姑娘回鹿门巷了?”
冯祥回道:“是。”
文凤真似不经心地提起:“辽姑娘这个点儿,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他回想起少女清减的脸颊,俏生生的下巴,好像是瘦了。
哪怕小脸儿瘦下来,身子骨该有肉的有肉。
薄薄的轻衫贴着一截雪白柔嫩的藕臂,叫人齿根微痒,不知咬一口又如何。
外头是会苦些。
她在王府里锦衣玉食地养着,轮到她自己择菜养鸡,不知消受得了吗?
每回见到自己便如见到了洪水猛兽,宁肯过苦日子都躲着他走。
叫人心疼又好笑。
他自问也没怎么惹她,不过好在苦尽甘来了。
文凤真一面走一面抬指:“去玉鹤楼备一桌精致酒菜,再派一辆马车去接她,今天夜里跟她一块儿吃。”
马车内,文凤真无意间瞥见了手腕上的青紫,在雪白皮肤上格外显眼,她掐的,却不想遮,反而欣赏起来。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辽袖那副不情愿的模样究竟是为何。
她到底有什么要求,需要这样郑重启口呢?
她是不是觉得侧妃低了。
文凤真摩挲这柄骊珠,眼底光影浮掠,一路流转过京城万家灯火。
那她是想要骊珠吗?但她若真的提起这个要求,他也不会拒绝。
他已经答应了她,什么都能办到。
男人讲的话,不能不算数。
玉鹤楼的六楼,四壁吉祥福禄明格窗,层层珠帘卷起,刚好露出一角夜色,整座京俗良宵尽收眼底。
灯笼次第点亮,将津口一带长街照耀如白昼,多是殷实富户,密匝匝挤了上千家商户,熠熠生辉,密如繁星。
先头预备好了菜色,酒壶免了,四羹三汤共七个菜。
他知道,辽袖不爱饮酒。
在首辅府的时候,见过她喝了两盏薄酒,她喝了酒便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在狐裘下,娇软的身躯贴着他,浓郁缠绵的酒香扑鼻,没有人能拒绝这团温软香甜的气息。
一张芙蓉面抬起,白里透红,醺醺然酒意添了绯色,活色生香。
他低垂着眼眸,瞧见她拽着自己的腰带,险些就失神。
怎么会这么好看,不经意地勾人。
一双眼眸懵懂涣散,晕乎乎的,蒙了层漆黑潮湿的雾气,讲话调子软软的。
几乎可以令人为所欲为,又疼惜得下不去手。
比平日冷淡的模样讨喜得多。
酒楼小厮凑上来:“点了都是这里的招牌菜,殿下瞧瞧合不合心意。”
文凤真瞧了一眼菜色,燕窝肚丝汤、黄焖鱼翅、荷包里脊……
他是吃山珍海味长大的,对这些兴趣不大。
文凤真想起她身子弱,怕不好克化,于是抬下去一碟鹿肉。
又想起她爱吃甜的,酸甜口女儿家或许都会喜欢,唤了一碟糖醋鲤鱼上来。
平日里她在王府,常叫小厨房备清肺的雪梨汤,又叫了一盏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