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那厢萧毓盈闻言却是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谁要同你回去,我不需你赔罪,你赶紧走吧。”
嘴上虽说着这样的话,但打头一眼看见唐柏晏,萧毓盈心下便溢出几分欢喜,可恰如碧芜所说,她向来好强,先前闹成这般,此时轻易就答应随唐柏晏回去,岂非失了面子。
见她这般,唐柏晏心下低叹了一声,他当初娶萧毓盈,除了誉王的意思,便是觉得左右要娶,萧毓盈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虽给不了她许多,但衣食住行方面却还是能尽量满足她的,也承诺绝不纳妾,可谁知萧毓盈想要的并不止这些。
可那些,偏偏是他给不了的东西。
萧毓盈同他闹脾气回娘家后,他也曾来过几次,低声下气求和,可萧毓盈不仅不肯原谅,还闹着说要和离耳耳。
他脾性向来好,可那日听到那话,却是顿生了怒意,转头便走,心忖着他也是尽了力,萧毓盈要和离便和离,左右如今她的婚姻也影响不到誉王的大业。
可回了府,瞧见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他便觉冷清得紧,无人在身边嘘寒问暖,也无人娇滴滴地唤他夫君了,唐柏晏辗转反侧了一夜,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府里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的。
唐柏晏默了默,讨好地笑道:“夫人,你前些日子做的春衫,已然送来了,你若再不回去,那些衣裳怕是要积灰了。”
萧毓盈瞥他一眼,“那你便派人给我送来,或者我教人去取。”
“那怎么能行。”唐柏晏挑眉道,“夫人若是取来了,不就更不肯随我回去了,就是冲着这个,我也决不能让夫人将衣衫拿走啊。”
听得这话,萧毓盈唇边忍不住漾起几分笑意,旋即似是想起什么道:“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亲手在院中种的那棵垂丝海棠似是快要开花了。”
说罢,她有意无意看了唐柏晏几眼,唐柏晏反应极快,登时明白过来,“是,我瞧着应该就在这两日了,花开定然很美,毕竟是夫人亲手种下的,还是得亲眼瞧瞧才行。”
萧毓盈说的那棵垂丝海棠,他其实从未注意过半分,不过见她自己搭了台阶,他自是要伸手扶她下来。
始终站在一侧的环儿见她家姑娘和姑爷似是重归于好,机灵道:“那夫人,奴婢这就去收拾您的行李,花期短,若是误了便不好了。”
萧毓盈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嗯”一声,便算是应了。
见她这位大姐姐的事儿终是告一段落,碧芜亦欣喜地抿了抿唇,这才抱着旭儿上了马车,回了誉王府。
是夜,碧芜早早让钱嬷嬷将旭儿抱去了东厢,待在侧屋沐浴更衣完,遣了所有仆婢,款款入了内屋。
她今日特意教银铃给她寻了个件夏日的寝衣,薄软轻透,见誉王正坐在小榻上,手持一卷书册随意翻看着,她垂了垂眼眸,缓步上前,娇娇柔柔地唤了声“殿下”。
誉王低低应了一声,只将视线牢牢盯着那书页上,却是眼也未抬。
碧芜不由得秀眉微蹙,少顷,咬了咬唇,大着胆子一下跨坐在了男人腿上,一双藕臂缠住男人的脖颈,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人发酥的低唤。
誉王呼吸显而易见地紧了紧,他放下书册,上下打量了碧芜一眼,一双幽深的眼眸愈发灼热起来,随后低低道了句,“王妃今日倒是很有兴致。”
他说着,大掌缓缓落在碧芜后腰上,寻着她敏感处轻轻一捏,便听那紧咬的朱唇间泄出一声娇吟,眼前的美人顿若一汪春水软在了他的怀里。
她今日一身棠红寝衣薄透,衬得其下凝脂般的玉肌愈发白皙清透,还有隐隐春光乍现,若天山上的皑皑白雪,又若枝头梨花,摇摇颤颤。
誉王眸色愈沉了几分,他哪能猜不到她此时的心思,除了上回教他撩拨地受不住,其余时候她根本不会主动,若是主动了,大抵是藏着什么打算。
与其看她拐弯抹角与他周旋,他索性直截了当道:“王妃若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碧芜闻言面上轰地一热,晓得是自己的小伎俩教他看穿了,她垂下眼眸,用青葱玉指有意无意地在誉王胸口画着圈道:“臣妾刚嫁进王府不久,头一回归宁时,曾看见殿下与哥哥在亭中交谈,那时哥哥的面色很难看,臣妾还偶然听见兄长提起了太子……”
誉王剑眉微蹙,不想她居然会提及此事,“这么久的事了,王妃怎还一直记得?”
“倒也不是一直记得,只今日听祖母说哥哥或要去打仗了,不知怎的,蓦然想起此事。”碧芜自不能与他说前世之事,只转而道,“如今再想,总觉得是不是哥哥那时便得知了太子和安亭长公主的事儿?”
她盯着誉王,试探着他的反应,却见他抿唇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你哥哥交给本王一样东西,但那东西与太子无关,反是与承王有关。”
听得此言,碧芜不由得怔了怔,与太子无关却与承王有关,难不成是……
见碧芜一双秀眉蹙得紧,誉王抬手在她眉间揉了揉,“那是什么,本王尚且不能说,本王只能告诉王妃,那是足够让承王彻底失去夺位资格的东西,而且,你哥哥将此物交给本王,是为了王妃你。”
“为了我?”碧芜面露不解,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誉王缓缓道:“虽西南边塞太平了一阵,但安国公也知晓,这太平并不会太久,他很快或会再次上阵杀敌,战场生死难料,因而在这之前,他便开始一一为家里人做了打算。”
他顿了顿,才又道:“你哥哥将此物交给本王时,告诉本王,朝中夺位之争激烈,如今更胜一筹的还是太子,若他早早战死,便让本王将此物交给太子,借以扳倒承王。将来太子继位,念着此事,想来也不会对本王怎样,王妃自也是安全的。”
闻得此言,碧芜喉间一哽,她万万没有想到,萧鸿泽从那么早开始就为了保护她这个妹妹的安危做了许多,他为萧家所有人打算,唯独他自己,却是存了上阵赴死的心。
碧芜胸口闷得厉害,她曾努力想改变赵如绣的结局,虽最后赵如绣的确未死,却终究避免不了她自缢之事,那她哥哥呢,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誉王,朱唇微张,正欲说什么,却听门扇被重重扣响,外头传来钱嬷嬷焦急的声儿。
“王爷,王妃,小公子不知怎的突然发了高热,还说起胡话来,似是不大好。”
第67章
发现
听得此言,碧芜面色一变,慌忙自誉王身上起来,匆匆扯过一旁架上的外衫披上,疾步往东厢而去。
因着步子太急,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幸得誉王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屋内的姜乳娘已然乱了手脚,她重新换上一块凉帕子盖在旭儿额上,转头便见碧芜心急如焚地进来,忙起身道:“王妃......”
碧芜越过她,坐在床榻边,见旭儿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如纸,她伸手去探,发现旭儿双颊滚烫,两侧的鬓发都被汗湿了。他小眉头蹙得紧紧的,面露痛苦,嘴上哼哼唧唧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被魇着了。
“旭儿,旭儿......”碧芜低低唤了两声,却见躺在床榻上的孩子没有一丝醒转的动静,似乎昏了过去。
姜乳娘哽着声儿道:“王妃,民妇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小公子睡下前分明一切都好好的,可睡到半晌儿,蓦然就生了些动静,好像睡得不大安稳,民妇过去瞧,才发现小公子已烧成这样了。”
看旭儿病得厉害,钱嬷嬷心底同样不好受,她抹了抹眼泪,“扑通”一下跪下来告罪,“王爷,王妃,都是老奴的错,白日里在安国公府花园玩时,老奴一时大意,没能给小公子穿好衣裳,才让小公子受了冻,以至于烧得这般厉害。”
如今事情成了这样,再追究是谁之过也无意义,碧芜一把将钱嬷嬷拉起来道:“旭儿身子本就弱,此事不怪嬷嬷,如今还是给旭儿治病要紧,大夫可去请了?”
“去请了。”钱嬷嬷道,“才发现小公子发热,老奴就让银铃去请孟太医了。”
她话音方落,誉王便看向身后的康福,“让人骑快马去接,务必尽快将孟太医接过来。”
“是,殿下。”康福应声,疾步出了院子。
为了让旭儿快些将热退下来,碧芜让钱嬷嬷和姜乳娘帮着,用温热的水给旭儿擦了身子。
看着白日里还是欢蹦乱跳的旭儿此时却是恹恹地躺在床榻上,怎都不醒,碧芜心疼得厉害,双眸一热,到底忍不住掩唇滴滴答答地掉下眼泪来。
喻淮旭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头昏脑涨,浑身上下都酸疼难受得紧。他记得自己入睡前便觉有些不适,喉间干涩隐隐作痛,但并不厉害,便也未在意沉沉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就见自己置身于一个辨不清楚是哪儿的殿宇,朱红窗扇外漆黑一片,周遭听不到任何声响,或是深夜,偌大的宫殿中央搁着一副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整个殿中都笼罩着一股浓重的香烟气,夜风穿堂而过,掀起满殿白绫飘飞,也吹得两侧架上一排排的长明灯晃晃悠悠,明明灭灭,在白墙上投下若鬼魅般的影子。
喻淮旭伸手拂开白绫,缓步上前,才发现那棺椁旁还设着一个香案,香案前立着一人,那人身形憔悴,眼窝深陷,眸中没有一丝光彩,整个人就似失了魂一般。虽那人已是瘦骨嶙峋,不成样子,可喻淮旭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是他的父皇。
他快走几步,高声呼唤,可那人却是没听见一般,只将新点燃的香插在香灰厚厚的紫金香炉中,然后缓缓靠着棺椁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那棺椁中是谁,只又连连唤了几声,行至他父皇身侧。
那人依旧没有应他,喻淮旭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父皇,却见自己的手竟直直穿过了他父皇的肩,旋即穿过了后头的棺椁。
他震惊慌乱之际,只觉天旋地转的一阵,白日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再看时,眼前依旧是那个形容枯槁的父皇,可这一次,他的父皇抬眼直视着他,淌着血的唇间微微上扬,他垂首看去,便见他父皇的胸口正插着一柄长剑,握着剑柄上的正是他的手。
喻淮旭见状不住地颤抖着,他慌乱地放开剑柄,眼见汹涌的血彻底染红了他父皇的衣衫。
他素来高大伟岸的父皇,此时身形摇摇欲坠,若秋风中的落叶,再没了平素的威仪神武,可他的面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就这般缓缓倒了下去。
喻淮旭伸手想要拉,可他的手却再次穿过他父皇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父皇倒在了地上。
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衫,淌到了冰冷的石板上,一晃眼,蓦然有血自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一条血河,流到了喻淮旭脚下。
他拼命想逃,可血红的河水却掀起一阵浪潮朝他兜头而来。
喻淮旭猛然一声尖叫,倏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水蓝绣花床帐。
碧芜就听得一阵喊声,抬眼看去,便见旭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忙一把将旭儿抱起来,胸口酸涩与欣喜交融,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又忍不住闪现泪光。
“旭儿,旭儿……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喻淮旭靠在母亲的肩头,想到梦中的一幕,仍有些心有余悸,或是想宣泄那个可怕的梦带给他的恐惧,他忍不住张开嘴放声啼哭起来。
“不哭了,不哭了。”碧芜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孩子,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高热终是退下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听见动静的钱嬷嬷等人闻声跑进来,见此一幕亦不由得纷纷露出欣喜的笑。
小公子自昨夜昏迷到现在已过去了五六个时辰了,孟太医说当是风寒所致不错,但孩子太小,烧得又厉害,若能及时退热应当不会有事,可就怕烧得久了再也醒不过来。
孟太医开的药他们给强喂下去了些,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轮番伺候了一夜,隔一会儿便给擦身换额上的凉帕子,可直等到天亮都不见小公子有苏醒的痕迹,看着小公子愈发苍白的面色,众人原都生了些不好的念头,但此时见小公子醒过来,都不由得高兴地暗暗抹起了眼泪。
喻淮旭渐渐止了啼哭,却一直抱着母亲的脖颈不肯放,如今的他蓦然觉得,当一个孩子肆意在父母怀中撒娇似乎也不错。
少顷,他就听一声“见过王爷”,懒懒抬眼看去,便见他父皇疾步踏进来,在瞥见苏醒的他后,面上的担忧退去,眉宇舒展了几分。
梦中的场景再次闪现,看着眼前尚且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的父皇,喻淮旭忍不住伸出手,“爹,抱,抱……”
誉王稍愣了一下,自上一回元宵宫宴后,任凭他怎么哄,这小子都再未喊过他一声,没想到这次昏迷醒来,却是主动喊他,甚至让他抱。
他阔步上前,一把将旭儿抱起来,便见旭儿一下抱住他的脖颈,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哑着嗓子唤了声“爹”。
这声爹里带着些许哭过后的鼻音,入在誉王耳中,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用大掌轻轻拍了拍旭儿的后背,低低“嗯”了一声,“爹在。”
喻淮旭抽了抽鼻子,将脑袋靠在他家父皇的肩上,蓦然安心了许多。
没错,梦只是梦罢了,如今他父皇好好地在他面前,那些可怕的事都当不得真。
看着眼前二人父子情深的模样,碧芜抿了抿唇,心下颇有些复杂,须臾,便见誉王转过身道:“旭儿既已醒了,王妃便去歇息一会儿吧,守了一夜,想必也很累了。”
“臣妾不累。”碧芜顶着眼底一片青黑,面色疲惫地强撑道,“殿下昨晚亦是一夜未眠,还是殿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她伸手想去抱旭儿,却见誉王一个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她,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怀中的旭儿已先道:“娘……睡……睡……”
誉王唇角微抿,“旭儿都这么说了,王妃便去歇息吧,歇息好了才能继续照顾旭儿不是。”
碧芜闻言,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原本旭儿不醒,她整个人都紧绷着,哪里有什么睡觉的心思,可如今见旭儿醒来,似是好了许多,困意便若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着实是熬不住了。
她福了福身道:“那臣妾便先下去歇息了。”
誉王微微颔首,目送碧芜离开,方想将怀中的旭儿重新放回床榻上,便觉衣襟被扯了扯,旭儿昂着脑袋道:“爹,饿,饿……”
见怀中的孩子眨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看着他,誉王虽觉得他今日热情地有些过分,但也没想太多,点头笑道:“好,爹这就吩咐人去取。”
旭儿生病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宫里,永安帝听闻此事担忧不已,孩子长到这般年纪,正是最怕生病夭折的时候,宫中不知道有多少年幼夭折而没有序齿的皇子和公主。
他吩咐李意带着太医院院正再给旭儿好生瞧一瞧,诊过脉后确认没大碍,李意才留下那些赏赐,同院正一道回宫去了,没多久,太后、萧老夫人也接连派人来问。
旭儿这身子一直养了十来日才彻底养好,这十几日,碧芜白天便一直睡在东厢照顾旭儿,夜里偶尔也在东厢留宿。
不过,让碧芜奇怪的事,先前突然变得没那么亲人的旭儿自生了这场病后,又变得极其黏人,尤其是对誉王,不知怎的,总缠着誉王不放,嘴上一声声喊着爹,常是不肯让他走,直到病痊愈了才稍微好了一些。
因为他受风寒生的这场病,碧芜几乎没再敢带着他出去,就算出去也要确定浑身上下都裹牢了。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很快,天便热了起来,转眼便要入夏,是日,碧芜正坐在东厢的小榻上为旭儿缝夏衣,看着身侧自顾自玩耍的旭儿,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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