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银铃端着托盘自外头进来,恭敬道:“王妃歇息一会儿吧,钱嬷嬷命人煮了点心,王妃不若与小公子一道吃些。”
碧芜放下手中的衣衫,抬首问:“好呀,是什么点心?”
“是银耳汤。”银铃答“这银耳汤啊,滋阴止嗽,润肺化痰,这个时候喝最是好了。”
她含笑将银耳汤端到碧芜手边,却未察觉碧芜唇上的笑意消失,她直勾勾地盯着碗中澄黄的汤水,眸光颤动,反显出几分恐惧来。
见自家主子久久不动,银铃疑惑地蹙了蹙眉道,低低唤了声“王妃”。
碧芜回过神,强扯出一丝笑,伸出微颤的手去接,下一刻,就听“砰”地一声脆响,没被接稳的汤碗自碧芜手上滑落,磕在青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喻淮旭本没有注意此事,听到这声儿,才抬首看去,看到那溅了一地的汤食和碎瓷片,他忽觉脑袋疼了一下,一个画面清晰地从脑海中跳出来。
他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手边有一碗差不多的银耳汤被打翻在地,而他母亲正抱着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哭得泣不成声。
喻淮旭不由得双眸微张,许久才反应过来。
难不成,前世他便是这般死的?
银铃看着一地的狼籍,忙弯腰去捡,边捡边道:“是奴婢疏忽,没有拿稳碗,还请王妃责罚。”
“莫捡了。”碧芜将她拉起来道,“你分明看见是我没接稳才摔了碗的,怎还自己担了责任,一会儿让人进来扫一扫便是,仔细伤了手。”
银铃抿了抿唇,问:“可需奴婢再命膳房重新煮一碗过来?”
“不必了。”碧芜道,“左右我和旭儿都不怎么爱吃甜的,莫要浪费了。”
“是。”银铃应声,将碎瓷片放进托盘里,又召人来清扫散落的银耳红枣,擦洗地面。
待都收拾完了,碧芜抬手让屋内的仆婢都退了下去。
屋内复归清净后,她才坐在小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或是前段日子旭儿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她变得愈发敏感,才至于今日仅仅只是看到一碗银耳汤就吓成这般。
说来,前世那碗银耳汤本是她因嗓子不适,在小厨房熬了自己喝的,谁知巧的是一向不大喜甜的旭儿却蓦然跟她说,想喝银耳汤。
碧芜便舀了自己熬好的汤端去给了他,谁能想到那汤里竟是被人下了毒呢。
她一直不知,当初汤里的毒究竟是何人下,下给谁的,是她,还是旭儿?
碧芜垂首,便见旭儿坐在那厢,表情木愣,一动不动,不由得担忧道:“怎么了,旭儿,可是方才被吓着了?”
喻淮旭眨了眨眼,笑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母亲,安慰道:“没有……不怕……”
虽这般说着,但其实此时他脑中一片混乱,除了那个场景,其余的事他仍是不大想得起来,正当他苦恼之际,就见他母亲将他抱进怀里,在他耳畔低声喃喃。
“旭儿,这一世,娘亲定然会尽力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作者有话说:
啊哈,终于知道啦,发完文,我要赶紧去看《快乐再出发了》
第68章
补汤
母亲温柔婉转的声儿尤在耳畔,喻淮旭怔愣在那厢,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母亲居然会和他一样,都重生到了这一世。
怪不得,这世的一切会变得这般不同,她母亲主动去安国公府认亲,恢复了安国公府嫡姑娘的身份,还以正妻之名嫁给他父皇为妃。
想起母亲看到那碗银耳汤时的异常,和她方才说的话,喻淮旭几乎能确定,他前世当是喝下那碗银耳汤后中毒死的。
喻淮旭蓦然明白过来,缘何他母亲向他父亲撒谎,说他并非他父亲的孩子,还千方百计不愿他父亲立他为世子。
原来他母亲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保护他。
她一个弱女子,不过是这尘世洪流中的一滴水,很多事她都无法阻止,只能随着水流的方向被迫往前,为了让他不似上一世一般死去,她能做的就是从一开始就改变他的身份。这方式虽是笨拙,且最后能不能扭转他的命运尚未可知,但他母亲还是在一片茫然云雾中摸索着去做,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活下去。
喻淮旭心下感动,却又难过得紧,确认自己重生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希望让这一世的母亲重新得到她该得到的一切,不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可不待他做这些,他母亲却已快他一步,用瘦弱的身躯拼尽全力去保护他。
他抬手在母亲脸上抚了抚,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娘”。
“嗯?”碧芜垂首应道。
喻淮旭没说什么,只又唤了一声“娘”,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碧芜瞧。
四目相对下,碧芜稍愣了一下,只觉这双眼睛里蕴着许多要对她说的话。少顷,她抿唇一笑,只当自己生了错觉,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藏什么深沉的心思。
她用手指在旭儿鼻尖点了点,问:“旭儿是不是饿了,一会儿啊,娘让膳房做你最喜欢的香蕈鸡肉粥好不好?”
喻淮旭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确有许多话想对他母亲说,可他担心,他突然道出自己重生的事会吓着他母亲。
不若待往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也不迟。
他用肉嘟嘟的小手揪住碧芜的衣襟,把脑袋搁在他母亲肩上,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定。
这一世他定会好生长大,重新变成能为他母亲遮风挡雨的大人,然后便换他来好好保护母亲吧。
西南边塞,西泽军队原只是蠢蠢欲动,似乎在试探观望,见大昭久久没有动静,便于八月蓦然发起进攻。
大昭自不是全无准备,连着三次成功将西泽军击退,打得落花流水。
西泽军消停了一阵,及至十月,却再度发起进攻,然这回,不知为何,大昭军反被打得连连败退。
眼见敌军攻至靖城,城门几欲被攻破。靖城守将沈訾命人快马加鞭送急报至京城,恳请永安帝立派增援至靖城。
送信人跑倒了三匹马,连赶了三天三夜才将信送至永安帝手中,事关重大,永安帝忙夜召重臣进宫商议此事。
很快,西南边塞战事吃紧之事不胫而走,群臣听闻,纷纷向永安帝举荐可领兵出征之人,其中不乏有举荐萧鸿泽的。
举荐一事,一些朝臣自是出于本意,但也有心存私欲,想借此役加官晋爵,飞黄腾达之辈。
四年前萧鸿泽率兵攻打西泽,令西泽元气大伤,死伤无数,应不可能这么快就缓得过来,且现下西泽军还未彻底攻下靖城,大昭军实力也不容小觑,此战若要得胜当会轻松许多。
那些想一战成名之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碧芜却丝毫也不愿萧鸿泽去淌这个浑水,这阵子她一直觉得心下有点不安,眼皮更是跳得厉害,年后听萧老夫人说起,她本以为西南战事很快便会爆发,没想到直过了大半年,几欲与前世的时间重叠。
若她记得不错,前世萧鸿泽战死,便是在明年开春后不久。
不论今生此事会不会有所改变,碧芜都不敢让哥哥去冒这个险。她无法左右永安帝的决定,但有个人可以,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是夜,才过了戌时,碧芜便让钱嬷嬷将旭儿带回了东厢,快两岁的旭儿已会流利地说许多话。
听见碧芜教他回去,他拉住碧芜的手,昂着脑袋问:“娘身子不舒服吗?为什么要旭儿走?”
“娘没不舒服。”碧芜半蹲下身,揉了揉旭儿圆嘟嘟的小脸,“娘只是有些乏了,想早些歇下,旭儿也快快回去睡觉,明日再来寻娘可好?”
“好。”旭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真乖,去吧。”碧芜眼见旭儿由钱嬷嬷牵着出了门后,才看向银铃银钩吩咐道,“命人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银铃银钩福身应答,出去准备了。
碧芜旋即看向站在一侧的小涟,“可差人去问过了,殿下今夜可会回来?”
“问过了,殿下说,他今夜公事不多,当是会早些回来。”小涟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问道,“王妃,那汤……”
若非小涟提醒,碧芜差点要忘了,想起午后特意命膳房炖的汤,她尴尬地咬了咬唇,“如今这天冷,汤凉得快,一会儿待殿下回来了,你再让膳房将汤送来吧。”
“是,王妃。”小涟说着,垂首间唇角上扬,止不住偷偷笑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银铃银钩那厢便备好了水,请她过去。平素沐浴碧芜总不喜在水中添些东西,今日却是破天荒地同意让银钩在里头倒了些上好的花露,待沐浴完,还在身上细细抹了闲置数月的香膏。
誉王过来时,已然是半个时辰后,碧芜正躺在小榻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醒来,只觉有人在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湿发。
她忙支起身子,睡眼惺忪道:“殿下回来了。”
“嗯。”誉王低低应了一声,动作轻柔地将她那绸缎般乌黑顺滑的青丝一寸寸擦干,“头发尚且湿着,怎能就这么睡了,往后可是要犯头疾的。”
碧芜定定看了他半晌,没答话,只瞥向小榻边的矮凳,上头正搁着一个托盘,她迟疑半晌道:“臣妾今日特意命人炖了汤,殿下可要尝尝?”
说罢,她抬手端起那托盘放在炕桌上,掀开盅盖,舀了一小碗,递给誉王。
誉王抬手接过,看着上头泛着一层油星的汤水,随口问道:“王妃这是熬的什么汤,这般香。”
碧芜咬了咬唇,声若蚊呐,好一会儿才答:“枸杞猪腰汤。”
纵然她声儿不大,落在誉王耳中却是清楚得很,誉王正欲将汤往口中送,听得此言,动作陡然一滞,旋即深深看了她一眼,少顷,气定神闲地将一整碗汤饮尽,还不忘夸赞了一句“这汤熬得倒是不错”。
见他放下汤碗,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碧芜不由得有些急,若非晓得他今日不会动她,她也决计不会想出这个法子。
这大半年来,誉王几乎大部分时候都会宿在雨霖苑,不过,只偶尔会碰她,且这日子挑得尤其固定。
生完旭儿后,她原本混乱的癸水倒是准了许多,几乎都是每月月初来,而誉王挑的也是她癸水来的前后几日,反正两次癸水中间的那段日子,他是决计不会动她的,甚至每回到了那时候,他便不再来雨霖苑。
碧芜也不知誉王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亦不好开口问,若说是怕她有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毕竟过后她还会喝避子汤不是。
今日她有事同他商量,可偏偏今日是他绝不会碰她的日子,既是如此,她便也只能使这些个法子了。
见用这汤似乎暗示不动他,碧芜秀眉微蹙,须臾,点了口脂的朱唇扬起一抹媚人的笑,柔若无骨的藕臂缠在了男人脖颈上,“殿下,您瞧臣妾新买的口脂可是好看?那掌柜的说,这口脂是用鲜花制成的,还能吃呢。”
誉王见她半咬着唇,潋滟的眸子期许地看着他,一副努力魅惑他的模样,表面不动声色,心却沉了几分。
她许是不知,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光是躺在小榻上冲他投来一个眼神,或是扬起一丝笑,便足以令他生出冲动。
见她这般,他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她至少还觉得他可以供她利用,悲的是,她宁愿用拐弯抹角的法子,也不愿直接向他开口。
她到底是不信他,不信他真的会毫无条件地帮她。
“好看,王妃抹什么都好看。”
听他神色淡然地说着敷衍的话,碧芜垂首,顿生出几分挫败,她原以为自己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吸引的,不曾想这回竟是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
正当她失落之时,就觉那带着薄茧的掌心缓缓覆在她面上,细细抚摸着,抬眸便见誉王薄唇微抿,眸色柔若春水。
他一字一句道:“本王说过,王妃若想要什么,本王都会给你,你自不必费这般心思,一定要用什么同本王交换。”
听着他这话,碧芜怔忪了一瞬,心下泛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来,似柔软的羽毛不住地挠着,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又若春日暖光,和煦温宁。
她朱唇微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不待她思忖好怎么开口,誉王便先一步道:“安国公是王妃的兄长,王妃关心,本王自也关心。王妃不必担忧,本王会安排好一切。”
见他根本全然看穿了她的心思,碧芜不免生出些许羞愧,亦觉得自己的把戏可笑,许久,只道了句“多谢殿下”。
誉王微微俯身,欲撩起她低眉间掉落的一缕湿发,却有一股清幽的香气钻入鼻尖,似花香又比花香更馥郁,这股香味儿自眼前女子凝脂白雪般的玉肌上散发出来,令他呼吸略沉了沉,他清了清嗓子,可发出的声儿仍是有些低哑。
“本王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置,先去趟雁林居,一会儿便回来。”
碧芜眨了眨眼,眼见誉王说罢,起身离开的背影略有些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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