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她纳罕不已,这话她自是听过的,每回誉王说会回来,但大抵都不会再回来了。她在小榻上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上了床榻,钻进了衾被里。
临睡前,不知怎的,誉王方才说的话一遍遍盘旋在她耳边,令她止不住朱唇上扬,但很快她便压下心底泛起的悸动,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睡到半晌,碧芜只觉脖颈有些痒痒的,睁开眼便见誉王不知何时上了床榻,她单薄的寝衣此时一片凌乱,男人细密的吻由下而上,落在她的身上,炙热而温柔,碧芜缓了许久,才察觉到这不是梦,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殿下怎么回来了”。
誉王眸光灼热似火,却是不答,只倏然俯身堵住了她的唇,许久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哑声道:“本王不回来,岂不辜负了王妃的那一盅好汤。”
他用指腹捻着碧芜红肿的朱唇,喉结微滚,低低笑了一声,“那掌柜倒算是个实诚的,这口脂的滋味着实不错。”
言罢,他又笑着低身去尝。
碧芜也不知这一夜他究竟尝了几回口脂的滋味,可还不止口脂,还有她身上抹的香膏,自也是尝了个遍。
被整整折腾了一宿后,碧芜只相信了一件事,他的确丝毫没辜负那碗枸杞猪腰汤。
还有,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她再也不找死给他送汤了!
誉王的确言而有信,未让碧芜失望,三日后,永安帝下旨命邹肃行领兵五万前往西南增援。
邹肃行是齐王妃邹氏的长兄,年少时也曾随父亲叔父一道上过几回战场,算是年轻有为之辈。
听得这个消息,碧芜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然她没想到,两日后,原快准备带兵出征的邹肃行突然出了意外。
在演武场练兵时,他不慎自马上摔下来,一下摔折了左腿。
第69章
自请
得知这个消息时,碧芜正趁着日头好,与钱嬷嬷一道在院中晒先前采下来的桂花,想着往后可以用来蒸米糕吃。
听匆匆进来的小涟说罢,她面色发白,一个踉跄,险些跌坐下来,教银铃一把扶住了。
冷静少顷,她看向小涟,问道:“殿下呢?”
小涟双唇微张,还不待说什么,便见那厢誉王阔步入了垂花门,面色同样不大好看,想是也被邹肃行之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碧芜疾步上前,攥住誉王的衣袂,“殿下,哥哥他......不,是那邹将军,伤得严重吗?他究竟是如何伤的?”
出征前几日,蓦然从马上摔下受了伤,此事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蹊跷,或是有人不愿那邹肃行去立这份功,才会在背后动手脚,阻止邹肃行带兵出征。
誉王剑眉蹙起,却是未答,只沉默着看了碧芜半晌,“昨夜,父皇又接到一份急报,急报中说,靖城边军不知何故接连病倒,能用的兵力只余下了一半,如今敌军在外虎视眈眈,城门防备薄弱,恐怕在大军抵达前,城门就很有可能失守......”
碧芜闻言稍愣了一下,脑中忽而闪过一个想法,脱口道:“难不成,是那邹将军自己?”
如今西南边境局势大变,敌强我弱,若城门真在此前攻破,那带兵上阵之人很可能面临的是夺城之战,此战凶险,只怕凶多吉少。莫非是那邹肃行贪生怕死,才会以此计逼得永安帝不得不临时替换主将。
誉王摇了摇头,“此事本王倒是不清楚......”
他凝视着碧芜,似是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少顷,便见碧芜神色凝重,兀自喃喃道:“他邹肃行既可使这样的手段,哥哥他当也可用此计逃过一劫……”
她说着,提步就要出去,却被誉王猛地扯住了手腕。
“来不及了......”她看着誉王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果然,须臾,便见誉王启唇道,“安国公已主动向父皇求旨,愿带兵出征,剿灭西泽敌寇。父皇准允了,后日一早便会出发。”
此言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震得碧芜脑袋发蒙,她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许久,忽而提裙疾步跑了出去。
“王妃......”
银铃银钩在后头急急呼唤,忙小跑着追赶。
小涟却是没动,只看了誉王一眼,微微颔首,恭敬地福了福身,才快步跟了上去。
碧芜一股脑只想着往外跑,却是什么都未准备,临到府门口,才想起叫马车的事儿,幸得誉王都提前命齐驿安排好了。
他似乎一早便知道她会去寻萧鸿泽,还让齐驿告诉她,萧鸿泽出宫后就回了安国公府。
碧芜乘着马车匆匆赶到安国公府时,守门的小厮略有些惊诧,“王妃是来看老夫人的吗?”
她没答,只焦急地问:“哥哥呢?哥哥在哪儿?”
小厮愣了一瞬,往东面指了指,“安国公应当在自己的院中呢......”
他话音未落,碧芜已疾步入了府。
萧鸿泽此时确实在屋内收拾行囊,看到碧芜进来,他亦是没反应过来,讶异道:“小五?你怎么来了?”
“萧鸿泽,你是不是疯了!”碧芜站在他面前吼道,一开口,眼泪就迫不及待地涌出眼眶,止不住簌簌往下坠,“你分明清楚此去有多凶险,为何还要主动请命,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很可能......”
很可能若前世一般再也回不来了。
她蓦然哽住声儿,身子不住地颤着,旁人只觉她或是担忧此战危险,萧鸿泽恐有性命之虞,却不知,她是见过了眼前人的结局而倒过来在拼命阻止一切的发生。
她本以为她做到了,可原来只不过是命运打了个转,最后回到了原地,狠狠戏弄了她一番。
看着碧芜泣不成声的模样,萧鸿泽缓缓伸出手落在她的肩上,旋即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大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正如幼时安慰被雷声吓哭了的她,“哭什么,再凶险的战役我都曾见过,这次定也能平安回来。”
上了战场能不能平安碧芜并不想赌,她只希望萧鸿泽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冒这个险。
她倏然想到什么,抬眸定定地看向萧鸿泽,不管不顾道:“那邹将军能用受伤这法子躲避出征,哥哥定也能,哥哥便用生病的法子,或也不用上战场,好不好,哥哥你便听我一回!就听我这一回!”
碧芜攥着萧鸿泽的衣袖,哭肿的一双眼眸里满是祈求,她没有旁的愿望,只是希望他不要死,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她不能忍受再失去自己的亲兄长。
看着她这幅模样,萧鸿泽心下滞涩,却是久久未言。
他不能应她。
“小五,肃行与我也算是至交好友,我清楚他的品行,他并非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之人,今早我去看他,他同我说的应当是实话。是齐王妃得知了靖城一事,在他骑乘的马匹上动了手脚,才让他坠马折了腿。”萧鸿泽用衣袂替碧芜擦了面上的泪痕,低叹一声道,“你作为我的妹妹不愿我去冒险,肃行的妹妹亦是如此,小五,我知道,其实陛下心中属意出征的人选一直是我,想是你求了誉王,才让誉王命人以或恐功高盖主之名进言,使得陛下改变了想法。”
他默了默,面上显露出几分苦涩,“不瞒你说,得知肃行自马上摔下来后,我反而松了口气,虽是陛下的决定,可我总觉得他是代替我去的,不管是肃行还是其他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我到死都会心存愧疚,无法原谅自己,且如今这局势,恐怕除了我,朝中再难有请愿之人……所以小五,哥哥不得不去!”
碧芜抬手看着萧鸿泽眸中的坚定不移,手臂无力地垂下,眸中的光终是一点点消散了。
她知道,她再也劝不动他了。
她原想过无数阻挠萧鸿泽不出征的障碍,却是没想到最大的障碍却是萧鸿泽自己。
她这个心存天下,宽厚仁义的兄长根本无法撒手不顾那些深陷苦难的百姓,他早已下定决心,怀必死之心,为国尽忠。
碧芜终是忍不住掩唇痛哭起来,看着她哭红的脸,萧鸿泽薄唇微张,本欲安慰她,最后却只是抬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他本以为或许这辈子都难再寻回他的妹妹,可谁知后来他不但寻回了她,还看着她出嫁、生子。就算此战他真的无法活着回来,到了九泉之下应也有脸去见他的父亲母亲了吧。
翌日,因萧鸿泽晚间要进宫赴践行宴,萧老夫人便让碧芜抱着旭儿,同萧毓盈夫妇一道,在家中吃一顿午饭。
誉王自也是受了邀,可他晓得,有他在,氛围定会拘谨很多,便以公事推脱,只说午后会过来一趟。
这一顿饭,萧家人虽是都坐齐了,但席上气氛低沉,几乎无人展露笑意,许久,还是萧老夫人道:“都愣着做什么,再不吃,这菜可就凉了。”
说罢,她看向萧鸿泽,“泽儿,此番出征祖母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萧老夫人面上虽是镇定,可不过说了两句,便不由得哽了声儿,但她强忍着,话锋陡然一转,故作严肃道:“不过下次回来,祖母可就真由不得你了,无论你喜不喜欢,都得给我娶个孙媳进门,快些生个曾孙!”
被碧芜抱在怀里的旭儿也跟着起哄,“娶孙媳,娶孙媳......”
众人闻言不禁笑起来,面上的阴霾总算是散了些,萧毓盈拉了拉旭儿的小手道:“你外曾祖母才叫孙媳,对你来说,那叫舅母。”
旭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萧鸿泽喊:“那舅舅,就给我娶个舅母,生个曾孙。”
此言一出,众人愣了一瞬,笑声顿时更响了。
萧鸿泽也抿唇笑起来,看向萧老夫人道:“泽儿不在的这段日子,万望祖母保重身体,等泽儿下次回来,便如祖母所愿,娶妻生子。”
听着萧鸿泽信誓旦旦的话,萧老夫人眼眶一热,她抬手抹着眼泪,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抑或是悲喜交加,她重重点头,少顷,只道了两声:“好,好......”
宴上,萧家众人怀揣着复杂且各异的心绪吃完了这顿饭,饭后小半个时辰,誉王才姗姗来迟。
见自家父皇来了,喻淮旭没再呆在萧老夫人身边,而是转身屁颠屁颠地去黏誉王。
誉王与萧鸿泽本有话要说,但见旭儿死死搂着他的腿不肯松手,只得无奈地将他抱起来,一道去了花园凉亭。
他将旭儿放在小凳上,将桌上的瓜果糕点推给他,见他乖乖地拿起一枚蜜枣糕啃,才安心地看向萧鸿泽道:“靖城此回战败,且一下有那么多人患疾,其中多少有些蹊跷,安国公到西南后,怕是得先好生调查一番才行。”
萧鸿泽赞同地颔首,“臣想的和殿下一样,臣也曾在西南领兵征战过几年,知道驻守西南的将士并非懒散之辈,常年操练,应不至于这么容易病倒下,着实是有些奇怪。”
喻淮旭听着他父皇和舅舅的对话,又敷衍地啃了一口蜜枣糕。
他对他这位大舅舅前世战死之事原不大清楚,也曾天真地以为他或真是简单地为国捐躯,后来无意在他父皇的御书房翻到一宗泛黄的案卷,才稍稍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见誉王和萧鸿泽皆是愁眉紧锁,喻淮旭伸手扯了扯萧鸿泽的衣袂,奶声奶气道:“娘说舅舅要去打仗了,舅舅去了那里一定要多穿衣裳,现在天冷,娘都给旭儿穿好多衣裳,舅舅也要穿好多衣裳,不要冻病了。”
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娃娃,萧鸿泽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旭儿不知道,西南比京城暖和,不需要穿那么多衣裳。”
“谁说不要的。”喻淮旭满目诚挚,“京城是冬天,西南也是冬天,冬天冷,都要穿暖呼呼的衣裳,穿不暖的衣裳要冻病的。”
听他翻来覆去地说着轱辘话,萧鸿泽忍不住薄唇抿起,知他这小外甥是在关心他,点头道:“好,舅舅知道了,舅舅一定听旭儿的话,多穿衣裳。”
誉王盯着旭儿看了半晌儿,想起他方才的话,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少顷,耳畔响起萧鸿泽低沉的声儿,“臣知道,殿下的野心不止于此。”
誉王抬眸看了萧鸿泽一眼,轻啜了一口茶水,风清云淡道:“安国公这是何意?本王怎全然听不懂。”
萧鸿泽跟着笑了笑,也不再继续戳穿他。
太子未叛乱前,他尚且还觉得自己这位妹夫并无夺位之心,直到太子死后,他这位妹夫的才能愈发掩盖不住,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誉王其实从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先前,他将对承王不利的那份证据交给了誉王,其实也是在无形中令他离大业更近一步。
如今朝中呼声最高的便是承王,可依他来看,这皇位最后会归属于谁,只怕还未可知。
萧鸿泽沉默片刻道:“臣没有旁的请求,若殿下往后能得偿所愿,还望善待臣的妹妹,她流落在外十余年过得够苦了,往后若真的没了臣这个哥哥站在她身后,也希望殿下莫让她吃太大的苦头。”
誉王知晓萧鸿泽的意思,他是担忧他将来荣登大宝,会因安国公府没落而苛待他的妹妹。
但萧鸿泽不知道,他绝不可能放开他的妹妹,就算她主动提出要走,他也不会答应,甚至有时在看到她疏离逃避的眼神后,他总会生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金屋,就将她一辈子锁在里头,再也逃不掉的想法。
他放下茶盏,定定地看着萧鸿泽,正色道:“安国公放心,本王绝不会让她吃苦头,不论往后如何,本王身边永远只会有王妃一人。”
看着他格外认真的神色,萧鸿泽稍稍舒了口气,同为男人,他知晓誉王说的是实话。
他也不求他的小五往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愿她余生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碧芜、萧毓盈及周氏一道在萧老夫人的栖梧苑里坐着闲谈,虽心下难过,但都掩饰着,默契地谁也不提萧鸿泽出征之事。
直到见萧老夫人眼皮沉重,开始打盹,似有些乏了,三人才起身告辞。
周氏先回了西院,许是瞧见碧芜今日神色郁郁,格外提不起精神,萧毓盈便拉着碧芜去了她院中说话。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与她扯东扯西的,还讲了不少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笑话。
见她这般辛苦地逗她笑,碧芜也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扯了扯唇角,反问道:“大姐姐最近与姐夫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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