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凶猛 第61章

作者:爱吃辣鸡粉 标签: 无限流 升级流 穿越重生

  燕红这才满意点头,不枉她费劲心思扯出气运虎皮,有镇守太监出面将搜罗童女私行淫祀咬定成谋反,这事儿就必成铁案,绝翻不过来了。

  她那史书也不是白看的,王朝气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只要有人较真了,其余人别管信不信、私底下是不是要骂几句歪门邪道怪力乱神,明面上也得捏着鼻子附和。

  至于将案件性质提升到谋反造反这个高度会不会导致株连大案,燕红可不在乎——平头百姓可没资格被牵扯到谋逆大案里去,府城那些高门望族官宦之家哪家要被杀个人头滚滚,与她一个山野草民何干?

  别管是不是被那假道人所骗,那等图一己之私便枉顾人命的贼子,燕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正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诛除恶贼自能补救一二,但若要根除隐患,只是这般却还不够。”燕红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来时,见着那些杀人树了吧?”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心头齐跳,顾玉成更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谷口方向。

  机敏过人的顾县丞听出燕红言外之意,眼皮一跳,惊愕道:“小仙师既出此言,难不成……那些妖树,尚有什么说法?”

  “那不是妖树。”燕红摇头道,“诸位且随我来。”

  大步走到密林边界处,燕红抽出三张镇鬼符,随意选了个位置,布了个三星显形阵。

  打着火把跟过来的众人,“啊呀”、“天爷耶”、“菩萨”连声,齐齐后退。

  三星阵围住的古木,每棵树身上皆有狰狞小鬼依附。

  尽皆头大身细,瘦骨伶仃;有的面貌半腐,有的皮穿肉烂、几可见骨;或半隐于树中,或藏在树根后,怯怯地望着众人。

  “无需惊慌,这些小鬼都只不过是些冤魂恶鬼。”燕红叹着气道,“这处山谷乃独秀山腹地,最为钟灵毓秀,槐前辈将它们收容安置于此,依托于草木之身,靠水磨工夫化解这班冤魂恶鬼怨气。”

  其他人只是目瞪口呆,唯独顾县丞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小仙师,这些小鬼,莫不是——”

  鬼物大多保持着与过世时相近的形貌,三星阵中显形出来的小鬼多为婴孩体态,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猜得出这些小鬼跟脚。

  “弃婴。”燕红直接地道,侧身指向山谷中影影绰绰的林木,用手指画了个大大的圈,“从这里,到那边,所有古木,都有枉死婴孩依附。平时并不害人,槐前辈有令时才会听命行事。”

  顾玉成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顾县丞亦满面惊骇,其他人更是好一阵骚动。

  “竟有——这么多?!”从京师来的全公公傻眼地道。

  “毕竟是从前两朝就欠起的冤孽。”燕红摇摇头,再度叹了口气。

  槐树精修出意识时,还是南宋。

  从南宋至元、再到本朝,山中冤魂日积月累,也难怪连槐树精这样的大妖都难以支应,不惜现身大开杀戒也要阻止丁道人作乱,更是病急乱投医,连燕红这种人族修士都来低头求救。

  “槐前辈要镇压黔中气运,又要兼顾这些枉死婴孩,本就左支右拙;又有贼子横插一脚谋夺独秀山灵地,其中恶果可想而知。”燕红最后将手指向谷中那座未曾立碑、只用来占据风水宝地的大坟。

  全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哪里来的阿物儿,也配挑好地儿占坑,回头就将它刨了!”

  顾县丞关心黔中气运,恳切地道:“若要根除隐患,我等应当如何配合才好?还请小仙师不吝指教。”

  燕红非常满意顾县丞这般配合,当即把她想出的办法一一道来……

  她在乡间长大,深知即使府城里的官老爷们全都挽起袖子来管事儿,亦不可能禁绝民间杀婴弃婴。

  原因无它,黔地虽无战事之扰,可终究是太穷了……谁家也做不到生得一个便养一个。

  自燕红记事起,哪年她都要听大人们提及哪村哪户抱丢了个丫头小子——“多余”的女婴自是活不成,生下来看着不大健康、又或是天生带点残缺的小子,一样不能活。

  独秀山位处黔中人烟密集处,离府城近,周边尽是村落,又山深林密,正是个天然的弃婴场地。

  燕红没有自大到以为仅凭她一人主张便能更易当今风气,要解决山灵槐木堕落风险,燕红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照抄后世经验:请佛入山。

  于独秀山中大兴佛寺,可引来香客朝拜、亦能引来文人雅士登游;山中人气旺盛,又有佛家香火日日熏陶,自能助力槐木消阴解怨。

  她读史书,那书上写的黔州道历史上虽未提及大妖槐木,但即使是从普通文人记录的历史进程,也可推算一二——万历年间,西南土司叛乱,战乱持续十七年之久,死伤无算,几近耗空朝廷财力,间接导致辽东战局恶化,为本朝灭亡埋下隐患。

  史书上记载的西南战乱究竟是否与大妖槐木堕入魔道有关,燕红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大妖槐木是否真与黔州道气运相连,就凭这只大妖为黔地镇压数百年枉死冤魂,她就有义务为这位异族修士排忧解难。

  而要引用后世经验来襄助大妖槐木,只凭燕红是绝做不成的——开山修路建佛寺,哪一样燕红都无能为力。

  所以……无论是危言耸听也好,满嘴胡说八道也罢,燕红都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达成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而她这番费心费力地唱念做打,也没有白费功夫——顾家伯侄一听只需请佛入山便可,立即承诺愿捐献钱粮开山修路,全公公拍胸脯保证他可请来知名高僧、募集银钱兴建寺庙,少言寡语的高同知亦应承愿为此事出力。

  次日,遍体鳞伤的柳二妮悠悠转醒,人已被安置在府城都指挥使司安排的民房内,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的小伙伴燕红也满脸欣喜地守在她床边。

  数日来饱受惊吓的柳二妮,当即抱着燕红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两个欢喜重逢时,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可是忙碌得不行。

  丁道人、关老大这两个伥鬼的身份在返回贵阳府城后便已得到确认,辨认那个断了一臂又被摔砸得不成人形的“贵人”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认出此人乃布政司督管粮道的高官左参议族中子侄,自上任黔州道镇守后便一直与文官不合的全公公立即亢奋起来,亲自从府城外庄子里揪出闻到不妙讯号后躲出去城去的都指挥使,兴冲冲打上布政司去抓人。

  这边厢全公公吸引走府城众官绝大部分火力,另一头,高同知悄悄领兵进了左参议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控制住。

  黔州道卫所兵,前身为伐滇军;地方上的卫所兵丁大部分已经成了军官家奴(如北山卫),但都指挥司辖下的兵丁武功还在,干点活儿还是挺利索的。

  顾县丞也没闲着,拿着现成的证据就去了提刑按察司衙门。

  到下半日,燕红作为重要人证,在顾玉成及另一名都指挥同知的陪同下,被请到提刑按察司。

  黔州道三司四品以上大员齐聚按察司衙门二堂,全家被控制住的布政司左参议一脸不忿地站在堂下。

  督管一省田赋的从四品高官,只要没被定罪就不必跪拜,来作证的草民却是要跪的。

  但燕红“不懂规矩”,进了大堂见别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她便也淡定地站在一旁,只冲认得的全公公拱了下手。

  全公公鞠手还礼,自然地招呼旁人:“给小仙师看座。”

  坐在堂上那群燕红没见过的高官,有目不斜视者,亦有往镇守太监投去厌恶眼神者,更有冷哼出声者。

  燕红自觉她为黔中太平尽心尽力,大大方方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屁股才刚沾到椅面,堂上高官中便有人"哐”一声撂下茶杯,圆瞪双目,厉声冲燕红发难:“大胆刁民,装神弄鬼欺世盗名,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燕红茫然地看向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白胡子老头。

  此人身着云雀补子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相貌堂堂,威势天成,确实是一副当官的好皮相。

  但燕红年纪虽小,却也实在不太可能被个大活人吓住……要想把她吓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好歹也得来个槐木那样的大妖怪,或是林恩太太那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毒妇吧?

  燕红奇怪地打量一遍这个不去问责淫祀主谋,却来与她发难的小老头,转而看向全公公,疑惑地道:“我不是来作证的吗,怎么问罪到我头上了?这个太爷睡糊涂了吗?”

  没资格进入二堂、只能候在堂外听命的顾家伯侄,同时把头低下去,免得被谁看见他俩当众失仪。

  全公公哈哈一笑,道:“老副使不知小仙师来历,误以为小仙师与那贼道丁道人是一路货色,不若小仙师让老副使开开眼界?”

  “这倒不难。”燕红爽快点头,双手一拍,一条苍白鬼臂出现在她手中。

  龇牙咧嘴地将鬼手放在旁边桌上,燕红指着那鬼手道:“这是我砍过的鬼物,虽不会害人了,邪性还在,只要碰到便有皮肉撕扯剧痛,谁来摸摸看?”

第64章

  堂上诸公, 不管那大红官袍上缀的是什么飞禽补子,一时间都瞪圆了眼睛。

  出面唱O红脸、出声刁难燕红的提刑按察副使反应过来,快速收敛容色, 冷哼一声“倒要看这小贼耍的什么把戏”,挥手命人察看。

  此刻提刑按察司二堂上,官位最末的也是正五品的兵备道, 副使有命,那兵备道便快步起身上前, 伸手往鬼臂抓来。

  燕红见这个年岁看上去与顾县丞相差仿佛的兵备道如此托大,连忙“诶”了一声, 试图提醒, 却是来不及了……那兵备道一张手掌全沾到了鬼手上。

  当初陈艺郎被鬼手抓着手腕便疼得差点儿壮士断腕, 以为鬼手只是“戏法道具”的兵备道这一掌抓下去, 体验可比陈艺郎刺激多了, 当场“嗷”了一嗓子、猛然将手甩开,半身抽搐着跌撞后退。

  堂上诸公眼睛再度瞪圆,老副使的眼珠子更是差点儿从眼眶里跌落出来。

  燕红连忙起身扶住这位大官,不好意思地道:“怪我没有说清楚, 这条鬼手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极阴之物来的, 摸的时候用手指头轻轻碰一下就好,不要抓得这么实诚,很痛的。”

  兵备道顾不上理睬燕红,惊疑不定地在自己的手和桌上那条苍白手臂间来回打量。

  所谓兵备道, 指的是管理地方上兵马钱粮的按察司佥事官, 多由知兵且文武双全(能亲自参与军事行动、紧急时能领兵打仗)的文官担任。

  黔地地处西南边陲, 多年无战事, 武备松弛,兵备道衙门还合并在提刑按察司、并未分道出去,但兵备道也不是什么文官都能担任的,必是按察使、副使信得过的心腹——如无人才,副使通常亦会兼任兵备道。

  换句话说……来检验鬼手的兵备道,绝对是“自己人”,不存在与假冒仙师里应外合、欺诈三司要员的可能性。

  但这满屋子的黔地官僚依然难以理解——那么一条断面上不见丝毫骨骼血肉、怎么看都像是用某种东西填充起来的“假手”,怎么可能连碰都碰不得?

  “莫不是……那层蒙皮上涂了毒物?”一名文官皱眉道。

  老副使眼睛一亮,指着鬼手喊道:“来人,与我斩开看看!”

  退回位置上的燕红一脸震惊,你们这些人疑心也太重了吧?!

  但她这会儿也不可能拦着不让切,索性让开位置,任由这帮人检验。

  两名佩着刀剑的武官被叫进堂来,走到桌前,抽刀便砍。

  然后吧……没砍开。

  当初燕红拎着破甲手斧都废了半天劲儿才把这鬼手砍断,别说是寻常刀兵了,就算是能弄来电锯,要破开这鬼手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蒙皮”也有得折腾……

  两个身强力健的武官直把那张实木茶面都给砍成了数块,都没能伤着鬼手分毫。

  这一番“演示”下来,全公公自是一脸得意,陪坐在全公公左右的都指挥使亦暗暗松了口气,其他人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

  全公公放下茶盏,挥退武官,好整以暇地冲堂上诸公一拱手:“诸位贤翁既已认识了燕小仙师,时日不早,不如早早料理了正事如何?”

  布政使、按察使这两位一司堂官并不会轻易出声;都指挥使是武职,在满屋子文官面前发表意见只是自取其辱,也紧闭着嘴巴。

  全公公亦知官场规矩,只耐心等待提刑按察司的老副使表态——堂下那戴罪的左参议是布政司的人,布政司本就应当避嫌;这场二堂公审,在场诸公中能有资格来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位提刑按察司的老副使了。

  老副使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提刑按察司掌一省刑名按劾(监察、弹劾文官武将)之事,要说与布政司亲密无间、同穿一条裤子……那是在哄三岁小儿。

  燕红这个草民一上堂,老副使立即来了个下马威,已经是按察司看在同地为官的份上帮布政司维护一番颜面,算是做出个“官官相护”的表态。

  若要提刑按察司为了帮布政司擦屁股做出多少努力,那是不大可能的——且不说那个简在帝心的新任知府王占廷正在赴任路上,用屁股都想得到这个新知府正巴不得有人送上门去给他立威、让他好顺顺利利地烧出那三把火,还有全公公这个阉宦蹲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能在花甲之年熬到一方大员的文官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的,老副使深深看了全公公一眼,转脸向燕红,面色依旧古板严肃,语气可比之前客气得多:“不想黔地也有此世外高人,本官今日算是开了一番眼界。”

  “太爷谬赞了。”燕红又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人家那么大年纪的人跟她说软乎话,她指定得拿出态度来,连忙站起身,躬身一礼,“小女子山野草民,不知礼数,先前言辞不敬冒犯了太爷,还望太爷恕罪则个。”

  老爷、太爷皆是本朝百姓对亲民官的敬称,用来称呼老副使倒也使得。

  老副使见这小女子并不持才傲物、目中无人,神色也缓和了不少,道:“小仙师这番出山,所为何来?又是如何发现那关家马队欲行谋逆事?还请细细道来。”

  燕红当即打起精神,从二妮被卖走说起,除省略了不愿招惹是非的岩脚村苗家姨妈,其余细节,包括上门求助顾大老爷、得顾县丞助力、发现马队落足姚家村、跟踪马队深入独秀山、遇山灵槐木显形自救……林林总总,皆仔细详说了一遍。

  若没有先前暂时隔空取物和鬼手那一遭,她现下说的这番话必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南宋时便成了精的山灵槐木、镇压气运的大妖怪、附体古木的上千鬼婴……不管哪一条,拎出来都像是异想天开编出来的故事。

  但燕红证实了自己确实是个斩妖除魔的“高人”,当夜独秀山中经历又有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及百多名都指挥使司军士旁证,堂上诸公听起来的感受就很不一般了……

  布政使司几位高官听得额头见汗,不住交换眼神。

  待燕红话音落下,一名大红官袍上缀云雀补子、与老副使同级的布政司右参议忍不住出声道:“胡家小辈听信妖人贼道之言,肆意搜罗童女行邪祭淫祀委实不当,但若因此便指证胡氏罪涉谋逆,却也过于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