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卫长庚却把他的话当了真,不仅没赏,还冷眼睨着他道:“你最好是。”
然后还真让刘善把整个太医院都请了过来。
一声声“恭喜陛下,娘娘的确有喜了”,说得一个比一个真诚欢喜,脉象也是一个比一个诊得快,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卫长庚瞧。
卫长庚的脸却一点点阴沉下来,山雨欲来般。
大家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到底哪句话戳他肺管子了。
直到最后一个资历最浅的杜太医战战兢兢诊完脉,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答案,而是不停眨巴眼睛,轻轻“嘶”了声。
卫长庚眼睛一亮,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板,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急切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没有怀上?”
一时激动,竟是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杜太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说话,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
卫长庚懂。
行医讲究资历,太医院又汇聚了天底下所有名医,自是比寻常医馆更讲究论资排辈。杜太医又是太医院里资历最低的,让他当着皇帝的面,推翻这么多前辈的诊断,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后保不齐要怎么被穿小鞋。
于是不近人情的卫大皇帝,也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钩钩手指,道:“你过来,到朕跟前说。”
杜太医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
卫长庚只当他还在为日后的前程畏首畏尾,便大方赏赐道:“只要你今日肯跟朕说实话,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朕都保你无事。”
“陛下,其实娘娘……”
卫长庚抬手打断,“不必解释,朕都懂。”
边说,还边笃定地点头,摆出一副“他真的都懂”的表情。
杜太医:“……”
他懂什么了?
这样还要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杜太医左右瞧了瞧,心一横,硬着头皮上前。
卫长庚满意地笑起来,见他身量不自己矮,还贴心地半侧过脑袋,洗耳恭听自己期盼已久的答案,高兴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飞出去。
就听到他说:“皇后娘娘左寸心脉动甚,的确是上上大喜之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卫长庚:“……”
笑到一半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僵住了。
所以折腾来折腾去,结构都一样,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不是……是喜脉你冲朕不停眨什么眼?”卫长庚暴呵,“拿朕当猴耍吗???”
杜太医被吼得一哆嗦,“噗通”跪了下来,委屈巴巴道:“冤枉啊陛下!微臣不是冲您眨眼睛。微臣只是有沙眼,眼睛难受,不眨不舒服。”
卫长庚眉梢抽了抽:“…………”
“有沙眼为何不赶紧治,来这里闹什么事?”
说到这个,杜太医更委屈了,“微臣刚刚是在治眼睛来着,这药方子刚开到一半,陛下突然过来要人,说太医院里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得过来,不来就是欺君之罪,微臣这才过来的。”
卫长庚:“………………”
所以最后还成他的不是了?
冷声一笑,他道:“不来坤宁宫诊脉,是欺君之罪。那现在你屡次顶撞朕,又该当何罪?”
然他话音还未落下,杜太医便号丧般地哀了起来,直呼:“陛下饶命啊!陛下!您方才说的,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陛下都会保微臣无事,君无戏言啊,陛下!”
说完,还不放心地指了指周围的人,圆着眼睛小心翼翼看他,低声提醒:“大、大大家都、都听见了。”
卫长庚眉梢抽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都会飞出去,连带嘴角都跟着抽搐起来。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体验到,什么叫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这人得的恐怕不是沙眼,是傻……吧!
庞大的怒火充斥心田,卫长庚深吸一口,脸上绽出少有的、温和的笑,却是对着杜太医,字正腔圆地吼出一个格外优美的字音——
“滚!”
“轰”的一大声,庭院里的梅枝都不禁抖下一层积雪。
大伙儿虽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敢耽搁,应声便作鸟兽散,连一根多余的头发丝也没敢留下。
杜太医跑得尤其快,别人是一马当先,而他快得,好像就是那个“马”。
慕云月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挂满泪疙瘩,歪在被褥里头没力气动弹,“这是太医院从哪里挖过来的活宝?也忒有意思。若是医术不错,改明儿就让他来坤宁宫请平安脉吧,正好给我解解闷。”
解闷?真不是想弄来气死他?
卫长庚嗤之以鼻,“你让他来给你请平安脉,就不怕他给你治傻眼了?”
慕云月一愣,随即又抹着眼角,在伏倒在榻上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
方才他一系列反常举动,旁人不知他心里作何想法,慕云月却是深谙的,心里也是一阵腹诽。
可鄙夷完,她又有些忐忑,抹着小腹轻声问:“这个孩子,你当真不喜欢?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毕竟是皇长子,举国盼了多久都不知道,她也欢喜异常,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还……
慕云月鸦睫搭落下来,在眸底扯起一抹失落的弧光。
卫长庚身形晃了晃,从方才的闹剧中抽离回来,忙转身回去榻边坐好,急道:“我高兴!我当然高兴!阿芜要给我生孩子了,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就是……就是……”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窘然一笑,低头间还留有少年人的青涩。
“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居然有孩子了,这也……也……”
太不可思议了。
他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早就习惯一个人赤条条在世间来去,从来没奢望过,有人能陪伴他走过这孤寂的一生。
慕云月能来陪他,他已经不胜感激,而今竟又多了一个孩子。
还是他和慕云月的孩子……
不可言说的幸福感在周身蔓延,像是海上吹浮的泡沫,瑰丽也不真实。
卫长庚伸手想去摸一摸慕云月的小腹,真切地感受一下,却是悬手在半空,握了又握,如何也落不下去。
慕云月将他的激动和忐忑都看在眼里,会心一笑,主动伸手拉住他,将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小腹上,抬眸。
烛光融融,在她脸颊镀上一层持重的金,更衬她冰肌玉骨,眉目温柔。
“他来了,真的来了。”
卫长庚指尖轻颤,很想去触碰,又不敢多打扰。手背青筋都绷紧了,落下的力道,也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像初夏的蝶,停靠在她小腹。
平坦的小腹还摸不出什么,可他却似真的触碰到了,那个柔软稚嫩的生命,正隔着绵软丝料,同他打招呼。
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只属于他和慕云月的孩子。
将来会管他叫“爹”,也只会管他一个人叫“爹”,路还不会走,就歪歪栽栽朝他跑过来,张开莲藕似的两只手臂,蹦跳着跟他讨一个抱抱……
仿佛羽毛拂过心池,激起层层涟漪,卫长庚眼眶湿热,唇瓣克制不住翕动,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他只能用力抱住她,紧紧抱住她,用他手臂的力度,回答了她所有担忧和困惑——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非常喜欢,他会用自己的余生去证明这一点,也必会还他一个盛世明朗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芜湖,今天是“虽然施法总是被打断,但依旧高兴到飞起”的星星哥~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97章 马球场
皇后怀孕是喜事, 也是大事。
几乎是太医们前脚刚离开坤宁宫,消息后脚就不胫而走。
林太后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当晚就亲点了许多贺礼补品, 天一亮, 就迫不及待送去坤宁宫。还把身边最懂如何照料孕妇的海嬷嬷留给慕云月,接下来的十个月专程帮她养胎。
前朝也是有人欢喜, 有人忧。
喜的,自然是那些盼了多年皇长子的老臣。想着帝后才成亲没几个月, 便有了喜事, 他们乐得一蹦三尺高, 当下再瞧慕云月,也没之前那般不顺眼;
而忧的呢, 则是那些日夜翘首盼着慕云月下不了蛋,自己好进宫谋个位份的姑娘,以及那些巴望着把家中女孩儿送进宫的官宦人家。
本来卫长庚就没有要广纳后宫的意思,如今慕云月有了身孕,他岂不是更加有理由罢黜六宫?
而卫长庚大约生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带去惊喜的,不仅当朝宣旨罢黜六宫, 还将那个还没成人形、连男女都未可知的孩子, 直接册封为太子。倘若是公主,旨意也仍旧保留。
横竖就是一句话——
东宫之位,只有慕云月的孩子才配享有。
公主则封号“骊珠”, 取“珍宝”之意。
仿古制,赐她汤沐邑, 给的还是江淮一带最为富甲天下的和嘉县。寻常亲王护卫三千, 卫长庚特许她享有一万, 且每一个都为御林军中最为精锐的高手。
如此恩宠, 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半个朝堂都气得面红耳赤,偏偏又敢怒不敢言。
汝阳侯府上下亦是一片喜气洋洋。
丹阳郡主一整日嘴巴就没合拢过,亲自指挥人张罗东西送进宫,恨不能把整座侯府都搬进去。
慕鸿骞吃之一吧,直问:“不就怀个孩子吗?至于吗?”
可扭头,他这个从不信怪力乱神的人,就对着观音拜了又拜,说什么“愿以丹阳郡主长十斤肉为代价,给慕云月求一个母子平安”。
最后果不其然,被丹阳郡主暴揍了一顿。
至于慕知白,他大约是最矛盾的。
一面为自己马上就要当舅舅而高兴,一面又膈应自个儿的外甥或外甥女竟是那人的种。
两种念头在心里互殴,致使他如今时而高兴傻乐,时而阴着一张脸,随时都要提刀进宫杀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更加卖力地给卫长庚写折子,继“不许欺负我妹妹”,又添一句:“不许欺负我外甥!”把卫长庚搅得不胜其扰。
而慕云月这个当事人,反倒清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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