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宫务有林太后代劳,日常起居也有专门的人伺候,她每日只管吃吃喝喝,安心养胎,其他什么也不用操劳,脸都圆润了一圈。
日子也在悠哉的点滴中,悄悄到了五月,夏至。
慕云月最难挨的季节。
没怀孕的时候,她就格外怕热,而今更是把宝宝那份热给一块担了,四月末就惦记上了冰鉴子,而今更是恨不能直接钻冰窖里头。
燥热的天气又倒人胃口,她本就孕吐得厉害,眼下就更是没食欲,才长回来的二两肉眨眼就瘦了个干净,把卫长庚心疼得,跟她一样食不下咽。
而这时候,先前因天气不好而在路上耽搁许久的大渝使团,也要到京。
两相一合计,卫长庚便决定离京,去恒春园小住一段时日。
那是皇家避暑园林,园如其名,四季如春,素有“帝京景致甲天下,恒春景致甲帝京”的说法。
盛夏时节去那里待着,一来能带慕云月避开京中酷暑,二来也能好好招待大渝使团,可谓两全其美。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不日便顺利入园。
体验到园子里的清凉,慕云月也如搁浅的鱼,终于回归大海一般,一点一点活了过来。
她从前是个贪玩的性子,京畿一带但凡有点名气的地方,她都去赏玩过,可这座皇家避暑园林,她还是第一次过来,心中悸动不已。
听得苍葭从外头回来,跟她描述的景象,慕云月便更加坐不住,稍微收拾了下形容,便扶着蒹葭的手往外走。
正好也践行一下海嬷嬷叮嘱她的那句“孕妇切忌一味坐躺着,条件允许还是该多走动”。
早间下过一场雨,飞檐翘角都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湿润亮滑。
瓦片上的水渍沿着凹槽汇聚成线,再在檐边处凝结为珠,颗颗滑落。
娇嫩的茑萝触须轻卷,叫残雨打得轻轻摇晃。
再往前走,便是一片马球场,此刻正有二十多匹骏马在草场上竞相飞驰。
马尾拿红、蓝两色绸布扎结起来,区分成两队。打球者头上亦戴有同色幞巾,足登长靴,手持球杖逐球相击,声音不断。
是北颐和大渝两队人。
北颐为红,大渝为蓝。
两国虽一直水火不容,可每年使团间的往来却从没断过。以往都没有那些意外,大渝人都是三月来京,正好赶上春猎,双方每次都要较量一番,比赛马,比狩猎,比骑射……但凡是能分出高下的项目,他们从来不错过。
怎奈京中才俊虽也修习骑射,但跟那些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游牧民相比,到底差了点功力。大家心里也都一直憋着火,总想赢回来。
今年这时候,春猎是赶不上了,能搏一搏鞠球也是不错的。
而此刻一身红衣,执杖带球,驾马在重重大渝壮汉中间自如游走的,正是乔晚卿。
慕知白则在旁边,替她挡出对方的攻势。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鞠球很快便如流星般,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精准无误地飞入大渝球门当中,赢得周围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慕云月也不禁弯起唇角,心底热血沸腾,扶着蒹葭的手,往马球场边走去。
“都怪你们!跟你们说多少回了,把球传给我!传给我!为什么都不听呢?”
“不听也就罢了,竟还把球传给人家红队的?是瞎了还是傻了?连这么浓的颜色都分辨不清?!”
……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花青色干练骑射服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高,嗓门却嘹亮。长发挽在脑后,被雨后怒晴的阳光照得乌光水滑。脸上皮肤也透着游牧民独有的淡淡黑褐,显然是常年在大漠吹风沙所致。
一群大渝壮士驾马低头停在她面前。
适才面对乔晚卿和慕知白那样的沙场血将,都能毫不退缩地冲上去抢球,而今却被一个个头小他们整整两圈的小姑娘训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倘若自己没猜错,这姑娘应当就是这次来京,预备和卫长庚和亲的大渝九公主,拓跋燕。
慕云月额角跳了跳。
这位异国公主,慕云月此前虽还未正式同她见过面,但却听说过她不少事迹,专横、跋扈,比慕云月以前还骄纵任性。
还未到园子前,拓跋燕随她兄长一道住在鸿胪寺,就曾因吃食上的一点不顺心,让人打死了两个婢女。事后主簿管她要说法,她也只轻描淡写道:“一不小心下手重了。”
竟是连句歉意也没有。
哪怕没有和亲之事,她如此将人们视为儿戏,慕云月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这一停顿间,马球场上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九公主消消气,不过是一时的疏忽大意,没什么的,咱们现在也没落后多少,待会加把劲儿,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兰姝。
一个大渝漠北的公主,一个北颐苗疆的姑娘,两个地方隔着千山万水,她们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
听这话里的意思,两人还很是熟络,似乎已经认识有一段时间……
慕云月微微眯起眼。
那厢拓跋燕显然还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连孟兰姝的安慰也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刚刚就是你一直拿球杆挡在我马蹄子前,害我的马想跑也跑不起来,平白错失多少反击的机会。不会打马球就直说,浪费我时间有意思吗?”
孟兰姝脸上顿时变得五光十色,煞是精彩,“我也是为了你才硬着头皮上的啊!要不是你球技不行,脾气还爆,没人愿意跟你一队,我才不过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呢!累死个人!”
拓跋燕被她当众戳中难堪,火气更怒上三分,“你说谁球技不好?!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拔了你舌头?”
“谁要拔我舌头,我就说谁!”
“你!”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慕云月不由暗笑,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两个都是炮仗脾气,稍稍给点火星子,就能爆得轰轰烈烈,把对方炸得体无完肤。
看来自己也没必要出手了。
耸了耸肩,慕云月搭着蒹葭的手,预备转身往回走。
却也就在这时候,身后原本暴躁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刻意掐尖几分的绵柔嗓音,娇滴滴地“哎呀”了声:“这么巧,皇帝陛下也来看燕儿打马球?听闻陛下骑射了得,球技也是不凡,要不要下场,陪燕儿玩两局?”
慕云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拓跋燕在邀请卫长庚,她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吓得浑身哆嗦:“你别害我啊!”
这章也有红包,目测这星期或者下星期,正文就能完结啦o(≧v≦)o
第98章 下战书
此言一出, 卫长庚也愣住了。
此番来园子,他除却陪慕云月养胎外,自然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应付这位大渝三王子, 拓跋赫。
适才在花厅, 卫长庚就同他好一番周旋,到现在才终于寻到机会脱身。
原是打算直接回居卧陪慕云月, 听说她不在屋里,出来散步了, 他这才寻到马球场。
别说和拓跋燕来一局了, 他连马都懒得骑, 可偏偏……
觉察到不远处,慕云月悠悠睇来的眼神, 卫长庚五脏六腑都激灵灵打了个摆子,直为自己叫屈。
因这一闹,周围人也发现他和慕云月的身影,纷纷赶过来,诚惶诚恐地磕头行礼,道:“见过陛下, 见过皇后娘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真不是他想要的。
卫长庚心底无奈暗叹, 拳头抵唇咳嗽一声,道:“大家不必拘礼,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朕今日身上疲乏, 就先和皇后回去歇息, 不同你们闹了。”
余光斜向拓跋燕, 声音又冷下几分:“公主乃是凤凰衔珠而生,更加应该自重才是。”
拓跋燕笑容一僵。
他说谁不自重?呵,有意思,邀他一块打一局马球,就不自重了?要知道在他们大渝,多少儿郎争着抢着要给她牵马,她都不屑一顾呢,而今她好心好意给他机会接近自己,他居然还……
卫长庚懒得再搭理她,径直越过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走向慕云月,挽了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怎的就这么出来了?累了吗?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多了。”慕云月答,“海嬷嬷叮嘱过,孕妇不宜一直待在屋里,我才想着出来走走。没事的,身边那么多人跟着呢。”
余光觑见边上密密麻麻跪着的人,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腕子,把手挣往回挣,尽量在大庭广众之下保持端庄。
卫长庚却不放,浑然不顾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犹自把她的手拽回来,“还说没事,额头都开始盗汗了,存心招我心疼?”
四下摸了摸,没找到巾帕,他便抬手,拿绣着云龙纹的袖子帮她擦汗。
周围人不由屏住呼吸,惊骇得互相交换眼神,仿佛瞧见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卫长庚却跟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不仅不奇怪,还擦得愈发小心,像是在擦拭一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瓶。
“走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酸笋鲈鱼汤,鱼至少过了十遍水,保证不会腥到你。”
卫长庚顺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往耳朵后头,代替蒹葭扶着她往回走。身形往旁边挪了挪,正好帮她挡住雨后的毒日头。
拓跋燕抱臂瞧着,搭在胳膊上的纤指微微蜷了下。
她知道王兄这次带她进京的目的,也做好了跟卫长庚长期耗下去的准备。
不过是多等他一段时间罢了,有什么的?大漠儿女无惧生死,又岂会叫眼前一点小困难轻易压垮?
可她设想过卫长庚会因为家国仇恨拒绝她,也想过他因为自己冷漠的冷漠,对所有女子都漠不关心,但从来没有想过他拒绝自己,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曾经沧海难为水。
一个屠戮了她大渝泰半将领的杀神,会对一个女子动真心?谁信?
而且这女人除了脸蛋好看些,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挺着个大肚子都还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扔他们大漠都没有人稀罕!哪里值得他当眼珠子看护?
一个皇帝卑微成这样,分明这才是真的不自重!
“嘁,不识抬举。”拓跋燕鄙夷地撇嘴嘟囔,鼓着一张脸,很是不服气。
身边忽然罩下来一片黑影。
不知何时,拓跋赫过来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笑,似是安慰,旋即又提声朝渐行渐远的一双身影喊道:“陛下既然都已经过来了,不上场打一局,岂不可惜?正好,我手底下有条狗,最擅长你们中原这击鞠的玩意儿。就让他代表我们大渝,陛下代表你们北颐,咱们正儿八经地比一场,如何?应当不至于不敢比吧?”
拓跋赫边说,边讥嘲地勾起唇角。
双眼在日光直射下微微眯起,仿佛鹰隼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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