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哪怕那人是当今皇帝。
慕云月晃了晃茶盅,似乎也的确找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可就这么直接答应,让他轻易得逞,她心中又几分不甘。
抿唇想了想,慕云月道:“拜师都要交束脩,学琴要讲资质。眼下嫣儿不在,不如世子代替她,为我抚琴一曲,看能不能说动我?”
此言一出,侍立在门外的两个小厮明显哆嗦了下,眼神偷偷往里瞟,一副“你知道你在跟谁提要求吗”的见鬼表情。
卫长庚却是一笑,坦然起身,没有半分犹豫地往琴案边去,“那是我的荣幸。”
指腹抚弦,琴音震荡,一曲天籁便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如昆山玉碎,如凤鸣九皋,闻者无不心驰神往。
想不到他外表孤高强势如斯,指下却有这般温柔之音。
慕云月倚着舱壁,安静聆听,腔子里像是有温泉活水涓涓流淌而过,一整日的浮躁和琐屑都被冲刷一干二净,只剩满心平静。
手里的清茶,也换成了果酒。
算起来,时至今日,她重生也有一段时日。可因着心里总存着事,她一直到处奔波忙碌,一刻不得清闲。
眼下这般平静,还是重生以来头一回。
但也在听到下一个滑音之后,她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
慕云月自幼习琴,各种曲子无论难易,她都能信手拈来。旁人抚琴,她只听开头几个音,就能知晓对方弹的是什么曲,有什么地方需要格外注意。
眼下,她也是耳朵一沾他的琴音,便知他弹奏的是《汉广》——
《诗经》中一首慕艾之词,描述的,是男子爱慕一水之隔的姑娘,情思缠绕,却心愿难遂,他心中痛苦不堪,不得疏解。
这原曲之中,应是没有这个滑音的,然他却加得极为自然,甚至可以说是画龙点睛。
而这种指法,前世加上今生,慕云月也只听一人如此弹奏过。
“恒之……”
真的是你。
望着月光下垂首静默抚琴的男人,慕云月无声呢喃,眼眶湿热。
好不容易找到他,她应该高兴的。可如今,想着他真正抚奏这首曲子的对象,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琴音再温柔入耳,也只剩满满的酸涩。
酒劲上来了,慕云月有些支撑不住,靠着舱壁昏睡过去。
月光缓缓飘转入窗,为她披上一层柔软的光,将她的脸修饰得精致如琢,也在她眉心缓缓落下一片轻愁。
案上的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在他抚琴的时候睡着,他的琴技到底是有多糟糕啊?
卫长庚简直要被她给气笑,可看着她毫不设防的单纯睡颜,他左边胸膛又不自觉塌陷下去。
门外的小厮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将人唤醒。
卫长庚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自己则起身去木施边,取了件氅衣,蹑手蹑脚去到她面前蹲下,将氅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其实适才她让他抚琴的时候,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慌得不行。
他的确师从琴圣不假,若真是二十一岁的他来抚琴,他自是什么也不用怕。可现在的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碰过琴弦,他真怕自己会弹错一个音,叫她彻底拒之门外。
可现在一点也没有弹错,他却也高兴不起来。
澄园那座园子,明面上说是林榆雁名下的产业,实则却一直都是他的私产。里头的一亭一景,都是他按照她的喜好,一点一点设计改建而出,每间庭院的名字,也都是他取的。
包括那座广筑。
可叫这么个名儿,那院子却一点也不“广”,只占澄园小小一隅。当初建成的时候,林榆雁就曾问过他,“广”在哪里?后来她搬进来,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都笑而不语。
广筑不广,他自然知道,而这所谓的“广”,也不过是“汉广”的“广”——
曲水相隔,小桥连通,她住在曲水那边,他相思却不得见,该怎么才能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还不会让她生气?
卫长庚无奈地叹了口气。
隔着轻纱帘幕,外间极远处燃着烛火。
光晕微微跳动,勾勒出她恬静的一张脸。因吃过酒,她唇上还沾着几点细微的酒露,呼吸间都沁有一种果露般的芬芳,香香软软,是一丝甜,又带着春夜悠然的凉意。
卫长庚喉中忽然干涩无比,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之间,她的脸已经那样近,近得触手可及。
她呼吸间的暖,都轻轻拂在他唇上。唇间的酒香也似化作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唇,慢慢落在她唇上。
动作很缓,很轻,仿佛羽毛落心池。
可涌入脑海的冲击,却如同山呼海啸,势不可挡。
他听见细密的声音,像是久远之前就锁闭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铁链,在逐一断裂;又像是立春之后,春风一吹,太液池上的坚冰,骤然裂开缝隙。
一瞬过后,所有声音又都远去,只剩他的心跳又快又急,睫毛都跟着颤抖不已。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怕惊动什么似的,纵使万般不舍,也不敢贪恋太多,迟疑地抿了抿,便要起身,同她分开。
可就在那迟疑的一瞬,那双杏眼突然睁了开,惺忪地望着他,眼底全是茫然。
卫长庚的心猛地沉到渊底,人连忙退开,本能地就要否认:“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话还没说完,骤然空下的双唇,就又被那抹柔软填满。小巧的舌尖轻轻一挑,便是无边月色也无法描绘的缱绻烂漫。
作者有话说:
阿芜:“琴技太差,拒绝收徒。”
星星哥:“我吻技还可以,再给个机会?”
啊,已经可以预见某人以后因为cosplay的事,被暴打狗头了。
大家中秋快乐呀,这章也全员红包,下章还是9.10晚上24:00~
第24章 醉吻
慕云月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只是不善酒力, 一杯果酒下肚,人便头晕目眩,看什么都带重影儿, 胃里更是烧灼异常, 像吞了一块火炭。热潮四处蹿腾,胸臆里装不下, 就直往脸上冒,衣领一圈都是烫的。
陡然撞见这么一抹冰凉, 还是软的, 她本能地就想亲近, 如同荒漠里的旅人盼望一汪活水一样。
原本她也只是想蹭一蹭,舔一舔, 尝尝他究竟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比那盏果酒还香,身子忽然就凌了空。
“啊——”
慕云月惊呼出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后脑勺膈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
动作间带起的劲风,振得周围帐幔翩飞如蝶,秋香色的柔软绵绵落下来, 覆在她热烘烘的面颊上。冰凉丝滑, 像落了一层薄霜。
慕云月抬手去扯,手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横生出来的手给强行劫住, 霸道地压过头顶。
他额前的一缕乌发顺势垂落下来,仿佛乌云蔽天, 又似山间直罩下来的夜色, 带领着她坠入覆着暗色的万丈红尘之中。
没等慕云月琢磨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下巴就被人捏住。温热顺势滑入,仿佛火绳一般,“轰”地一声引燃硝石。
顷刻间烈火滔天,四面的帐幔也要被烧着。
慕云月置身火焰中心,几乎喘不上来气。周围的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唇间烫到吓人的温度,以及那只紧紧握在她手上、同她十指紧扣的手。
有那么一瞬,她微微都有些晕眩,也许是屏息屏了太久,也可能是心中那一抹虚弱,藏也藏不住。
“阿芜……”
仿佛叹息一般,她听见他终于轻轻地,唤出这个名字来。
菱唇摩挲她唇珠,声线喑哑。手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仿佛一直想要将她嵌进胸口里去似的。
“你现在究竟是清醒的,还是昏醉的?”
慕云月没听懂他在问什么,睁开一双惺忪醉眼,惘惘地把他望住。
乌黑的美眸里还覆着一层水光,薄纱一般,将他柔柔包裹在里头。让人想起盛夏清晨时分,从水中探出来的芙蕖,花瓣随风微微颤摇,轻轻一弹,就能抖下晨露来。
卫长庚心中生出几分负罪感,实在不忍心再逼问她什么,叹了口气,俯身轻轻将她眼里的水意一点一点啄去。
她纤长卷翘的鸦睫细细打颤,挠在他唇间,痒嗦嗦的。
卫长庚心里软得不像话,忍不住抬起她下巴,再次含住她花瓣一样的唇,温柔辗转,细细摩挲。
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可落在她唇上,就只有那么一点克制隐忍的力道。
像一只已经长了牙的幼兽,收起所有锋芒,只为同她亲近。
那盏果酒于慕云月而言威力无穷,可对卫长庚来说,不过白水一杯。经过刚才的热情,本就没有多少的酒劲,就变得越发寡淡没有滋味。
可那一刻,他却醉得不能自已,湿润软滑的触觉,似有若无的甜,每一样都刺得他脑袋发晕。
喝醉酒的小姑娘也是乖软得不行,他想亲,她就乖乖闭上眼,任由他亲,半点也不反抗。只在两人分开的时候,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目光干净清澈,不沾染尘世间任何欲望浑浊,却比任何媚眼秋波都牵绊人心,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这一刻,自己便是死在她身上也值了。
只是为何自己每次亲吻她,都只能在她吃醉之后?
想起前世凉亭内的那一次偷香,卫长庚无奈地叹了口气。拇指缓缓摩挲过她泛着薄红的眼尾,他叹息着问:“等你清醒之后,你还愿意让我亲吗?”
慕云月歪着脑袋眨眨眼,没说话。
卫长庚轻笑,无计奈何,抬手覆住她双眼,长叹一声道:“睡吧。”
这话她倒是听懂了,往他怀里蹭了蹭,乖乖闭上眼,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小嘴砸吧着,唇角还勾着笑,小小的手揪着他衣襟,对他很是依赖。
卫长庚怕她这样睡不安稳,想将她的手挪开,抱她回榻上好好休息。
慕云月却是哼哼唧唧,如何也不肯松手。
卫长庚稍微碰她一下,她还会皱起眉,抬手用力拍开他,然后继续揪着他的衣襟,揪得比刚才还要紧,掰都掰不开。
衣上的平金竹叶暗纹,都叫她揉得皱皱巴巴。
卫长庚失笑,勾了勾她下巴,“你这丫头,睡在我这里,还要打我,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可回想她前世被世道搓磨后的萎靡模样,卫长庚又叹了声,由衷道:“还是霸道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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