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卫长庚自己也知道,当时去救人,是绝对的下下策。
可世上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那仅有几面之缘的姑娘,本不该惹得他牵肠挂肚;就像明知敌营里到处都是陷阱,可他还是没忍住,追了过去。
原本,他也只是想刺探一下敌情,确认一下她的安危,再回来从长计议,却不料,正撞上她拿弯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想要殉国。临死前,还不忘把敌军将领狠狠痛骂一顿出气。
不得不说,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一个脏字不带,愣是把那几个敌将气得脸色铁青。
小小的身子立在浸满冰爽的朔风中,仿佛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的花,脸上沾满血污,发髻也凌乱得不成样,那双眼睛倒是灼灼如炬。
握刀的手还打着颤,出口的声音却坚定无比——
“我告诉你们,我们北颐的皇帝已经来卢龙了,誓死跟阂城百姓共进退;而你们那位可汗,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床上醉生梦死呢!”
“有这么个爱民如子的皇帝,我根本没必要害怕。他一定会来救我,带兵踏平你们这群败类;纵使那时我已经身亡,他也会将我的尸骨带回我的家乡,好好安葬。”
这多年,她还是第一个这么信任他,觉得他一定能救她于生死的人。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是想狠狠嘲笑她一番,她口中那个“爱民如子的皇帝”,不过是薛衍的傀儡,自己都快保不住,根本没那么大本事救她。
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拍马的缰绳已经挥下,手里的长/枪也已挑落敌人的首级。
明明不屑于她说的话,可浑身的血液却还是为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眼神,而沸腾燃烧。在宫中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也都在这样一刻迸发。
那是十六年来,仰人鼻息的压抑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炽热,和酣畅淋漓,为她,也更为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那一刻,他很想冲破所有敌防,在那生死一线的关头,紧紧拉住她的手,给她回应,告诉她:“别怕,我带你回家!”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卫长庚依旧会热血沸腾。
而小姑娘当时望过来的欢喜眼神,仿佛自己就是她的一片天,他也一刻不曾遗忘。
即便她脸上裹满了北地的狼烟和风霜,他依旧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看的姑娘。
时过境迁,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救命恩人?估计回家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么都没听她提过一句?
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卫长庚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也怅然。
作者有话说:
芜湖,终于要开始扒最后一层皮了o(≧v≦)o
这章也有红包。
第92章 使者
过年的时候总是格外热闹的。
整个正月, 长街两侧的铺子都张灯结彩,门上的“福”字和对联样样簇新红艳,就连午门上头的赤红灯笼也高高挂着, 为帝京增添喜气。祥和的气氛, 仿佛能从年头一直红火到年尾。
蜀王府内的冷清,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立冬过后, 蜀王妃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早前吃些补药,还能顶一些事儿, 如今却是完全昏迷在床, 拿药灌、拿针扎, 都无济于事。把王府中压箱底的千年人参请出来,也只能吊着一口气, 根本救不了人。
太医请了好几波,愣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孟兰姝心里焦急,狠狠把那些太医都罚了一遍,又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往蜀中去信,想寻几个牢靠的巫医过来。可府里的信鸽都快飞光了, 也没听见个回音。
昨儿个更厉害。
只因病榻前看护的小丫鬟疲惫过度, 贪睡了半个时辰,少喂了一次人参汤,蜀王妃便开始口吐白沫, 呼吸急促,好几次连脉搏都快摸不着。
王府上下鸡飞狗跳, 直到第二天清晨, 公鸡都开始打鸣, 蜀王妃的状况才总算好转。
但也仅是从鬼门关将将把人拉回来, 该昏睡还是昏睡。
反倒是王妃身边看护的人,被折腾得心力交瘁,病倒了不少。
孟兰姝便是其中一个。
她此前从未来过帝京,也没体验过北方的冬天,人本来就有些着寒,连日操劳下来,就更加支撑不住,倒在榻上高烧不起。太医过来诊过一次脉,煎了药给她灌下,人才终于好转。
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表兄还没过来吗?”
“还没呢。”丫鬟雀儿一边给她换额头上的冰帕,一面回话,“世子现还在书房,和北方来的客人说话,一时间还倒不出空来。姑娘再睡会儿吧,等下次您醒过来,世子一定就过来陪您了。”
“下次下次,又是下次,都几天了?王妃姨母病重的时候,他说有事来不了?现在我病了,他也只字不提,他到底想干什么?!”
啪——
桌上的药碗被悉数扫落在地,药汤飞溅到栽绒毯上,上头绣着的艳艳牡丹被泅成了难看的深色。
丫鬟们跪了一地,知道她脾气暴躁,都不敢出声。
这便叫孟兰姝更加窝火,也不管自己现在身体究竟如何,掀了被子就要往外走,“他不来,我就自己去找他!”
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拦,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便这时,屋门忽然开了,卫明烨掀开帘子进来,瞥了眼周遭的乱象,莞尔道:“兰儿这是怎么了?连药都不吃,这样身子可怎么能好?”
他声音温温柔柔,笑容也谦和淡雅,让人如沐春风。
孟兰姝本来没觉如何,听他这么一关切,鼻子不由发酸,“表兄这几日都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她抹了抹眼角的热意,正要扑上去。
门上珠帘再次掀动,一道高挑身影从外头进来,站在卫明烨斜后方。
来人被发左衽,足蹬兽皮靴,乃是标准的大渝人装扮。袖口露出的左手手背上,有明显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碾压所致。脸上还戴了一张铁质的鹰隼面具,几道跟手背上相似的扭曲疤痕,在未被遮挡的左侧下颌蔓延。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分明是中原人的眼。
鹰隼是大渝王族的标志。
而这人正是大渝如今风头正盛的三王子身边的谋士,名叫扎克。
他秘密来到蜀王府已有些时日,无论去哪儿,脸上都戴着面具,看谁眼里都充满戒备,话就更是少。
孟兰姝当心卫明烨被骗,还特特找机会试探过,却发现这人并不是自己愿意沉默寡言,而是嗓子受过伤,发不出太大的声,也说不了太多的话。
听那音色,不像是病症,而是药物所致。
一个中原人跑去大渝当谋士,还曾被人下/药伤过嗓子,一看就不简单。
孟兰姝越发担心,可卫明烨对他却很是信任,时常与他在书房密探,连王府上的庶务都懈怠了,全交托给手底下人去办。
这便叫孟兰姝更加窝火,当着扎克的面,就闹起性子来,“这是我的闺房,表兄为何带他过来?”
扎克无甚反应。
反倒是卫明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声道:“不得无礼。”
但也没放在心上,装了个样子,他便过去扶孟兰姝躺回榻上,亲手为她盖好锦被,嘴里还不忘细细关切叮嘱。
孟兰姝连日被冷落的心情总算好转,像从前那样抱住卫明烨的手,撒娇道:“我就说表兄最疼我,她们还不信,让我提防你。还说什么王妃姨母的病就是你害的,简直胡说八道!表兄那么孝顺,哪怕天塌下来,表兄也不会还王妃姨母的。”
卫明烨幽幽挑了下眉峰,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一众丫鬟身上扫过。
本就跪地泥首、战战兢兢的人,这会子越发把脑袋越发往地上埋。
卫明烨没说什么,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帮孟兰姝掖被子,状似无意地问:“是谁在兰儿面前嚼的舌头?”
“就是蝶儿啊,王妃姨母身边的那个。”
孟兰姝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卫明烨问她,她便老实回答,还有闲心揶揄:“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人家了?怎么还能人家误会成这样?”
卫明烨耸耸肩,不置可否。帮她掖好被子,就坐在榻边,陪她说话:“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原本这次带你来帝京,是想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如今恐怕有变。”
“怎的了?”孟兰姝心里一紧,“表兄不是打算让我进宫,给你打探消息吗?”
对于成婚一事,她其实一直没什么概念,也不甚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对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动心,甚至做出那么多不理智的事。是以最开始,卫明烨将这个进宫计划告诉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异议。
反正嫁给谁不是嫁,如果嫁给卫长庚,能给卫明烨带来一些好处,她进宫也无妨。更何况那日在鸿禧楼,她也见识过了卫长庚的本事,配做她的男人,她便更加不排斥。
可偏偏……
“是不是那个姓慕的又做什么了?”
孟兰姝一提到她,就像猫见了耗子一样,气恨得不行,“我实在想不通,她有什么好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在我们苗疆根本没人要,偏那卫长庚不知好赖,非要娶她,简直瞎了眼!”
卫明烨沉默下来。
一直在门边站着、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扎克,却是在听到这句话后,指尖动了动,抬眸深深看向榻边。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催促道:“世子该说正事了。”
卫明烨微愣,侧眸觑他。
他这人做事一向谨慎,对于这个突然造访的使者,还是敌国派来的,他自然慎之又慎。可这个扎克真就跟白纸一样,怎么查,也查不出个花样。
只知他是去岁年末之时,突然出现在大渝,凭自己本事,助三王子在一个月之内,将自己的宿敌尽数扳倒,提起把可汗之位握在手中。
至于其他,三王子查不出来,他也查不出来。
他想自己打探口风吧,扎克就像一个封死的罐子,根本打不开。除了与计划有关的话,他是一个字也懒得说,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现在这回,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情绪……
卫明烨目光逐渐幽森,在扎克起疑前,又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摸了摸孟兰姝的脑袋,柔声道:“那门亲事不适合兰儿,表兄给你换了一门更好的。”
“兰儿觉得,大渝的三王子如何?”
*
时令进入二月,年味逐渐淡去。
正月里该操持的宫宴,都基本操持完;要忙活的祭奠,也都圆满了结,宫里从年节的忙碌和热闹,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端肃与一丝不苟。需要慕云月操心的宫务,也一下少了大半。
连轴转了这么久,忽然清闲下来,她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索性让内廷司把今年预备裁剪春衣的料子都拿来,她提前甄选决定。
料子五彩斑斓,在坤宁宫正殿摆了满满一地。
宫人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兴奋不已。
姑娘家都喜欢漂亮缎子,见到这些,高兴些也正常,慕云月也不拘着她们,由她们自个儿说去。自己则歪在美人榻上,一面吃橘子,一面扫视着铺在地上的料子。
橘子挑的,还都是没成熟、橘皮发绿的那些,不用尝都知道能酸到牙。
慕云月吃着,却跟吃普通橘子一样,没有任何异样。
待最后一瓣橘肉入口,她还淡声评价了一句:“没什么味道,再拿一碟过来。”
蒹葭看着那青绿的橘皮,下意识皱起脸,咽了咽喉咙,苦笑道:“娘娘,歇会儿吧,今儿都已经吃两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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