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悸
林皎月忍着泪,忍着胆战心惊,重新小心地牵住他的手:“您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吗?”
顾玄礼忽的笑了下:“叫夫人失望了,咱家是个太监,与你当不成寻常夫妻。”
“我不是说……那个!”林皎月又急红了眼,攥紧他的手,颤声道,
“我说的是,那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夫妻。”
顾玄礼喉头滚动了几下,狠狠闭上眼。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寻常人是怎样过日子的。
肯定不像他这样,靠着喝药和杀人来麻痹度日,不知道要杀的人到哪一日才能屠尽,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
她若要奔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他倒是能看在她还算称心的份上,送她一送,可她奔着和他白头偕老去,就是奔一场空,甚至于到了那天,还得赔上一条命,和他一道死。
顾玄礼心中的气儿瞬间散了,头也不疼了,只剩无边无际的荒芜。
他甩开林皎月的手,轻轻嗤笑。
他是有病,所以他反复无常怎么了?
这日之后,顾玄礼大半月不曾回府。
府中众人习以为常,就连阿环和孙嬷嬷相处久了,都觉得这样也挺好,府里大家各过各的,督公若是哪日回来,他们也安安分分地伺候。
大概因着一直这么闲适,故而旁人虽恐惧督公,可督公府里的气氛反倒轻松,就连众人暗暗观察的夫人,也似寻常。
林皎月重新开始跟着管事还有孙嬷嬷学管账,如今已能渐渐上手,偶尔出府也不用再顾忌府里有个阴阳怪气的督公。
只是每每出行,她还是会遣人去厂卫司送个口信儿,叫那位知晓。
阿环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夫人您不过出门见见大姑娘,或者去见见沈姨娘和老伯爷,何须样样都汇报给督公呢,人也一次没吱声,没禁止啊。
但夫人就是很乖顺,连阿环这般的贴身丫鬟都想不明白,夫人是受过什么敲打吗?
那日夫人去了厂卫司,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吗?
阿环心中担忧,却知晓守着主子的心思,不言不问。
终究表面风平浪静,宫里则自然更岁月安好。
夏日炎热,晚间段贵妃躺靠在美人榻上,宫女在一旁悉心给放了冰块,轻摇团扇。
殿外走进来个宫女,她见了眼,便遣散了周围人。
那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同司礼监的掌印亦有交情,诸多事,她不出面,由着下人们去探听汇报才合适。
大宫女进来同她说,圣上又召见镇国公了,而镇国公今日进宫,则带了府中的小孙女,镇国大将军的嫡女。
段贵妃闻言微怔,蹙眉沉思了片刻。
随即她似乎了然,端庄明艳的面庞难得浮过一抹阴霾。
她怎就忽略了呢,圣上虽然年轻,可毕竟是天家血脉,天生薄情,他为了取得阿洪的帮助能娶自己,自然也能为了获得镇国公府的力量,去接近那个小姑娘。
大宫女面露伤心:“娘娘……”
想想都怪督公,若非他前些日子在殿上那般举止,吓着圣上了,圣上又何至于如此快得想要谋求其他助力,从而冷落娘娘呢?
她这般同娘娘诉说了,不料段贵妃淡淡看她一眼:“掌嘴。”
大宫女一顿,随即立刻跪地自罚。
“阿洪这些日子在作甚?”
大宫女赶忙回:“似同瑞王那边有些摩擦,动静不小,四处都在观望。”
段贵妃面无愠色,只有轻轻愁绪:“他怎得也不看看局势,非要同瑞王争得不死不休呢。”
早些年还不觉,安王一脉彻底肃清后,顾玄礼的举动则越发显眼起来。
说到这儿,她微凝片刻——
对付坑害了自己父亲的安王一脉,阿洪也是这般,像一只咬准了肉的狼,遍体鳞伤也不松口。
她便突然想到那个传闻,说阿洪并非他们家的远亲,在来段府之前,更有秘辛……
段贵妃脸色倏然变化,连带着袖边案几上的杯盏都被打落在地。
大宫女赶忙俯身收拾杯盏,回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主子,可段贵妃已经恢复了从容,慢吞吞从美人榻上起身。
“娘娘,这么晚了,还要去何处吗?”大宫女小心翼翼地问。
段贵妃沉静许久,修长的颈脖高高昂起:“陛下忙碌多日,带些补品,本宫去探望一番。”
*
宁王府送来请帖时,林皎月以为自己没睡醒,否则那个眼高于顶,只会奚落她的嫡姐,怎会突然要邀她前去宁王府一聚呢?
林皎月不觉得对方会步自己的后尘,来同自己求救,
毕竟对方是嫡女,比自己乖张得多,不会吝于沾大伯父与祖父的光,也不会犹犹豫豫固步自封,所以在宁王府里过得不会差。
那她突然来这么一下,便是又要同从前在伯府里一样,下一下自己的脸面了?
傻子才去。
况且,林皎月想,她重生回来后几日,连做了数晚噩梦,回回都是梦见重回了宁王府,重遭李长夙的冷眼,几乎夜夜惊醒。
直到嫁给顾玄礼,或许是因为以毒攻毒了,才渐渐放下对前世揪心的恐惧。
简单为了这点,她都不会重踏故地。
送信来的是习秋,见林皎月态度,心中一紧,赶忙追问:“夫人那日可方便前来宁王府一聚?”
林皎月自然淡声道,不巧了,那日恰好有事。
习秋想起自家夫人发火的样子,又惊又急,暗瞪了林皎月一眼。
不就嫁了个太监么,如今竟也装腔作势跟着傲起来了,以往在伯府的时候,她们那一房都不敢同自己高声说话!
可现如今局面不同了,她只能低声下气地哄劝,问林皎月哪日有空,连伯府里的大姑娘和阆哥儿都应下了呢。
林皎月微微一顿。
长姐温和单纯,原先在府中虽然偶尔与林觅双有龃龉,可大多数情况都很照拂妹妹们,若是林觅双相邀,她自然会答应。
何况长姐自上次宣平侯世子亡命后,几乎就不怎么出门了,这次恐怕也是难得出门散心。
可阆哥儿……他同自己一样,应当也不怎么喜欢这位嫡姐,习秋说阆哥儿也应下了,她自然在意。
这些日子,除了忙于学习管账,她最在意的便是阆哥儿,因着与前世出事的时间越发挨得近了,她又始终没调查出来前世意外因由,所以心中始终放不下。
但好在顾玄礼虽然发疯不理会自己了,可她问过梅九,对方安排保护阆哥儿的人倒是没撤。
林皎月略微动摇。
她这一遭重生,一切都是手忙脚乱,急火追赶着,上次回伯府,检查阆哥儿作业和武功时,阆哥儿都看出了不对劲,问她怎得这般急,闹得他都跟着紧张起来。
或许,或许也该放一放,由着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再看看事态发展。
没准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会有所好转呢?
说来也巧,这日梅九也恰好回了趟府,他的小簿子记满了,得重新回后院拿本新的,再替督公配些药。
刚走到前院,便瞧见夫人坐在大厅,同下方的眼生丫鬟道:“我知道了,那就定在那天吧,我会同长姐还有阆哥儿一道去宁王府的。”
那丫鬟顿时喜笑颜开:“多谢三姑娘,奴婢这就回去同夫人说,她定会很高兴的!”
梅九听着古怪,什么三姑娘,这是他们督公夫人!
而且怎么还扯上宁王府了?
稍稍一打听,他才知,原是宁王世子妃派来来请的。
宁王世子妃……嘶,不就是被他们督公踹进湖里的那位吗?
梅九又乐又疑惑,转身麻溜地就往厂卫司跑。
他学聪明了,但凡看到听到什么,汇报就得说完说清楚,且还不能自作主张先做点什么。
而顾玄礼,这会儿正在刑房里审人。
那人被锁链绑在炮柱上,衣衫褴褛满身鞭痕,炮柱大热天的被加过火,整个后背早已焦烂成一滩腐肉,牢房内处处都充斥着腐臭。
顾玄礼却仿若闻不见,他神情自在,甚至嘴角还噙着笑,穿着干干净净、针脚细密而金贵的玄金曳撒,腰带上环佩金鱼袋规整,明明身处这般炼狱,整个人却越发精神奕奕,在昏暗阴森的牢房里像个矜贵优雅的贵公子。
下一秒,他镇定自若将铁锁鞭扔回盐缸,搅弄浸满盐粒,不顾犯人嘶嚎,重新抵在对方的伤口上,咧嘴笑道:“还不说?”
他啧了一声,尖锐的鞭角几欲捅进对方伤口,撕裂整个胸膛。
对方一边呕着血,一边目眦欲裂地诅咒起顾玄礼,如恶鬼般的嘶嚎响彻这座牢房,乃至整条地牢。
所有犯人都缩在自己的牢房里瑟瑟发抖,他们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顾玄礼亲自审人了,这些日子被审的人如何了他们不清楚,可他们,却几欲被折磨疯了!
“顾玄礼,你坏事做尽!你会得到报应的!!!”
顾玄礼轻嗤:“咱家想听的不是这种废话。”
言罢,他将那血淋淋的鞭子抽出来,绷了绷角度,用它掰断了对方的手指。
整洁的曳撒瞬间就不干净了,而被审问的人也终于疼到连一句骂话都吐不出,翻着白眼厥过去。
顾玄礼等了半晌再等不到旁的,甚觉无趣,鞭子甩开,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吩咐手下将人看好了,明日继续。
拐角时恰好遇到了回来的梅九。
梅九看他一身是血,愕然片刻想通缘由,诧异问:“督公不是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了吗?怎得今日还在审问?”
顾玄礼咧嘴笑了笑:“不审问,直接杀了吗?”
那多没意思啊,既然瑞王迫不及待送人来刺探他的身份了,他就得把戏做全套啊。
梅九哑口,慢吞吞摸出小簿子划了半个笔画,顾玄礼看了眼,嗤笑着从他身边走过。
梅九赶忙收好小簿子,追过去将今日在府里看到的事尽数呈报。
顾玄礼脸上懒洋洋的笑容微微敛起,漆黑的眸子眯紧:“宁王。”
“属下问了管事,不是宁王的意思,是宁王世子妃,还请了伯府的大姑娘与小公子一道。”
顾玄礼默然思忖:“哦,那个唧唧喳喳的。”
他也想起来了,被他踹过的那个。
末了,他看向梅九:“这种事也要和咱家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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