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48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晏少昰一挥袖,示意他滚吧。

  “下官告退!”郭围告了个礼,拔腿就走,生怕慢了,二殿下连他一起发作。出了衙门又拐出一条巷子,他才敢抬袖沾沾满头的汗。

  民间所称的“老国丈”,说的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一等忠毅公。

  历来美号表功,“忠毅”二字便是对他从龙之功的褒奖。自先帝登基时,赐下了一等公爵,圣旨明言国公府三代内不降爵。等老国丈百年之后,爵位就要落到小公爷头上了。

  可这位小公爷实在荒唐得过分了,半月前趁夜掳人,掳了国子监两名学生,大的十八,小的才十五,偏偏还掳的是男人——问起缘由,那小公爷嬉皮笑脸说,他还没尝过龙阳的滋味……

  这不脑子有坑么这。

  太子和二殿下摊上这样的外家,也真是倒了血霉了。

  郭围没敢多想,拍了拍双膝上的灰土,交待衙差把小公爷从牢里放出来,自己只动嘴,没沾手。他还没到离衙的时辰,怕折回去撞上了二殿下,鬼鬼祟祟绕去后门回了衙门。

  刑部院子里,一群刑役来来往往,正在翻新刑具。翻新这些东西,也是个手艺活儿,要检查木桩、紧箍铁扣,最后还要仔仔细细上一层黑漆。

  黑色冷沉严肃,叫犯人看了心里惴惴不安。

  晏少昰静站在门前,看他们刷了半刻钟的漆,才缓过心头那阵恼恨。

  他脸色如生铁,实在太难看。廿一引他上车的当口,忽的鬼使神差道:“殿下,奴才刚才瞧到了唐二姑娘。”

  晏少昰心气不顺,语调也是凉的:“她来衙署做什么,又惹了什么祸?”

  廿一摇摇头:“二姑娘从学台的方向出来的,拐进了一家酒楼。”

  “她和谁?”

  “和她那个丫鬟,就主仆二人。”

  “去酒楼吃席?”

  廿一:“……大约是去蹭饭。”

  晏少昰哼了一声,坐上车便闭目养神了,迟迟没说去哪儿。

  廿一揣摩着主子的意思:“殿下是要去酒楼瞧瞧么?”

  晏少昰撩起眼皮,眉头依旧紧锁:“我去做什么,事儿多得忙不完,哪儿有工夫看她吃什么。”

  廿一垂头认错:“是奴才想岔了。”他挥手示意车夫回府。

  马车行出刑部与大理寺之间的巷子,将将要拐向太平坊时,车里伸出了一只如天工雕琢的手。

  晏少昰道:“停车。”

  他的舆车是四驾,太显眼,巷子里却停着一排下官马车。晏少昰挑了个色儿不打眼的双骑马车,上了车。

  “引路罢。”

  方才还说着“事儿忙不完”,还不是要去?

  廿一竟生出了一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错觉,这错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甚是奇妙。廿一忙以拳掩口咳了声,止住了笑。

  酒楼里人多,影卫只看着唐荼荼进了酒楼,在楼上楼下哪间屋却不知,眼下二殿下竟过来了?影卫忙诚惶诚恐地去找唐二姑娘在哪屋。

  晏少昰也不急,好脾气地等了半盏茶的工夫,还站在大堂的桌前,提笔给这家的老寿星写了幅字。

  旁边放着的是那幅歪歪扭扭的“沉舟侧畔千帆过”,晏少昰瞧了两眼,觉得这人文才不错,就是一手字儿入不得眼,几乎是胡写乱画的。才气有余,可字丑,说明平时从不练字,勤勉不足,当不得用。

  “公子这贺词,写得可真好!”

  酒楼二掌柜眼尖,瞧出这位通身贵气不似平民,怕他等久了,甩脸子给人难堪,叫这大喜的日子添了怨。

  这二掌柜忙拍了个马屁,迎上来笑道:“客人别恼。我这儿地界实在小,楼上楼下坐满了,倒是还有个雅间,只坐了主仆二人,却是女客——我让小二去问问能不能与您拼个间儿,您且等等。”

  “女客?”晏少昰笑了声,“你去问吧。”

  小二正在雅间里游说唐荼荼:“姑娘,我瞧您快吃完了,外边有两位男客,您看能不能与您共个雅间?不用同桌,往旁边加张桌子就行。”

  小二惭愧道:“今日实在是没想到这么多人来,那客人穿着华丽,非富即贵,小的不敢得罪,劳烦您二位给行个方便!”

  唐荼荼占了人家半桌菜的便宜,自己和福丫两个占了人家十人的雅间,也着实浪费,可不能再耽误人家做生意。

  “我还要吃一会儿的,没事,你只管拼。”

  小二连连道谢,下去了。不多时,雅间门又开,这回没关严实,留了半扇门敞着避嫌。

  那客人敛袖坐下,唐荼荼头也没抬,她正跟一块鱼作斗争。

  唐荼荼是不会剔鱼刺的。末世时水污染严重,可食用的鱼类几乎绝迹,几年以后,实验室里才慢慢有了抗污染的杂交品种,逐渐扩大养殖,但鱼仍然是很稀罕的食物。

  直到小二支起来一张小圆桌,又拿了食单上来,那客人看也没看,只说:“你家的招牌菜,一样来一份吧。”

  这声音,熟得让人心里发慌。

  唐荼荼筷尖一哆嗦,在那块鱼肉要掉进醋碟之前,她又眼疾手快地分筷夹住了,避免了醋溅一脸的惨事。

  旁座的客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反应倒是快。”

  唐荼荼默默放下筷子,站直了。

  “……给殿下问安。”

第47章

  “坐下罢。人多耳杂,不必敬称。”

  晏少昰解下两只臂甲,放到一边,似刚从演武场上下来。

  这东西唐荼荼见得少,不免多看了两眼。臂甲有点像是后世的护腕,只是包裹得更长,从手腕到半只小臂都能裹在里边,防止比划刀剑时伤了手。手腕小臂上全是筋络,划拉一下,半条膀子几乎就废了。

  民间武夫的臂甲多是皮革制的,他这是里皮面儿银的,银晃晃的,挺好看。

  福丫反应比唐荼荼慢一拍,这会儿才慌慌张张认出这位客人是谁,颤巍巍放下筷子,去到门边站岗了。

  唐荼荼比她要自在些。

  有前几日庄子那一叙,她对这位殿下印象又改观不少。知道他今儿跟着自己进了一个雅间,必然不是巧合,赶忙先问正事。

  “那海图测绘法,您试过了吗?能行吗?”

  晏少昰道:“已经交给舟部去算了,要用多少船、多长的绳、如何安排测绘……都得画图琢磨,琢磨透了,再派人去登州安排,大约得一个月工夫,才能知道有没有成效。”

  也确实是慢得很。晏少昰心想,要是照她那速算本事,大约能节省好几日工夫。

  可惜是个姑娘,还快要及笄了,要是收作幕僚提拔起来,又有御史拿着一兜子礼法找他麻烦。

  晏少昰只略略一想,便止住了念头。今早就露了点苗头的头疼,此时汹汹地犯起来。

  唐荼荼还在跟那块鱼肉作斗争。她不会剔鱼,也不知道鱼刺有长势纹理一说,几乎是牙齿一根一根往外衔鱼刺,再一根一根吐到手帕上,吃个鱼狼狈得厉害。

  这是鲫鱼,时近八月鲫鱼肥了,这鱼本就刺多,又是红烧的做法,小刺裹在酱汁里,看也看不着,全凭嘴感,吃起来让人着恼。

  费劲巴拉地吃完两块鱼肉,唐荼荼把鱼骨上剩下的零碎肉末都拿筷子剔干净了,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桌上两荤两素,四碗米,那丫鬟剩了半碗米,剩下三只空碗都摞在唐荼荼手边。虽说碗不大,但她这食量也远远超过同龄的姑娘了,跟半大后生也差不离了。

  晏少昰手摁了摁额角,闲聊一般问起来:“你是平时食量就大,还是只有力竭后才会饿得不行,才急着吃东西?”

  家里边都知道唐荼荼好吃,都当她是单纯的胃口大,所以饭量大,只盼着她每顿少吃一点,饿出个小胃来。还从没人这么当回事地分析过。

  唐荼荼干笑一声:“……平时食量也大。”

  “馋肉?”晏少昰垂着眼皮,看着她清理鱼骨的筷尖。

  唐荼荼知道他讲究多,落了筷才答:“不是馋肉。”

  晏少昰:“那是馋美食珍馐?吃见好吃的就没了度?”

  “也不是。”

  唐荼荼经不住人这么问,更窘迫了。一来,她这暴食症有上辈子许多的心理症结在里头,乱麻一样缠在一块,自己还没解清楚。

  二来,胖不胖的,她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多少有点羞耻心。

  可二殿下神情严肃,瞧不见嘲笑和揶揄,还一脸深沉样子,仿佛在做什么研究。

  唐荼荼只好道:“不是馋,就是嘴闲不住,两个时辰不吃东西,就觉得胸闷气短,再不吃,就头晕。要是连着半日不吃点东西,眼前就全是雪花点子,仿佛有人拿着石头一下下地往心上砸。”

  晏少昰怔了怔,这形容,他能想象得着了。

  他对唐二这怪病有点在意,前两回见着她那惊人的食量,晏少昰就生出了许多疑惑,眼下见她肯坦言相告,问题就更多了。

  “你这有点像是战俘病,太医院院正说过,战俘病是心病——你以前挨过饿?”

  唐荼荼正琢磨他说的这“战俘病”是个什么毛病,古代对心理疾病的研究么?神思没跟上,迷迷瞪瞪应了一声。

  晏少昰便“心领神会”了。近些时暗卫传回来的信儿,都说唐夫人隔三差五地去厨房交待“晚饭桌上不能见荤腥”,“汤多点,不能多上干粮”,还特特交待厨房“只能让二小姐正点吃饭,不能吃零嘴”。

  堂堂一家主母,苛待至此,显得小气又恶毒了。

  “爷,您点的菜来了!”

  酒楼跑堂的都有绝活,两手端六个盘轻轻巧巧,楼里几道招牌菜,被小二一趟上齐了。

  等菜上了桌,晏少昰瞧了一眼,又觉得毫无食欲了。

  今日主家宴席,全是大锅菜,这大锅菜胜在速手、量大且味儿香,毛病却也明显,毫无摆盘美感,卖相杂乱,汁水乱流,油也多,瞥一眼就觉得腻。

  晏少昰刚从刑部下了值,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天不亮空着肚子去上了早朝,下了早朝才填补的朝食,方才又叫表弟的混账事儿给气得堵了一堵,全滞在胸口了。

  眼下,只舀了碗竹荪汤,端着细细啜饮,是它家酒楼的招牌汤,滋味尚且过得去。

  廿一跟了他多年,对殿下习性了解得比对自己还透彻,只对了个视线,廿一便懂了主子的意思,挥手叫来两名侍卫,将几道菜撤到了大堂中,让几个侍卫坐下吃喝起来,自己去后厨重新吩咐菜谱。

  雅间门开合间,露出堂中一个小二,那小二一路吆喝着“客官避让些”,双手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铜锅,进了隔壁雅间的门。锅子刚端进去,左边那屋里的客人就热闹起来。

  “吃过热锅子么?”晏少昰忽的问。

  唐荼荼:“啊?”

  “这一品香,以前叫‘一锅香’。”

  晏少昰道:“他家掌柜是北地人,做这热锅子是京城有名的。有一回冬天,我父出宫微服私访,正逢天降大雪,父亲抬脚进了这家酒楼吃了顿热锅子,说了句‘味儿不错’。”

  “饭罢碰上了几个官员,露了身份,父亲索性坐下题了一幅字。这家酒楼自觉提了身价,便改名为‘一品香’。但它家发家的热锅子,味儿应该还没丢下,要尝尝么?”

  唐荼荼:“尝!”左右她也没吃饱。

  她拿着食单看了会儿,没太看懂怎么点,只勾了五六样素菜。

  像是囊中羞涩,专门没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