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都怪望春和望秋两个不争气的,挑水挑的,一个崴了脚,一个扭了腰,还剩个望冬倒是全须全尾,却总是木着脸,干爹都不乐意带他。
唉!
早知道他就不告望秋的黑状了,要是望秋的腰好好的,今个儿跟来的肯定是望秋,望秋心眼多,又不怕干爹,没准儿还能想法子逗干爹开开心。
父子二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宫门口。
江潋的轿子停在门外,几个轿夫靠着轿子说话,见他出来,忙上前迎接,问了好,伺候他上轿,抬起轿子向督公府而去。
轿子晃晃悠悠,江潋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总也落不到实处。
到了朱雀大街,又是一番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景色,四周的喧嚣夹杂着酒香、肉香、脂粉香从轿帘的缝隙里涌进来,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就在这条街上,他被人扔过鸡蛋,也被人吐过口水,更不知道有多少回被人当街行刺,随着这几年他权势越来越大,这些行为已经越来越少,去年一年,不过就遇到了一拨行刺的。
对,还遇到过一个拦着轿子问他要狗的。
那时的他,当真认为那个傻小姐是单纯地想要他的狗。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想要的不是狗,是人。
“望夏!”他烦躁地掀起轿帘,“出城,去书院。”
“好的干爹。”望夏看了看将黑的天色,却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吩咐轿夫出城。
江潋心里稍觉好受,难得夸了望夏一句:“还是你最好,不像那两个死东西。”
那两个死东西整天像黑老鸹一样,聒噪死了。
望夏正提心吊胆,突然得了夸奖,顿时喜笑颜开,浑身充满了力量。
先前他都没心思感受这春天的黄昏,此刻才发觉晚风吹到脸上是如此的舒服惬意。
轿子出了城,行走在夜幕笼罩的田野,虽然离夏天还很远,已经隐约能听到小虫子的鸣叫,还有归鸟振翅掠过天空的声音。
江潋心里的烦躁正渐渐消散,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个下雪的冬夜,他和沈决在这条路上等杜若宁……
烦烦烦,烦死了,怎么哪哪都有她?
他双手捧着脸用力搓了几下,试图赶走了那些柳絮一样乱飘的思绪。
然而并不能,那些思绪越赶越多,纷纷扰扰地将他包围起来。
君子赛,藏书阁,雪中飞扬的红衣,雨中盛开的桃花……
他猛地意识到,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竟然和一个女孩子有过这么多的交集,频繁程度远远超过他过去十年间和所有女人的交集。
好可怕,怎么会这样?
轿子停在书院门口,他迫不及待地下了轿,直奔效古先生的书房而去。
他撞开门,双眼直直盯着正在灯下批改学生课业的效古先生,没头没脑地喊道:“我说过的,我心里只有公主。”
效古先生吓一跳,放下手中的笔,就着灯光将他打量了几眼,而后缓缓道:“可是你却和别人定了亲。”
江潋紧绷的身体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软下来,他甩上门,进了屋,自己走到几案前席地而坐。
“酒呢,给我拿酒来。”
效古先生离开书案,端着烛台走过来,站在他对面居高临下问:“怎么,定了一门好亲事,要来我这里喝酒庆祝吗?”
“庆祝个屁,拿酒来!”江潋对他怒目而视,把案子拍得啪啪响。
效古先生放下烛台,果然去墙角的书柜里摸出了两坛酒,走回来放在他面前。
“在地下埋了十年的春风醉,你可悠着点喝。”
江潋猛地坐直了身子:“春风醉?咱俩一起埋的?”
“是啊,长宁最喜欢喝的春风醉,咱们一起埋在书院的大松树下,说什么时候给长宁报了仇,再挖出来一醉方休。”效古先生撩衣袍在他对面坐下,“我听说你定亲的消息,知道你肯定会来,特意挖了两坛出来给你喝。”
江潋默然一刻,抱过一坛酒,拍开上面的泥封,揭开酒盖。
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他闭上眼睛轻嗅,而后举起来喝了一口。
淡雅绵柔又略带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一滴泪悄然从他眼角滑落。
“先生,我心里,真的只有公主一人呀!”他哽咽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长宁也知道。”效古先生启开另一坛酒,也喝了一大口,咂着嘴道,“只是定亲而已,没关系的,那孩子现在还小,拖一拖,咱们的事情就成了。”
“可我不想这样。”江潋的情绪突然失控,放下酒坛,隔着几案将效古先生抱住,埋头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我不想这样,这样公主会不高兴的。”
“傻孩子,不会的,公主才没那么小气,她知道你的心。”
效古先生轻拍他柔声安抚,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下来,“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试探试探杜关山吗,现在他成了你的岳父,你就是一天去他家八百遍,也不会被皇帝怀疑,多好的机会呀!”
“机会再好,我也不想和别人定亲。”江潋说道。
效古先生道:“没准人家也只是为了不嫁给皇子,临时拿你挡一挡,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抢手。”
“……”江潋顿时哭不出来了,一把推开效古先生,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倘若只是为了拿他挡刀,就把他当猴耍,那就更加可恶了!
他不再难过,红着眼睛喝干了那坛酒,起身告辞而去。
望夏守在院子里,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忙上前搀扶:“干爹,您喝醉了,咱们现在是回家吗?”
“不回家,回东厂。”江潋醉眼朦胧地吩咐道,“把十大酷刑给我准备好,请沈指挥使去东厂喝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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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督公大人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沈决被东厂番子找到时,正在赌桌上一掷千金。
今天他手气特别顺,上桌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几百两银子进账,混迹在赌场的姑娘们全都跑过来给他捏肩捶背,端茶喂水,哄到了不少赏钱。
沈决从来都没有这么爽过,爽到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
要不是捏肩的胖姑娘手太重把他捏疼了,他真以为是在做梦。
“今儿个真是邪了门了,手气怎么这么好?”他自个嘀咕道,“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莫非爷的感情要有什么波折了?”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给他献殷勤的姑娘们一眨眼的功夫全跑了。
“哎,跑什么,接着捏呀!”
沈决边喊边转过身,想看看姑娘们干什么去,没成想一回头就对上了望冬面无表情的脸。
“哎呦,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沈决跳起来,看看望冬,又看看他身边一群褐衣弯刀的番子,“怎么,有任务啊,要抓谁,我帮你呀,你干爹好勤劳,大喜的日子还不忘办案……哎哎哎,你干嘛,你抓我干嘛?”
“奉督主之命,请沈指挥使去东厂喝茶。”望冬木着脸,掏出镣铐就要给他戴上。
沈决大惊,拼命挣扎:“喝茶就喝茶,动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放手,放手,望冬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望冬不为所动,略微一使眼色,旁边立刻上来三四个番子,将沈决牢牢制住。
赌场里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天老爷,督公大人一当上司礼监掌印,东厂就越发的嚣张了,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敢上镣铐。
沈指挥使这是犯了什么罪呀,他不是督公大人的男宠吗,上回在包子铺督公大人亲自带人把他抢走的。
怎么,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啧啧啧!
沈决在人们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屈辱地被戴上镣铐拖走了。
还好望冬带来的是辆马车,而不是囚车,否则他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冬啊,冬,好冬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干爹又发哪门子神经,我这没招谁没惹谁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马车一路疾驰,沈决扒着帘子一连声地叫望冬。
望冬骑在马上,目视前方,一声不吭,要不是马还在动,他都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沈决气得直翻白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死脑筋的人,整个一个大木瓜!”
望冬充耳不闻,到了东厂,指挥着马车停在刑房门外,将沈决拖下来,拉进刑房,摁在审讯椅上捆绑结实,才出去向江潋禀报。
江潋在议事厅的软榻上小睡了一觉,酒意消了大半,听到望冬说人已经带来,便叫上望春去往刑房。
望春和望秋先前一直沉浸在干爹升职定亲的双重喜悦中,还特意准备了干爹最爱吃的涮锅子,打算等他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谁成想等来的却是满身酒气,目露杀机的干爹。
问望夏怎么回事,望夏什么也不说,表情很是傲慢,一副很看不起他们两个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干爹居然派望冬去捉拿沈指挥使。
也不知道沈指挥使这回捅了什么篓子。
到了刑房,老远就听到沈决在里面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督公大人,掌印大人,江大人,江潋,姓江的,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喊得这么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喊了好多人。
江潋黑着脸迈步而入,撩衣袍在他对面的虎皮椅上坐下:“喊这么大声,沈指挥使想必口干了吧,望春,上茶!”
望春愣了下,想问一句上哪种茶,话到嘴边又及时打住。
人都捆成这样了,自然是那种茶。
当下忙应声是,走向墙边放着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大台子前。
沈决这会儿也不喊了,盯着江潋阴沉沉的脸,怯怯道:“怎么了嘛,到底怎么了嘛,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大家都是自己人,犯不着这样吧?”
江潋根本不理他,只拿冰刀子一样的目光与他对视。
沈决被他看得心虚,拼命眨眼睛装无辜:“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你倒是说话呀?”
这时,望春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在他面前弯下腰,将托盘上的几杯水给他看:“沈大人,你喜欢哪种口味的,挑一杯,小的喂你。”
沈决往托盘上瞅了一眼,脸色大变。
北镇抚司也是有各种刑罚的,他自己做为锦衣卫的头头,自然对这些玩意门儿清。
红的是鹤顶红,绿的毒蛇胆,银色的是水银,无色无味的是神仙水。
神仙水是一种毒草汁,喝下去之后会大笑不止,直到笑死为止。
“春儿啊,春儿,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居然用这么歹毒的东西来招待我吗?”
“对不住了沈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望春笑呵呵道,“小的知道这几样都是极好的东西,沈大人一时难以抉择,不如咱挨个都尝尝,看看我们东厂的味道和你们北镇抚司的味道哪个更正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