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挺好的,你呢?”殷九娘转头看她,没等她回答,便又加了一句,“眼睛肿成这样,看样子是没睡好了。”
杜若宁便知道她此刻是清醒的,并且根本不记得昨晚的事。
把别人折腾得够呛,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真是不服都不行。
“我知道怎么快速消肿。”殷九娘起身拉住她,“你跟我来,我教你。”
“没关系的,反正船上也没别人,肿着就肿着吧!”杜若宁说道。
“别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男人。”殷九娘道,“女为悦己者容,难道你想让督公大人看到你肿着眼睛的样子?”
杜若宁愣了下,心说他看到就看到,有什么,我还看到过他光着身子的样子呢!
不过话说回来,女人为什么要为悦己者容,难道每天打扮得美美的,男人就不会变心了吗?
不见得吧?
九娘她自己不就是个例子吗?
与其为悦己者容,倒不如为悦己而容。
取悦自己,不比取悦男人重要吗?
想是这样想,对着一个伤心人,她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便跟着殷九娘去了她房里。
殷九娘让她在床上躺着,拿帕子把昨晚剩的茶叶渣包起来敷在她的眼睛上,手指轻轻在眼周按摩,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天。
“其实我先前就听说过督公大人为了自己的未婚妻,当众问责皇上,还割了西戎王子耳朵的故事,听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听话本子,根本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如今亲眼见了,方知传闻一点不虚,督公大人对你好得实在没话说,真真是羡煞旁人。”
“是吗,这事居然都传到你们这里来了?”杜若宁笑了笑,心说你要是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羡慕我了。
“何止我们这里,全国都传遍了。”殷九娘道,“我那些小姐妹都说,这辈子能有个男人如此对自己,哪怕只有一天,第二天立刻死了也值了。”
杜若宁又笑:“这话不对,男人再好,还是自己活着更好。”
“这倒也是。”殷九娘也跟着笑,又道,“我还没问,你和督公大人此行是要去哪里?”
“也没有具体的地方,就是到处玩一玩。”杜若宁道,“你呢,你到了扬州,是要在亲戚家里长住,还是看看就走?”
“就算人家让我长住,我也不能真的长住,你放心,扬州青楼那么多,我饿不死的。”殷九娘笑着说道。
杜若宁眼上蒙着帕子,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出来其中的酸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若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和那个张郎,究竟怎么回事?”
殷九娘手一顿:“你怎么知道张郎,是我糊涂的时候说的吗?”
“嗯。”杜若宁轻轻应了一声。
殷九娘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忘了,没想到人都死了,我却还记得。”
“死了?怎么死的?”杜若宁着实吃了一惊。
“我杀的。”殷九娘道,“我把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杀了,他们死的时候还光着身子抱在一起。”
“……”杜若宁拿掉帕子坐起来,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怎么,你不会想把我送官吧?”殷九娘说道,继而一笑,“我忘了,督公大人就是官,没关系,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自己下不去手。”
“不,这事不归我管。”杜若宁摇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问,“还肿吗?”
“好多了。”殷九娘道。
“那我们出去看风景吧!”杜若宁下了床,主动拉起她的手。
殷九娘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愣愣地跟她往外走。
杜若宁又道:“这世上确实有许多该死之人,若有人背叛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殷九娘看着她,微微红了眼眶。
甲板上,江潋正站在阳光下,四处张望着寻找杜若宁。
看到杜若宁和殷九娘牵着手走出来,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迎上去。
“小哥哥!”殷九娘突然挣脱杜若宁的手,雀跃着向他飞奔而去。
江潋吓得掉头就走。
杜若宁站在那里一脸无奈。
这九娘,她到底是犯糊涂,还是犯花痴?
望春及时赶到,把九娘连哄带骗地拖走了,杜若宁追上远远躲开的江潋,和他并肩站在船头看河水。
昨晚的事,两人全都默契地没再提起,看了一会儿水,杜若宁问道:“还有多久到临州?”
“三天。”江潋回答。
“三天。”杜若宁重复了一遍,沉吟道,“我们今晚悄悄上岸,骑快马抄近路去临州。”
“为什么?”江潋有些意外,转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她。
她雪白的皮肤即便在阳光下都细腻得无可挑剔,那双时常弯起的杏儿眼此时却是沉静而深邃。
杜若宁却没看他,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淡淡道:“你现在不要问,路上我再和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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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陪着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在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后,两人换了便装,趁着夜色从大船下到小船,再乘小船抵达一处荒废的码头,悄无声息地上了岸。
岸边,接到飞鸽传书的接头人早已经准备好了骏马和护卫在此等候,两人上了马,带着十几个护卫抄近路向临州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天傍晚,队伍到达临州城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分散进入临州城,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落了脚。
路上只吃了些干粮,行事之前,两人临州城逛了一圈,把当地的美食每样买了一些回来吃。
临州是运河沿线极其重要的一座城池,交通便利,水上贸易繁荣,虽不能和扬州那样的大都市相比,对于当官的来说,也是个油水充足的好地方。
临州知府黄庆余,乃明昭时期的进士,因人品问题得不到明昭帝的重用,被任命到文安县做了知县,此后一直四处钻营想往上爬,却始终不得明昭帝欢心。
李承启叛乱时,文安县恰好处于攻打京城的必经之地,郁郁不得志的黄庆余经不住重金与高位的诱惑,主动为叛军打开了城门。
事成后,李承启论功行赏,将他封到了临州做了知府,同时也告知他,以他的能力,知府已经是顶了天的职位,此生都不会再得到提升。
好在临州虽不大,油水却足,正适合贪财的黄庆余,因此也没什么怨言,高高兴兴地赴了任。
仗着从龙之功,十年间虽然碌碌无为,中饱私囊,还时常欺男霸女,小妾都纳了十三房,这个知府的位置仍然稳稳当当,不可动摇。
“由此可见,李承启还是很懂得用人之道的。”杜若宁一面吃着江潋递过来的油焖虾,一面对李承启进行中肯的评价,“这一点他比我父皇强,父皇与他相比,少了些圆滑和变通,爱憎太过分明,总是想尽可能地为百姓选拔两袖清风的好官,以免百姓受苦,却忘了水至清则无鱼这个最浅显的道理。”
江潋没想到她能如此理性地去评价自己的父亲和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当下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又剥了一只虾递过去,
“那你以后要记住这个教训,切不可走了你父皇的老路,不过话说回来,你父皇也没做错,正因为他一心为民,所以才得到百姓的爱戴,有人坐江山是为了造福世人,有人坐江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管怎样,能万世流芳的,肯定是前者。”
杜若宁就着他的手把虾咬过去:“做个好皇帝太难了,将来无论是我还是二皇弟,你一定要陪着我们,没有你我一个人不行的。”
江潋刚拿起一只香酥鸡腿,正打算把肉剔下来给她吃,闻言手一顿,隔了半晌才轻声道:
“我会的,我一定会陪着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没有我,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国公爷,还有兄长,还有效古先生,还有老侯,还有那些大臣,还有,薛初融。”
“哟,这会儿又指望上人家薛初融了?”杜若宁不禁笑起来,“你这话说的不对,你才多大,阿爹先生他们多大,难道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
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猛地扑过去捧住他的脸:“江潋,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哪有,我就随便一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好像巴不得我早走似的。”江潋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杜若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感觉吃什么都不香了。
……
夜渐深,临州府衙的后堂,知府黄庆余正搂着他的第十三房小妾酣然入睡。
小妾年方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年华,怎么爱都爱不够,每晚都累得他筋疲力尽。
即便如此,黄知府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当年只是开了一下城门,便换来如今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神仙日子,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他甚至在梦里还梦到了一张比自己的十三姨娘更美的脸,黛眉弯弯杏儿眼,面如桃花人如玉,天上的仙子见了她都要掩面羞走。
“小娘子!”黄庆余呵呵笑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张脸还在眼前,他的左手却不见了。
几息之后,他才意识到疼,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正要庆幸还好是个梦,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小妾香软的怀里,而是躺在露天的野外,头顶是满天星斗和一弯冷月。
黄庆余大惊,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握着断臂爬了起来。
“谁,是谁?”他一边叫,一边惊慌奔逃,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次跌倒在地,眼睛正对上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啊啊啊……”他发出比方才更加惊悚的嚎叫,几乎要昏死过去。
叫着叫着,他的声音陡然停止,一盏灯笼悄无声息地亮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双绣花鞋。
他惊恐到了极点,顺着那双鞋向上看,便看到了方才梦中那张桃花面。
“你,你,你是谁?”他爬起来颤声问道,手腕处的血一直往外淌,点点滴滴落在他面前的骷髅头上。
“我呀……”女孩子把灯笼往自己脸上照了照,“我是长宁公主,特意来取你狗命的。”
“长,长宁公主?”黄庆余已然顾不上疼,瞪大惊悚的眼睛,“不可能,长宁公主早死了。”
“对呀,我死了,是被你害死的,所以你也得死。”女孩子凄然一笑,灯笼的光映在她本来就很白的脸上,真真如索命的厉鬼。
“不,不,不,这不怪我,我什么也没干,我一个人都没杀,我都没见过你……”黄庆余怪叫着后退。
“可是你打开了文安县的城门。”女孩子向他步步逼近,“你以为你动手就没罪了吗,你以为你没杀人就不是凶手了吗,你以为你只是开了一扇门,你可有想过那扇门后面有无数的冤魂?”
“我,我,我……”黄庆余被女孩子逼着,一步步退到一棵歪脖子树下,背靠着树干战战兢兢,已经无心再为自己辩解,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哭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树上突然垂下来一匹白布,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笔递过去:“来,用你自己的血,在布上写下我的名字。”
“写,写了你就可以饶了我吗?”
“不可以,但可以换你妻儿老小的命。”
“……”黄庆余骇然大惊,“公主,公主,不关我妻儿老小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昏了头,被猪油蒙了心,是我,都是我,求求你不要找我家人,求求你……”
“所以你快写呀!”女孩子说道,“你写了,他们就能活。”
黄庆余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接过笔,蘸着自己的血,哆哆嗦嗦在白布上写下了“长宁公主”四个大字。
“公主,我已经写了,请你放过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