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迎头就是一声厉喝,施晚意瞬间住脚,乌黑的眸子呆呆地看着老戚氏,无害又可怜。
陆侍郎严肃地问:“老大家的,月例是怎么回事儿?”
施晚意故意小心翼翼地望一眼老戚氏,嗫喏:“母亲没给我库房钥匙和支钱的印章……”
陆芮性急,不管不顾地质问:“大嫂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母亲还会刻意不给你,让你用嫁妆填补吗?”
老戚氏眼一厉,理直气壮且不慌不忙地说:“我们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如何会惦记儿媳的嫁妆?只不过大郎的遗产也是陆府的,我想着你初上手,尽够用段时日了,没想到你……”
话到后来,她满脸伤心地低头,还作势擦了擦眼泪。
前朝今朝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女子的嫁妆是她自个儿的私产,但丈夫的钱财,属于家族。
这事儿传出去,施晚意不占理。
况且施晚意用这样粗糙的手段,传出去都得教人笑一句“无能”,名声好不了。
所以老戚氏有恃无恐。
戚春竹劝慰老戚氏几句,阴阳怪气道:“大嫂,你这心眼也忒多了!初初管家,都还没让人瞧见什么能耐呢,野心倒是都看见了。”
“你看母亲伤心的……”
其他人也不赞同地看向施晚意,责怪她的不孝。
陆侍郎也不喜她挑战陆家长辈的权威,眉头越发紧皱,眼神越发严厉。
演戏谁不会,施晚意还天赋异禀呢。
她也一脸委屈,“我还没说完……”
她相貌天然有优势,又没刻意压着嗓音,声音一出,仿佛被一群野兽包围、欺负的小可怜似的。
老戚氏沾眼角的手一顿,给戚春竹使了个眼色。
戚春竹立即便道:“大嫂你还好意思装委屈,你拿着长兄的钱,却故意拖着不发月钱,不是事实吗?”
陆芮附和:“也不看看府里都乱成什么样儿了?”
即便许多人都心知肚明,施晚意一旦填补了,现在是陆仁的遗产,往后可能就是她的嫁妆……
但她们此时义正辞严。
施晚意:“先听我说一句……”
戚春竹再次打断她,“真该问问施家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施晚意像是受不了她们咄咄逼人,忽然爆发——
“能不能听我说完!”
“叨叨叨,叨叨叨!就你们能叨叨!”
戚春竹惊得瞪大眼睛,光张嘴发不出声音。
谁都没想到柔弱的施晚意会突然爆发,堂屋霎时一静,所有人都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施晚意知道,原身这温柔的形象在陆家是彻底捡不起来了。
不过捡不起来就捡不起来,走出陆家,她还是个娇滴滴的温柔娘子。
没人再打断她,施晚意这才转向公爹陆侍郎,“母亲没给我库房钥匙和支钱的印章,我也确实拿着夫君留下的遗产,可夫君那些钱早晚会用完,儿媳不想教母亲小瞧了去,就想着开源节流。”
“我好声好气地说给母亲、弟妹的,只不过是晚几日,何时就是故意拖着了?”
陆侍郎收起惊色,问:“如何开源节流?”
施晚意一脸“终于问到点上”的神情,眉飞色舞道:“我用我的嫁妆钱,在城南买了处大宅地,用夫君留下的钱做了三十架织机,又添了些钱,买了许多染料,如今已经招了三十多个织娘在织布。”
“年后我打算将染布的活计也做起来,还打算多雇些绣娘,不止能卖,也能供给咱们府里。”
“虽然七七八八花出去,现下手里头是紧些,不过无妨,我有目标,先赚他个十万两,到时候咱们府里这点儿月例,都是小事儿!”
“下一步就是将织坊开遍整个大邺!”
“……”
“……”
她可太自信了……
她懂做生意吗?
陆家所有人都教她的豪言壮语打的猝不及防,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陆侍郎也好一会儿才从失语中找回些理智,开口:“你……”
施晚意像是极明白他的想法,接道:“父亲是担心咱们沾上商户的名头,被人说与民争利吧?”
陆侍郎:她不说,他一时还没想到“与民争利”。
“父亲放心,我早就想好了。”
施晚意成竹在胸,言之凿凿:“我好歹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女,各家肯定会卖我面子,买我的布和绣品,赚得就尽够了。到时我的织坊再织些粗布,便宜卖给百姓,我又让好些织娘绣娘有了营生,肯定不会影响咱们家书香门第的名声!”
她可真是周全又机灵……
老戚氏盘算着她得花出去多少钱,只觉得喘不上气,指着施晚意的手颤抖良久,才吐出一句:“败家子,你个败家子……”
施晚意委屈,“母亲,我这都是为了府里……”
为了府里……
陆侍郎闭了闭眼,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陆家做了什么孽!
作者有话说:
十万亿娘子商业版图的第一个小目标:先挣他一个亿。
第14章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施晚意没钱了。
如今大邺仍沿用前朝的律法,律法里并无明文规定,丈夫的遗产该是谁的,可是往前面数几个朝代,很多女子的权益和男子是相当的。
女子理所当然能够支配丈夫的遗产,能够在守寡之后带走孩子……
但是宗族越发势大,他们聚拢在一起,不允许分薄、分裂宗族的存在,他们掌握着权力,制定着规则,为了自身的利益潜移默化地模糊掉许多东西,长久下去,风向、资源等等终将会倾斜。
老戚氏的逻辑,施晚意霸占陆仁的遗产,不占理。
同样以她的逻辑,施晚意没钱了,陆家还不给钥匙和印章,陆家不占理。
没人相信施晚意的宏图,可说她傻,她偏偏用嫁妆银买宅子,说她精明,人都想攥钱在手里,他们这样的家世,多买些地也比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生意强。
“赚十万两”、“开遍大邺”,简直是笑话。
陆家人眼神中的责怪变成了看傻子。
施晚意不怕人说她蠢,心里门儿清,活得蠢点儿,不是坏事儿。
所以至此,她也不说要库房钥匙和印章,只说:“我这织坊刚建起来,父亲母亲且耐心等些时日,不过放心,赴宴的事儿我记着,新衣正紧着做呢。”
陆芮想起自个儿旧衣物被她划拉走七七八八,“那我寻常穿什么?!你就是故意的!”
施晚意眼神宛若长嫂看任性的小姑子,包容道:“方才大嫂白说了,织坊刚建起来,晚几日,布织出来,我自然会先紧着府里,哪能亏了妹妹。”
晚几日到底是几日?!
话全都教施晚意说了,陆芮气得涨红脸,又讲不过厚脸皮,转身冲着老戚氏跺脚,“母亲~”
老戚氏气不顺,看施晚意的眼神渐渐厌恶起来,“愚妇岂可做我陆家的管家夫人?!从今日起……”
这时候,一直安静待在施晚意身后的宋婆子站出来,冷声道:“老夫人,我家娘子为了陆家费钱费力还不讨好地管家,您是长辈,管家权说给就给说收就收,我家娘子孝顺,断不敢反驳……”
施晚意拿起帕子,虚虚地捂在下半张脸,深吸一口气,接着宋婆子的话,响亮地嘤起来。
气息极长,一段儿嘤啼声,愣是不断气儿。
她在陆家是半点儿不掩饰了。
宋婆子教她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一顿,才继续逼人道:“可施家绝对不会任由陆家对我家娘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伴着施晚意假模假样的哭声,宋婆子给出选择,“要么,将我家娘子的损失补回来,我们二话不说,管家权即刻甩手;要么……”
老戚氏怒道:“你们做梦!败了我儿那么些钱,我还要你们还回来!”
宋婆子不与她言语,冷厉的视线直射陆侍郎,“我家娘子自回京,半分没对娘家说姑爷在瀛洲的事儿,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不妨说道说道……”
“好了!”
陆侍郎喝止出声,眼神如刀锋般。
三郎陆代膝盖上的拳头倏地攥紧,突然站起来,拽着戚春竹的手腕,大步往出走。
戚春竹怀着孕,一向金贵的很,跟着他的步子疾走几步,惊叫不已,“啊!我的肚子!去哪儿……”
老戚氏紧张地起身,斥道:“小心孩子!”
陆代冷静了些,步子慢了点,路过施晚意时,向她重而僵硬地一礼,便拉着戚春竹出了堂屋。
施晚意听到戚春竹渐行渐远的喊叫声,眼睫轻垂遮住眸中思绪,兀自唱着哭戏。
陆代的行为太过奇怪,陆侍郎竟也没有训斥,二郎陆仲和妻子祝婉君悄悄对视一眼,依旧保持着他们一贯的低存在感。
四郎陆值尚稚嫩的眉头却是紧锁,思考着什么。
老戚氏见不着三儿子戚春竹,又将矛头转向施晚意主仆,“你们……”
她刚出声,就教陆侍郎严厉至极的眼神吓住。
陆侍郎不可能让一个下人婆子吓住,视线从老戚氏身上收回,便严声问施晚意:“施氏,你想要如何?”
施晚意抽噎了两下,也不抬头,轻且清晰地说:“儿媳是晚辈,不好在父亲母亲面前妄言。”
言外之意,这些事理应是陆家抉择。
没道理她来歘这个尖儿,逞这个强,结果好赖责任都在她身上。
管家还是不管家,全都推给陆家。
陆侍郎看着陌生的长媳,从瞧不透的神色,忽然转为欣慰道:“你如今确实长进了许多,你婆母想差了,纵是担心你掌中馈可能有失,你是陆家长媳,合该耐心教导,早些帮你立起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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