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她的兄姊们,连尸首都没能运回来。
她的嫂子们,和离的和离,走的走。
她的家遭变卖,母亲病重,衰败了。
她沈文戈,怎能不疯,怎能不殇,尚府不是她的家,她沈文戈没家了啊!
“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开启,盘旋的寒风呼啸穿过,她接过千儿递过来的汗巾,仔细将脸上泪水拭去,父亲,你的娉娉回来了,这次一定会替你护住儿女,保住镇远侯府的!
泪水洗过,她的眸中水光潋滟,她套上客气又疏离的笑容:“见过,世子夫人。”
来者在瞧见她身后的一抬抬嫁妆时,步子微顿,她狐裘加身,年芳二十五,瓜子脸,杏仁眼,桃花妆,樱桃小口红唇点,貌如人间富贵花。
虽说秋风萧瑟,却也未到披裘季节,因而这用整片皮毛制成的狐裘是用来彰显身份的,便是她脸颊被□□没有遮掩掉的小斑,都雀跃着自己的高贵。
她微扬着下巴,眼神就向下了,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说话的习惯,“七娘?你怎么回府了?这是?”
沈文戈用微红的眼睛凝视着她,这便是她大兄娶的盘州苏氏嫡女苏清月,作为大兄妻子,在大兄亡故后,第一时间自请和离。
她枉顾自己世子夫人的身份,端着法不责众,隐藏在人群中不起眼的想法,撺掇其余嫂嫂与她一起和离。
此举虽无情无义,可偏偏那时镇远侯府被万人指摘,母亲也不忍她们年纪轻轻守寡,便一封封放妻书给了出去。
可哪想到呢,苏清月不止要和离,她还想要镇远侯府的钱,掌过家的她逼得母亲给她钱银,否则她便要借着她父亲权势,来查她做过手脚的账目,镇远侯府的商铺上缴的税收不少都被她扣留了。
侯府不止要养育下一代,还要给阵亡的将士私掏抚恤费,那些抚恤费发到每个人手里虽不多,但汇聚成一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母亲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给了。
如此,府上便衰落的更加厉害了,而苏清月却转身带着讹来的钱二嫁了,无缝衔接的那叫一个好。
沈文戈嘲讽地笑了一下,方才道:“如世子夫人所见,我与尚滕尘和离了,眼下没有落脚处,只能回娘家了。”
听惯了小姐妹说着含沙射影之话的苏清月,被沈文戈这直白的话语噎得差点没接住话,是安慰也不合适,不安慰也不合适,但总归不能将人拦在门外。
便只能道:“七娘快进来,你知外祖母病重,母亲回江南侍疾,家中如今就我们几个嫂嫂,你回来正好陪我们解解闷。”
沈文戈踏上台阶,“如此,麻烦世子夫人了。”
此时,苏清月也察觉到不对之处了,沈文戈未出嫁前可都是嫂嫂长嫂嫂短的,不过她在沈文戈那红肿的眼,和背后的嫁妆上看了一会儿,便猜测这是受了刺激,因而有了改变,便没再管,她是世子夫人,也合该被这么称呼。
当下带着人进了府,一副主子派头,跟在她身后的沈文戈神情复杂,拎着裙摆走了进去,这是她的家。
抬着嫁妆的沈家人纷纷跟上脚步,和在门口看门见他们回来激动不已的钟叔互相点头,大家一句话没说,可那点子疏离在看见镇远侯府上的人欢迎他们时便散了。
嫁妆沉重,大家进了院,便有倍柠察觉沈文戈和苏清月之间气氛不对,而让他们先行卸下。
“咚”、“咚”、“咚”,一抬抬嫁妆整齐摆放了三行,将前院挤得满满登登,苏清月被声音吸引回头一看,瞧见尘土飞扬当下脸色一变,嫌弃的神情溢于言表。
她抬起袖子遮住口鼻,仿佛沈文戈带回的沈家人是什么感染源,说道:“别放在这,都没法子过人了。”
从尚府跟沈文戈回来的沈家人纷纷看向沈文戈,沈文戈端着清清浅浅的笑道:“你们不用等我,先将这些嫁妆放回我的院子,整理一番。”
“哎,好的娘子。”
汉子们蹲下又起来,目不斜视抬着嫁妆当着苏清月的面就往后院走,苏清月及其婢女便赶忙相让,生怕会沾上尘土。
沈文戈问道:“世子夫人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苏清月憋着气,说话有些瓮声瓮气:“七娘说的哪里话,你那院子久不住人,我这就派人帮你收拾,你且先上我那小坐一会儿,我们姑嫂两人也说些体己话。”
跟在苏清月身边婢女行了个礼,一副要跟着去收拾的模样,却径直从侧门而出,打听沈文戈到底为何归家了。
待其回来,沈文戈已经和苏清月吃了一壶茶了,整套的越窑青瓷茶具在苏清月手里玩出了花样,对于此种显摆行为,已经不是小女孩的沈文戈生不出任何嫉妒羡慕心理。
有美分茶,赏心悦目,且不用自己动手,何乐而不为。
当做没看见两人借着收拾茶具,避过她去了屏风后交谈,将最后一口茶汤饮进,放下茶杯,苏清月终于说到她要和离一事了。
言语间尽是劝诫,“事我都听说了,却是妹夫做的不对,不过七娘,这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也实为正常,你使小性回家,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让那小娘子鸠占鹊巢,岂不夫妻离心。
且再说了,那和离二嫁,与你名声有碍,日后你可怎么办?”
看着好像在为自己着想的苏清月,沈文戈含笑道:“世子夫人说的是,但如我兄长一般,只有世子夫人一人的男子终究是少数,所遇非人,七娘不想回头了,这婚是离定了。”
仔细观察自己提起大兄,苏清月的神情,那不置可否的样儿,沈文戈叹了口气,有些人表面上是高门贵女,干的事却连自己嫌弃得紧,在战场上拼杀的泥腿子都不如。
也坐不下去了,便提出回自己院子,苏清月这位世子夫人,顾忌面子自然要亲自送往的。
“世子夫人,七娘子!”
“世子夫人,七娘子你真回来了?”
“见过世子夫人,七娘子厨房张娘子问你晚间吃什么,口味可还跟往常一样?”
“世子夫人,七娘子,你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我们都给照顾着呢,你去看了就知道,那菊花开的可艳了。”
一路上,沈家老奴纷纷同沈文戈打招呼,雀跃仅从七娘子三个字上便显现出来了,沈文戈含笑点头。
“福伯、张婶,你是小福子?你都这么大了?”
“多谢你们替我收拾院落,一会儿我可得好好看看。”
“晚上啊,晚上给我做些好克化的食物可好?”
一边走一边答着,沈文戈脸上真心的笑容愈发多了起来,与此同时,是在她身边脸色愈发难看的苏清月。
两人离落月院越近,苏清月神色愈发不耐,直到听见院里争吵之声。
一向沉稳的倍柠也不知是被气得如何狠了,声音都扬了起来,“千儿!娘子的嫁妆你让她们又收拾回去何意?这嫁妆难道还能在院子里摊着不成?”
千儿也气鼓鼓道:“少夫人就是和姑爷吵个架,还真能和离不成,这嫁妆今放屋里,明又得装箱,费什么事啊。”
倍柠气得发狠:“你!你何时能做得了娘子的主了?娘子说和离就是和离,还有,把你的称呼改改,这里是镇远侯府,你叫谁少夫人呢?”
“反正没叫你,你愿意收拾就收拾,看最后累得是谁,少夫人那么喜欢姑爷,还能真生气!”
“倒是让世子夫人看笑话了。”沈文戈声音不大不小,却让院里争吵的两人齐齐静了下来,一个个委屈的唤她。
苏清月将目光落在千儿身上,眸光深了一瞬,方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对沈文戈道:“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事差点忘记与你说了。”
她似是难以启齿,一副不知该不该说,最后下定决心,为了沈文戈好,还是要说的模样,轻声道:“你这院子隔壁,住了人家,你可知是谁?”
沈文戈适时递上疑问的眼神,听她声音轻如蚊蝇道:“是那个据说会烹侍女饮人血的宣王!若是夜晚你听见古怪动静,可千万不要出声,我都会怕他会……瞧我,多嘴,你快收拾吧。”
“好,世子夫人慢走。”待人走后,沈文戈笑容隐去。
话语最忌讳说一半,留一半,苏清月这是故意的,引她对宣王害怕,夜晚睡不好觉,自然要吵嚷搬离,届时,正好可以劝她回尚府。
宣王……也难怪今日归家会在路上碰见,却是忘记了,宣王府在镇远侯府旁边。
许是在院门口站的时间长了,千儿告状:“少夫人,你看倍柠,她……”
随着千儿说话,沈文戈看向她,视线落在她一身衣裙上。
作者有话说:
撒花,感谢归来的你们~让我们一起陪同文戈走一遍重来的人生!
现实中的我们,也要加油!
第五章 早做准备
艳菊美人一相逢,便有秋风相祝贺。 风吹云儿遮夜幕,隔壁华池洗赤腥。
那是一身桃红柳绿的衣裙,非时下娘子们爱穿的齐胸襦裙,反而是带着束腰上襦下裙的衣裳,使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勾勒出姣好的身姿。
坠在胸脯上银璎珞更能吸引郎君们目光,且不说另有一红色披帛挂在胳膊上,妖妖娆娆的,像极了沈文戈曾经为了尚滕尘惯爱的艳丽打扮,只不过没她露骨。
再观一旁被她气着了的倍柠,只是简简单单绿色衣裳罢了,就连自己都是清清淡淡的月牙白,这衣裳穿给谁看的便不言而喻了。
曾经与她一起长大,一起翻墙而出寻那街边尚滕尘,一起为郎君风姿折服的千儿,心里也是欢喜尚滕尘的。
毕竟是当年跪在地上,哭求自己让尚滕尘纳了她,她一定会为了自己,与齐姨娘争宠的千姨娘。
无论事情过去多久,只要想起幼时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敌不过一个男人,她都觉得好荒唐,好荒唐,自己也荒唐。
她理都未理千儿,进了院子同倍柠道:“嫁妆里的东西能拿出来用的就摆上,不能用的收拾出一间屋子当库房放里面,另外布料、药材单独摆放,我有他用。”
倍柠平了气,“是,娘子,屋里都打扫干净了,娘子先进屋歇着。”
见沈文戈真要将嫁妆全部拿出来,千儿生怕沈文戈真要和离,追了上来,“少夫人……”
沈文戈不想理她,走得步子大了些,裙摆炸开露出里面的衬裤,“倍柠说的对,唤我娘子。”
千儿被她一训,瘪嘴道:“娘、娘子,姑爷定是被那小娘子迷惑了,我看……”
沈文戈倏地转过身,她厉声道:“你看什么?你是要跃到我头上,当主子不成?”
落月院里,不管是原本带去陪嫁的婢女,还是主动过来帮忙收拾的婢女,全都停了手中活计看了过来,千儿更是吓得止住了步子,眼里迅速漫上泪来,“娘,娘子?”
瞧她眼里的不服气,沈文戈气道:“你还委屈了?”
千儿低头:“不、不敢。”
沈文戈冷笑,是她从前对千儿太过优待,让她忘了自己身份,“你委屈也没用,现在退下去帮忙收拾嫁妆,但凡缺一件、坏一件,我拿你试问。”
说完,披风在空中转了个圈,带起丝丝寒风,倍柠狠狠瞪了一眼千儿,急忙跟上沈文戈,“娘子别气。”
回到以前的闺房,都还生不起什么庆幸、回顾的心思,反倒被千儿气个倒仰,沈文戈坐在榻上,手撑在额上,显然气得狠了。
有的时候她不想去想,甚至觉得只要千儿心还在自己这里,以前种种她便不追究了,毕竟有些事还没发生。
与她从小长大的千儿和倍柠,在她心里的位置是不一样的,但她终是高估了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地位。
她就比不上一个男人?
也是,她有何资格这般说,她不也是一叶障目,与其说气千儿,倒不如说气那从前与千儿别无二致的自己。
“喵呜。”
垂在膝上的手被小嫩牙轻轻咬着,她低头一瞧,是团子样的黑猫球再跟她的手指玩耍,
闭目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抖的手摸了摸猫儿软软的毛,引得它的小爪子又覆了上来。
见她情绪好些了,倍柠才过来将茶水放在红木长案几上,说道:“娘子,且尝尝这泡了红枣的茶,呀,看来雪团也喜欢的紧。”
沈文戈一瞧,可不是,不过巴掌大的小黑猫,正尽力撑着身子,想通过她的腿,往案几上爬呢。
她倒了杯枣水放在身旁,雪团凑上去有滋有味地喝起来,她则对倍柠道:“你盯好千儿,不要让她碰我的钱银,再挑挑看有谁能替她的位置。”
“娘子?”
沈文戈摇头:“不必说,更不必求情,且去拿一卷纸来。”
倍柠抿抿唇,从箱子里翻出上好的宣纸来,给她磨好墨,沈文戈提笔写道:“敬告母亲,儿与尚滕尘和离,已归家,望母速归,儿恐其压放妻书不还。”
恭恭敬敬写完这段话,她恍惚一瞬,如今的她刚嫁给尚滕尘三年,还处于亲婚燕尔尚有期盼的天真期,这样写,不知母亲该担忧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