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他的魂灵,真的能享受到吗?
刘勋就这样在一片黑暗中浑浑噩噩地想着自己的事,身体一会儿像是坠入冰窟,一会儿又燥热得立刻就要燃烧起来。
战争这样可怕,他为什么以前全然不知道呢?
他根本是被吓破胆了啊!
还有那个愚蠢的小女孩,她也经历过这些吗?她上过战场,见过他见过的景象吗?
她杀过人吗?受过伤吗?
她害怕吗?
她会不会想,如果她死了,她的灵魂要往哪里去,她的家人又该如何,她的尸体会被人怎样处置?
她看起来那样没心没肺,跟街上走过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她不耍蛮横时,还比人家多了点傻气似的。
她真的不害怕吗?
那件皮毛大氅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又传出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蔡瑁可以安抚他,但黄忠是没有那个心思了。
他的精神绷得很紧。
即使其他人察觉不到,黄忠和张绣都渐渐察觉到了——寻常的营寨不该有这样的战斗力,他们这近万人的兵马虽然良莠不齐,但一拥而上,攻打一个临时起意的营寨,即使失利,也当可全身而退。
但这座冀州军的营寨里有轻骑,有重骑,有大量弩手,势必还有一支主力兵马。
他们本可以从一开始就摆出这个阵势,到时候哪怕蔡瑁不提,张绣不提,刘勋那点胆量也必然不敢上前挑战的。
但冀州军就是这样不断放出诱饵,一点点将他们诱过来,最终落入陷阱的。
这份心机,已在他们人之上。
——但还未至绝境,黄忠想,即使冀州军兵强马壮,统帅又有这样的计谋,但这场战争最终结果仍未确定。
太阳渐渐西斜,落进了云层之中。
天色阴沉得厉害,风也越来越急了。
远处终于有骑兵自西面群山的阴影中现身,可惜见到荆州兵占住了这个岔路口的位置,又摆出了不死不休的阵势后,便悻悻地撤走了。
西凉兵也渐渐撤了过来。
人数只有之前的一半左右,多少也都带了伤,张绣也是如此,铠甲被对面的重弩扎出了几个洞,好在伤口不深,就这么浑身带血,竟然也能坚持到与荆州军汇合。
庐江兵就只剩了一千余人,其余都不见了,但这一千多人有个好处——身上基本都没伤,最多也就是跑岔气了而已。
冀州军出了营,也跟了过来,跟得不远不近,非常有耐心。
这支兵马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很是令张绣和蔡瑁感慨了一番。
那座营寨虽然坚固,但看着并不大,实际上也确实没有那么多兵,只有五千余人而已,现在天色已暗,对面也修了个简易工事,与他们不远不近地对峙,这支兵马就彻底暴露在他们眼前了。
己方数倍于敌,仍然打成这幅模样,被人数远不如他们的冀州人追着打——何等的耻辱!
黄忠倒是没觉得耻辱。
“陈子公曾言,胡人五人方当汉兵一人。”
蔡瑁觉得这句话有点引喻失义了,很不高兴,“荆襄之地也是汉兵!”
于是黄忠有点赧然,“是,是,我是说,对方工巧之处,远胜我军,因此如胡汉之别尔。”
……连张绣也听得没言语了。
“陆廉夸你,我也重用你,是想汉升能如她一般,于沙场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蔡瑁小声道,“又没让你学她说话。”
……黄忠就更羞愧了,感觉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士兵们饿了一天,到了夜晚,也只有麦饼可以嚼,那东西虽然能果腹,但不用说味道有多可怕。
对面的冀州人虽然也在野外扎营,但营地源源不断为他们送来吃喝,肉汤的香气很快就飘过来了。
天很冷,阴云密布。
过了一会儿就有雨点落下来了。
砸在那些吃着冷饼子,喝着冷水的士兵身上。
辎车是有的,帐篷也是有的,但不够分,不能像对面营地那样支起许多帐篷,让士兵暖烘烘地钻进去睡觉。
更不能像对面营地那样,给士兵油布雨披,让他们免于冷雨的侵扰。
士兵们就在这样的凄风苦雨里哆哆嗦嗦地站岗放哨,脸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到底是在为谁而战啊?
黄将军在他们中间走过,穿着同样的铠甲,没有雨披,头发胡子都被雨打湿了,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走过时,有士兵将他拉住,哭着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们是南人,住在一年四季气候都相对温和的长江旁,不惯这样的天气,更不惯在这样的天气里作战,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黄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只有胜过他们,咱们才能活着回去。”
“北人兵强马壮,咱们如何能胜?”
黄忠转过头去,看了看远处的火光。
那座营地显得轻而无备,虽然有辎车围在外面,但辎车摆得很不整齐,任谁也能看出缝隙。
冀州人有那样的骑兵,因此不担心他们连夜离开,这样的雨夜里行军,天亮时的军队是不堪一击的,他们可以从容追上,然后肆意屠戮。
但即使是大破庐江兵之后,冀州军在人数上仍然不及他们,想要合围就有些麻烦。
因此他们的统帅很想再一次运用计谋,逼迫这群南人在绝望中发现一点曙光,于是如飞蛾扑火一般扑上来。
……那他们就扑上来。
“一会儿听我的号令,”黄忠说,“咱们偷偷摸过去,袭他的营!”
“……咱们,咱们,咱们还要袭营吗?”
这个黄脸“小陆廉”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些哆哆嗦嗦的士兵立刻都凑过来了。
他们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上,头一次亮起这样的神采!
“等我敲起通鼓……”
第495章
天色渐渐暗下去,室内却暖烘烘的,三个人围炉吃火锅,涮一片羊肉,涮一片菘菜,再涮一块蘑菇,趁着还有些烫时沾一沾酱,送进嘴里。
小二和小五在一旁烫好了酒,一勺一勺地往杯盏里送。
他们就这么盘腿边吃边喝,吃着吃着,糜芳就很是感慨。
“这样的天气,就该在城里躲着吃古董羹。”
她表示了一下赞同。
“我就不像刘勋,自讨苦吃。”糜芳又说,“我是说什么也不想再上战场的。”
陆悬鱼刚夹进碗里的肉就有点不好意思直接送嘴里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司马懿。
这个撺掇刘勋自讨苦吃的坏家伙面色一点也没变,在忙着用菜叶卷了羊肉一起蘸酱吃。
见她抬头看他,他也停了一箸。
“子方之言是也,”司马懿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咱们的铠甲和兵刃都比不过冀州人,”张绣说道,“凭什么胜他们?”
入夜是已经入夜,但雨那样急,退得又那样狼狈,他们其实也不清楚准确的时辰。有士兵自入夜后开始数数,勉强估量出现在已过丑时。
对面桐油缠的火把被冷雨打得左摇右晃,那座营地的影子也深深浅浅,忽明忽暗。
前半夜士兵们轮流进帐篷里睡了一会儿,有人湿漉漉地也能少睡一会儿,有人即使进了帐篷,又冷又饿的,依旧是睁着眼睛在那里煎熬。
到了后半夜,所有的士兵都出了帐,荆州的,西凉的,庐江的,除了失去战斗力的伤员,以及一个刘勋还在帐篷里之外,其余的人都出来了。
他们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睡意。
只有刘勋裹着那件皮毛大氅,已经在那座简陋的帐篷里睡着了,蔡瑁没忘记给他添一个小火盆。
张绣虽然身上受了几处伤,却还是准备跟着黄忠一起决战。
西凉兵虽然名声不好,但这样的韧性确实还是出乎了黄忠意料,因此听到他的问题,黄忠想了一想。
“铠甲和兵刃比不过,”他说,“咱们比血勇。”
张绣短暂地懵了一下。
“血勇?”
士卒如果能够悍不畏死,当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拉平人数、地势、兵甲上的劣势,转败为胜,甚至可以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
项羽可以破釜沉舟,韩信可以背水一战,霍去病可以八百骑深入敌后,斩敌两千。
……但问题是,创造奇迹的是那些不世出的名将,而不是他们。
白日里张绣不是没试过,庐江兵溃退时,他的西凉兵已经尽力去维持阵线,对面的弩矢一出,士气照样崩了。
他的兵马是从西凉带过来的,在董公手下经历过无数阵仗,董公罹难后,一路辗转,吃了不知多少苦,这些经历都是荆州兵不能比的。
他的西凉兵扛不住冀州人的攻势,黄忠凭什么认为他的荆州兵可以创造一个奇迹呢?
而且是在对方有意布下陷阱的此刻。
关于这个陷阱,黄忠倒是不以为意。
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站在两辆辎车移开后的“辕门”前,神情平淡地注视着远处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火光。
夜雨打在他的头盔和肩甲上,流过他的面孔与胡须。
“他们轻敌了。”
冀州人躲在帐篷里,穿着铠甲,抱着兵刃,说好了只是坐一坐,随时就要起来打仗,但他们仍然不免悄悄地打个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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